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何润萱
长视频已经很久没有打仗的迹象了。
刚过去的年底，《繁花》和《三大队》互相PK，倒是难得的有了点当年竞赛的旧影：互po收视战报，比赛主创热搜，轮流请来专家坐镇解读。然而，去年算上《狂飙》和《漫长的季节》，平台对垒拢共也就两次。
昔日版权对打已成往事，如今长视频们都在各自发力。与之相关的另一个事件是，曾经与平台共同崛起的剧集六大公司也迎来了洗牌季——他们曾因为军备竞赛而吃到红利，却也因潮水褪去而登陆浅滩，迎接新一轮考验。
远远看去，有人已经重新立于浪尖，有人却已掉队。浪潮翻涌，此刻，或许是时候重估剧集公司六大了。
六大上桌
剧集六大公司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还要溯源到2018年8月。这一年，是监管重锤影视行业乱象的开始：10月，范冰冰因“阴阳合同”坐实，被罚款9亿，明星的天价片酬也成为公众热门话题。
剧集六大公司也是在这时候悄然上桌。8月11日，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三家视频网站联合正午阳光、华策影视、柠萌影业、慈文传媒、耀客传媒、新丽传媒六大影视制作公司对片酬限价发出联合声明，声明中包含了对“阴阳合同”、艺人天价片酬的抵制。
这则声明可以被认为是2014年后大IP狂潮的回调节点，此后的艺人片酬都得到有力限制：主创片酬不得超过制作成本的40%，主要演员片酬亦不能超过全部片酬的70%。而声明当中的六家公司，也因为这次正本清源，被成功抬轿为六大。
上述六大可以分为两派，一新一老。老派的是慈文传媒、华策影视和新丽传媒，这一派基本成立在2008年之前，是奥运经济腾飞前夕就已盘踞的老牌力量；新派是正午阳光、耀客传媒和柠萌影视，均建立在2012年左右，与优爱腾三家年龄相仿，同气连枝。
优爱腾建立初期，都在打版权战，对影视剧有海量需求，这六家制作能力和主创班底都已成型，恰逢其时地填上了平台的缺口。
以慈文为例，当年《花千骨》就授权给爱奇艺独播，累计获得138.5亿播放，成为百亿剧鼻祖。而早在2015年9月，双方就初步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拟定每年合作的电视剧、网络剧、电影、游戏或其他衍生产品等项目的产品市场规模合计目标不少于人民币20亿元。
2012年成立的耀客也是类似路径，创始人吕超出身上影英皇，带着自己的核心班底在两年后拿到了腾讯产业共赢基金的投资，自此和腾讯强绑定。新三板摘牌前，它的年报也显示2016年应收账款的第一大客户就是企鹅影业。已经播出的S级游戏IP改编剧《穿越火线》、尚未播出的《英雄联盟》，都标志着它腾讯系的血缘。
上海公司柠萌和新丽同样在这几年间被注入了腾讯血缘，只不过略有亲疏。根据柠萌招股书显示，在上市前的股东架构中，苏晓、陈菲、徐晓鸥、周元为公司的主要控股股东，四人为一致行动人，合计持股46.27%。腾讯则是仅次于柠萌影业创始人苏晓的第二大单一股东，其透过旗下腾讯产业投资基金Tencent Mobility持股19.78%。新丽则在2018年，被阅文集团以155亿买下，在影视寒冬背靠集团艰难度过三年对赌期。
根据广电总局官方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电视节目制作投资额达427.24亿元；电视节目国内销售额387.86亿元，比2017年增长7.63%，可见剧集行业之如火如荼。彼时，六大也并非市面上仅有的头部公司，能够脱颖而出，三大平台背后默默攒劲才是真章。
六大之中，比较特殊的是正午阳光和华策，这两家公司在资本层面和平台走得并不算近。华策作为上述六家中资历最深的选手，是国内第一家以电视剧为主营业务的上市企业，特点是高产。在2018年到2021年间，它保持着年均上映10部以上的剧集，游走在多家平台之间，雨露均沾。正午阳光，则多少有点独上高楼的谨慎：在拿到华人文化投资后，市场对它的估值一度曾高达90亿。但也正是这些风头无俩，让正午阳光卷入过不少舆论战，直到2016年下半年侯鸿亮去美国考察，最终决定将公司定性为HBO式的独立内容公司。
但不管是新老哪派，上述六大其实本质都是传统公司衍生而来。柠萌的创业团队来自SMG，耀客来自上海电影集团，正午阳光更是早在山影时期就已集结工作室，这隐含了一个六大能上桌的共同前提：这张牌桌上，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新人。
小鱼统计的传统六大2023年的剧播情况
谁在掉队
从2022年以来，六大有人掉队的传言就没有停过。
搜狐在这两年做了年度六大剧集公司的业内投票，第一年慈文、耀客出局，第二年正午阳光也没了。投票的维度主要来自已播剧的市场和口碑、待播的存货——从这几个角度来说，传统六大里有几家确实看起来挺危险的。
首当其冲的是慈文。2019年江西出版接管慈文，也接过了它净利润直接亏损11亿的烂摊子，是当年国资接盘的典型代表。但即便有国资垫背，慈文在2019～2021这三年还是亏了4.51亿元，直到2022年才勉强喘口气。这三年弹指一挥，慈文并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作品，创作重点反而转向网络电影，《风暴舞之破局者》《鼠王》 《刀剑笑》都在待播。这和国产剧整体精品化的演进方向背道而驰。过去一年，它唯一一次吸睛点来自于和虚拟概念的资本牵扯：9月，慈文和江西省文信一号文化产业发展投资基金共同出资，设立基金专项用于投资AR智能眼镜公司Rokid。可老本行悬而未决，概念股的风慈文恐怕也只能吹上一阵子。2023年，慈文没有一部剧播出。
同样在去年“剃光头”的还有正午阳光。其实它的产能本是相对可控的，在2015年崛起之后，除了2017年，正午阳光都保持着每年至少3部出品的稳固水准。把控产能对于侯鸿亮和孔笙这样的成熟的团队来说不会太难，能解释的理由或许是在反复打磨。毕竟2022年除了《开端》，其他几部剧如《相逢时节》《欢乐颂3》《欢迎光临》口碑都迎来滑坡。
但仅凭此，仍然很难得出它直接掉出六大的结论：一来，去年它剃头的一个不可控因素是薛定谔式的劣迹艺人，如果不是受到艺人影响，《艰难的制造》或许本可以在2023年内播出。二来，去年形成共识的几个剧集进化方向，其中之一正是正午阳光擅长的严肃正剧。影视行业腾挪时间长，如果不是资本爆雷或者持续生产烂片，一两年的留待观察期是有必要的。
这一批被票选出来的“掉队者”里，耀客看起来领先了半个身位，但这半个身位到底有多宽，也很值得商榷。去年耀客播出三部剧，分别是《后浪》《听说你喜欢我》《梅花红桃》，豆瓣评分均不及格。2022年耀客的四部剧评分倒是都过了及格线，但没有一部卖座。
偏偏耀客和五年前的那次六大上桌还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根据吕超的那本《创剧人：耀客十年口述实录》，2018年的夏天，是优爱腾三家先在上海电视节上达成了限价政策，单集采购成本从最高1680万元下降到800万元，让他产生了“后端拉闸”“前端还在疯涨”的担忧。然后他才先后找到六大的侯鸿亮、曹华益、马中骏、苏晓、赵依芳，研究降低演员片酬的事。在这个后来对规范价格体系至关重要的“3+6”声明里，吕超有着穿针引线的组织作用。
有人掉队就有人补位。市场上公认比较火热的几个补位选手是西嘻影业、留白影视、灵河文化，去年恒星引力也算一个。但恒星引力积累尚浅，去年就已二连扑，已经不在讨论范围内，剩下三位倒是可以再论道一二。
西嘻影业是这两年风头最劲的剧集公司之一，无论是凭借《好事成双》大杀下沉市场，还是储备充足的现实IP，它在流行和卖座这点上对观众拿捏精准，唯一的软肋是口碑。六大之所以为六大，还是因为满足了一些基本的行业标准：比如稳定的精品率，规模化的量产，以及那条隐形的资历红线。西嘻影业目前除了精品率这一点，其他都已经非常接近。至于留白，既有《狂飙》这样全网剧王在手，也有各种类型题材的尝试，唯一差口气的是务虚的资历。
灵河文化又有点特殊，它作为慈文持股20%的子公司，原本是一家以悬疑赛道出名的圈层公司，但在2023年《三体》之后，摇身一变成了高概念IP剧的代言人。接下来的存货《斗罗大陆》《银河英雄传说》《遮天》都是这个路数。但福祸相依，白一骢接下的也全是烫手山芋，毕竟大IP翻车的前车之鉴比比皆是。灵河能不能由垂变大，就看未来两年怎么一哆嗦。
要进阶的这几位选手，共性是都还差一口仙气——这口气是那根隐形的资历线，更多的还有时运吊着。不像传统六大，吃得到电视台和平台乍起的时代红利，他们的上位需要更真枪实刀地卷。
震荡的、新来的
六大从上桌到被质疑的这五年，也是影视行业变化巨大的五年。2018年，是剧集行业处于新旧转折点的一年，那一年有古偶爆款《香蜜沉沉烬如霜》、大IP《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也有上一个时代的《娘道》。时至今日，回看彼时的剧集场域，简直犹如近代史的开端，个中选手良莠不齐、共同凑出一个浑水摸鱼时代。
而2023年，国产剧已经彻底进入“提质减量”时代：根据云合数据，去年上新国产剧共305部，同比减少10部；集数8829集，同比减少278集。另一方面，2023年国剧集均V30的TOP20均值却同比增加了751万，达到 4965万。
在这个进阶时代，题材类型也多元发展，使得剧集行业新涌现出一批新从业者。
獭獭文化就是其中之一。和有些乏力的母公司量子泛娱不同，獭獭文化和优酷通过《长月烬明》形成强联结，在把这部剧写进阿里财报的同时，獭獭文化也实现了一朝成名天下知。被优酷捧出的另一个新人是哇唧唧哇，原本专攻选秀赛道的这家公司，转道偶像剧，在2023年拿出《偷偷藏不住》和《鸣龙少年》，成为一匹黑马。
一些和艺人强绑定的公司，也在这次洗牌中获得了机会。壹同制作背靠陈思诚，和腾讯视频即将合作《唐人街探案之青年侦探团》；邓超的橙子映像，则和爱奇艺、稻草熊共同合作《乌云之上》，主演之一正是孙俪。当然，最知名的可能要属郭敬明的最世文化，通过一部CP乱炖的《云之羽》，原本岌岌可危的最世竟实现翻红，存货也颇为丰富，包括《大梦归离》《解甲》《画皮》《长夜长安》等至少六部作品。
而在这波浪潮中，有一些初代崛起的剧集公司却变得身影迷离。曾以《陈情令》开路的新湃文化这两年作品不多，去年仅有一部《父辈的荣耀》。而以《星汉灿烂·月升沧海》出圈的歆光影业，去年的现偶《很想很想你》和古偶《乐游原》，豆瓣均低于7分，市占率平平。
行业腰部以下震荡，头部阵营的座次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小鱼统计的传统头部剧集公司2023剧播情况
在五年前的那份声明里，正午阳光位列第一，新丽最后，华策、柠萌分属二三。这个座次如今看来很有可能要重排。正午阳光不该掉出六大，但这不意味着它没有危机。事实上，2022年几部作品接连跌倒，暴露出的其实是正午阳光分裂的两个面相：一方面，它依靠严肃的气质继续摸高国剧天花板，另一方面，它的这种使命感放到都市剧里会有说教的嫌疑——也就是前些年大家隐约感觉到的“鲁味”。以《欢乐颂》为例，这个曾经席卷收视的都市IP如今变得乏善可陈，正是因为正午阳光在都市命题上的把握失焦。
小鱼统计的2023部分剧集公司业绩对比（图中单位均为元）
与之相反的，华策这家曾经遭遇巨大口碑危机的公司，在万年老二的位置上却坐得很稳，甚至还有挺进一步的姿态。要问方法，还是走量。2023Q3，华策首播3部、开机3部（含平台定制短剧1部）、杀青3部，《七夜雪》《势在必行》《一厘米的阳光》《一代军师》等也在筹备中。此外，它也是传统六大里唯一高调地和AI沾边的公司。去年9月，华策AIGC应用研究院自研的“影视剧本智能创作系统”上线，该系统基于自研剧本垂直大模型，据说“评估助手”可实现对20万字~50万字剧本的评估，评估时长从以往3天缩短至5分钟。虽说AI在文娱行业尚无成熟落地，但作为一个砸量大户，焉知华策不会大力出奇迹？
同样想走大力路线的还有柠萌。在2023年尾，柠萌发布了来年片单，也明确了提升产能这件事：他们计划从此前的年产100~150集，提升到未来3年年产200集、再到年播200集的进阶。柠萌的精品率是被写到过招股书里的：在2019年～2021年期间，柠萌影视播出的8部版权剧中，高收视率剧集比例达到75%，据说远超同期前五大竞争对手的平均水平45.9%。但偏偏这个水位，还有另一个对手新丽。
在一个更长远的时间线里，作为腾讯的嫡系，阅文收购腾讯动漫是可能对新丽带来进一步加持的。毕竟，腾讯动漫已经出过不少如《一人之下》《狐妖小红娘》等爆款IP。国漫改编，正是剧集行业的下一波趋势之一。早在程武时期，《给腾讯影业、动漫内部公开信》一文就提到过腾讯系的业务共振有腾讯动漫，将来这种协同只会更强。
电影行业在更早的2018年，已经迎来过一轮民营五大换位。彼时，北京文化、真乐道、开心麻花等新型民企弯道超车盖过了传统五大的风头，华谊副董事长王中磊在一次采访里却说，觉得还没到竞争的时候，因为市场还是太小，有能力的公司太少。
如今，改头换面的时代已轮到剧集，就像跨年剧《繁花》那样，似乎昭示着国产剧集一个荼蘼时代即将到来。但其实这几年每一年的开端，都以一部爆剧开场，后继却都大多乏力。前年的《山海情》，去年的《狂飙》，无不是这样。这好像再次验证了王中磊的话：尽管影视行业座次重排，但排来排去，能力还是不够。而当初的新锐北京文化已经速朽，乐视已查无此人，更证明这个行业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一定的从来都是变化。
三国那句开场或许能总结这些轮换重排：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六大也好，四大也罢，流水的桌子，铁打的只有观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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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三土
校对｜刺梨
今日思考题：你觉得去年最好的电视剧是哪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