作者:松本草平、华野,李兆晖译
2. 寂寥的卫生队
当天下午,告别了秦医长,我奉命率领卫生队转移到了伊 林银查干湖畔。至于为什么要转移,转移到这儿干什么,没有 人来告诉我们。好像是临时的应急待命,所以卫生队在这儿也 没有挖战壕,晚上大家就睡在露天地上。
查干湖里几乎没有湖水,只有湖的中央还残留着一小湾污 黄的泥水,除此之外整个是白黄色的盐碱板。据说这查干湖因 地势比较低洼,只有到了雨季才能有水,所以起名叫查干湖。湖 里既没有生物游动,也没有植物的生长,就连蚊子的幼虫也找 不到,整个就像死海一样,不,确切地说应该叫“死湖”才对。 查干湖不但没有一丝生气,反而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恶臭味儿, 就像尸体腐烂后散发出来的臭味儿一样,这味道直冲你的鼻子, 刺激你的胃口,使你一点食欲都没有。
查干湖的周围是一片沙漠地带,星星点点的杂草也都干枯 了,伴随着我们的只有干燥的空气和满嘴的沙子。乌兹尔湖里 有水,有野鸭子,湖畔有野马,在那里士兵们的身心得到了滋 润。可是到了这个查干湖,大家好像都随着湖水的干枯而干枯 了一样,欢声没了,笑语也没了,温馨的交流也没了,剩下的 只有荒凉和索然。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野菜,要是在这周围能找到一 点野菜,那该多好啊!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到新鲜蔬菜了,再 加上长时间的阿米巴痢疾的折腾,身体已经是处于一种极度的 营养失调状态。
于是大家就在周围寻找起来,可是甭说野菜了,就连一点 绿色都很难找到,到处是干枯的杂草和干枯了的诺门罕樱花, 就连生命力极强的艾蒿也都干枯了。在查干湖湖畔驻扎的两天 里,两条腿跑得酸疼酸疼的,也没有找到一棵野菜,只是白白增添了身心的疲劳和喉咙的干渴。
一提到诺门罕樱花,人们可能会联想到粗大的樱花树上盛 开的美丽樱花,可是诺门罕樱花并不是开在树上,它只是灌木 丛里开出来的一种花形像君影草、颜色稍稍带有一点粉红色的 小野花。没有人知道它的正式名称,“诺门罕樱花”这个名字是 生了乡愁的士兵们给它起的一个爱称。茫茫的荒野之中,偶尔 能看到这种小野花,它显得格外艳丽夺目。
下午4点来钟,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接着是惊天动地的 榴弹炮弹的爆炸声,爆豆一般的枪声中再掺和进这炮弹的爆炸 声,就如同交响乐大提琴的低音伴奏一样,令人一下子联想起 贝多芬来。但这里演奏的是死亡交响曲。向北方望去,天空一 片火红,使人觉得酷热难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显然,721 高地正受到苏蒙军的猛烈攻击,高地上的士兵们正在忍受着重 炮灼热的煎烤。
随着夜幕的降临,浓浓的大雾笼罩了整个大地。真是令人 难以相信,干燥灼热的沙漠地带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水分,今天 的夜雾特别浓,来得也特别早。卫生兵们蹲在臭味飘荡的查干 湖畔,谁也没有心思去说话聊天了。我安排好步哨后找了块草 地也躺下了,心里觉得有说不出的寂寞。想跟旁边的卫生兵聊 上两句吧,可是怎么也提不起情绪来,干脆闭上眼睡觉吧。
哈拉哈河左岸雾气腾腾的蒙古高台上,突然出现了黑服红 襟、肩章闪亮、威风堂堂的苏军指挥官朱可夫大将,只见他用 威严的目光盯着我们一伙:“你们完蛋了!”接着大家被赶到茫 茫的沙漠之中,身穿黑色军服的苏军士兵端起枪来,“啪! 啪 …… ”
我一惊猛地坐了起来,看看四周才知道原来是做了一个噩 梦,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寒冷之中禁不住打起哆嗦来。大地 仍然被浓浓的大雾笼罩着,四周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抬头看看 天空,东方已经出现了一点鱼肚白,大概有凌晨4点来钟了吧。
夜雾打湿了衣服,从脚一直湿到大腿根,冷冰冰的令人寒 战不止。想换换衣服吧可又没的可换,原本就只有这么一身衣 服;想从草地上爬起来坐一会儿吧,可又一想坐起来岂不是更 冷?倒不如就这么躺着还好受一些,咬咬牙再忍耐一会儿吧。
早上5点来钟浓雾消散,又迎来一个清爽的拂晓。雾气一 散,721高地方向又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卫生队的驻扎地虽然距离721高地有6公里之多,可 是爆炸的震动还是能传过来。大 家都握紧拳头眺望着北方,谁都 无能为力。
3. 被击落的王牌
北方的枪炮声未止,天空上 突然传来万雷咆哮一般的轰鸣 声,抬头往上一看,黑压压的一 大片,令人毛骨悚然。几十架苏 军战斗机铺天盖地而来,大地都一下子显得昏暗起来。
这可能是苏军的一种战场示威, 一种精神搅乱战术?心里一 边这么琢磨着, 一边想再抬起头来往上看,可是我的脑袋就好像被谁给按住了一样,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心里不由得责骂自己,真是没出息!骂归骂,可头还是不敢向上看。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 就在这时,低空出现了3架日军的战斗机,喷着白烟画着 弧线直冲云霄,和苏军的战斗机展开了空中大战。
3架日军战斗机利用一大片云彩做掩护,抓住时机频频向苏军飞机发起攻击,天空中不时传来“嗒嗒、嗒嗒”的扫射声和“咂、嚬”的金属爆炸声,每次爆炸声之后总有飞机冒着黑烟退出战斗。
日军的飞机虽然击中了多架苏联飞机,但很快也被击落了。
我趴在地上两眼直盯着上空,紧张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
苏军战斗机好像一下子被打蒙了似的,立刻四下分散离开了。
我的心头逐渐涌出一种恐慌和不安。空战要是一对一的话, 那么靠个人的技术还说得过去,可是苏军的战斗机是我们的数 倍以上,就这么打下去的话,再怎么技术精湛恐怕也是无济于 事的。不光是本次空战,在整个诺门罕之战中情况都是如此,并 且这也是全体参战将士的亲身体验、亲身感受。 一种难以形容 的胆怯,说不出的空虚,就像一个影子一样一直围着我转。再 想一想自己的明天,不觉胸口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下午4点来钟,伴随着西边传来的巨大轰鸣声,又有几十 架苏军战斗机突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几架日军的战斗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飞来的,贴着我们的头顶呼啸而过,然后一个急 上升直冲云霄。 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之后,马上就有架飞机屁 股后冒着黑烟栽了下来,和上次一样,先栽下来的还是苏军的 战斗机。
就在这时,突然从云层里钻出两架苏军的战斗机, 一齐扑 向日军飞机。其中一架苏军的战斗机喷着火的同时,日军的一 架战斗机就在我们头顶的空中爆炸分解, 一个身影从飞机里甩 了出来,直挺挺地从空中坠落而下。
地上的卫生兵们好像谁下了起跑令一样, 一齐向身影落下 的方向跑去。跑了没多远就听前方“扑通”一声巨响,好像是 人的身体撞击到了地面上, 一股尘烟“腾”地一声冲天而起。
发 疯 似 的跑了300来米,卫生兵们都愕然地站住了,只见飞行员呈一个大字摔落在地,其状目不忍睹。可能是从高空急速落下的原因,整个身体都是肿胖胖的,面部又紫又黑。我赶紧检查了一下他的 脉搏、心音、瞳孔,可是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已经没有了,人早 就断气了。有人建议一定要给飞行员进行厚葬,我觉得也有道 理,忙对周围的人说:“大家分头去找, 一定要找棵诺门罕樱花 回来。”
不一会儿, 一个卫生兵高举一棵干枯了的诺门罕樱花跑了 过来:“军医,找到了一棵!”听到这喊声,我松了一口气,停 下了脚步。就在低头往下一看的时候,不由得惊叫起来,脚底 下居然出现了三棵干瘦的蓼菜!“这可真是老天保佑啊!”我一 边小声念叨着, 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蓼菜连根挖了出来,紧紧地 揣到怀里。
诺门罕樱花献给了飞行员,大家双手合掌默默地为他祈祷, 举行了简单的战场告别仪式。仪式结束以后,大家为怎么才能 把尸体运送到后方一事而犯了愁,因为第一这儿距离野战医院 较远,第二手里又没有运输卡车。
大家正犯愁的时候,只见一辆卡车卷着滚滚沙尘飞奔而来, 一个士兵从车上跳了下来:“让我们来运送吧。”也不知道他们 怎么来得这么快,大概是也看到了刚才那场空中惨剧,所以才 赶过来的吧。
这时大家才知道阵亡的飞行员竟是我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关东军航空兵王牌——筱原准尉!大伙七手八脚把筱原准 尉的尸体抬上卡车, 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目送着卡车在滚滚的沙 尘中消失而去。
记得小的时候听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神武天皇总是背朝阳光,利用弓箭讨伐敌军。尽管这只是个故事,但是我却对这个故事进行了一些思考和分析。
太古时代的原始战斗,胜败与否和天时地利有很大关系,所以神武天皇的箭法尽管是出类拔萃、百发百中,但在原始森林里还是采取了背朝阳光、利用山岳地带与敌军进行交战的战术。
而敌军却不知道这一点,总是迎着阳光猛冲猛打,大树间投射进来的耀眼光芒往往使他们眼花缭乱,看不清楚前方的情况,所以他们总是打败仗。
我后来有幸去了一趟故事中所描写的“箱根关所”这个地方,迎着大树间射出来的阳光,才真正领悟到了敌军为什么总也打不了胜仗的原因所在。
另外,日本有名的剑圣 宫本武藏,在严流岛上与另一剑道高手——佐佐木小次郎的决斗中,也是靠背朝阳光、背朝海水的反射光而战胜了佐佐木的。
今天这两次苏军对日军的空战,第一次空战是早晨5点来钟,日军是背朝阳光而战,所以才侥幸取胜的。
而第二次空战呢,是下午4点来钟, 苏军可能总结了第一次空战的教训,所以 这次他们来了个背光作战,而日军就只能 迎光而上了,从战略战术上讲苏军占了上 风,日军处于下风,所以号称“关东军第 一机”的筱原准尉才魂散蓝天的。
后悔也 罢,痛惜也罢,都已经是马后炮了,“关东 军第一机”也是人,身上也免不了带有一 些凡夫俗子的愚昧。说句不太中听的话, 这也许是对他过于骄狂的一种惩罚吧。
我患阿米巴痢疾已经 一个多月了, 身体长期处于营养失调的状态,并且一个 多月来几乎每天都是干面包和鱼罐头,所 以一闻到罐头的气味儿都觉得恶心,想吃 的东西就是新鲜的蔬菜,想的甚至有些抠 心挖胆之感。
托筱原准尉亡灵的福,好歹发现了三棵野蓼菜,美得心里就像开了花一样。野菜的味道是 那么的鲜美可口,我甚至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东 西。三棵野菜一下肚,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有了力气,食欲也上 来了,生命就像又复苏了一样。
(就在草平百无聊赖大发感慨的时候,第23师团作战部队 发起了一轮又一轮垂死的反扑,企图夺取苏军在哈拉哈河东岸 的阵地 … … )
苏军的伊-16 战斗机。
苏联第 一 种 悬臂式下单翼、可 收放起落架的战斗 机。1935年7月开 始生产,产量约 1500架。当时伊- 16型是世界上飞 得最快的战斗机, 苏联共向中国空军 提供了216架该型 飞机,在抗日战争 初期发挥了很大作 用。绝大部分伊一 16都可以在机翼 下携带4~6枚火 箭弹。
但是,伊-16 始终存在操纵困难 的缺点。在急跃升 时容易陷入螺旋状 态。
补充资料:
筱原弘道
他是关东军第2飞行集团第 12飞行联队空军准尉,日军王牌 飞行员.此人空战经验极为丰富, 驾驶技术熟练刁钻,每次空战都 有战果,成为关东军航空兵的精 神支柱,他曾在一次空战中孤机 深入.先后击落5架苏军飞机.安 全返回。
日军宣称,其一生曾击 落敌机58架.筱原被苏空军击落 后,关东军航空兵的士气从此一 蹶不振,接连又有几名所谓“王 牌”毙命。日本陆军航空兵承认 诺门罕战争中的飞行员损失,是 事后绝对无法弥补的.
苏联空军的“双机攻击”队形
西班牙内战期间,苏、法、德,意等国都派出了大批先进的飞机参战,并在 实战中摸索检验新战法。苏联红军在战斗中率先采用了“四机双组”的新空战队形,使仍保持第一次大战时陈旧的三机“V”字队形的西班牙叛军损失惨重。
新队 形是将四机编队,分为两组双机,互相配合,采取了“谁先看到,谁先攻击”的 先进战术思想,首次允许僚机在位置相对有利时可以先于长机发起攻击,长机此 时为其掩护,充当僚机的角色。
这种四机指尖形空战队形当时十分先进。战术指 导思想更富有攻击性和主动性。诺门罕空战中,苏联远东军也在西班牙内战老兵 的带领下多次尝试了这种战术队形,先后击落了日本关东军航空兵王牌莜原弘道 安部克已(第15飞行大队长,死后追谥为少将),原田文雄(第1飞行大队长)、竹尾等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