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作为晚唐有名的浪荡才子,杜牧的风流事还真不少。
而其中就有这样一桩轶事:
据说杜牧在任池州刺史的时候,他的一个小妾被正妻赶出了家门。
这小妾此时已怀有身孕,不久嫁给了长林乡正杜筠。
两人生下了一个孩子,起名叫杜荀鹤。
长大后,杜荀鹤也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
有好事者看这俩人都姓杜,又都是诗人,指不定有什么血脉传承,就在一本名叫《池阳集》的书中,将二人关系写得有鼻子有眼。
杜牧是杜荀鹤生父的传闻,渐渐流传开来。
后来更冒出一首杜牧的《示阿宣诗》,“长林管领闲风月,曾有佳儿属杜筠”。
两人关系愈发云遮雾绕。不过经当今学者考证,大多认为这是一则讹传,《示阿宣诗》也为后人伪作。
“无心插柳柳成阴”的是,杜荀鹤因着这则传闻,也的确被更多人知道了。
杜荀鹤,字彦之,自号九华山人。他一生推崇杜甫,爱“苦吟”,所写诗歌多是反映晚唐的混乱黑暗,展现百姓的流离苦痛。严羽曾在《沧浪诗话》里,将其诗歌称为“杜荀鹤体”,与李商隐、杜牧并列为“晚唐三体”。虽说与小李杜并列,杜荀鹤的名气却小得多。
大家或许都听过这首很有名的励志诗——《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小松刚出土时小得可怜,被淹没在深草中,无人问津。
然而那长满松针的头,却又直又硬,一个劲儿地向上冲刺。
世人大多目光短浅,在小松尚幼小时,把它当作貌不惊人的小草,不予关心爱护。
直到小松长成大松,成为凌云之木,才跑来啧啧赞叹。
作者以松喻人,很有些“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的味道,一个一鸣惊人、弱者逆袭的故事。这个作者,正是杜荀鹤。然而杜荀鹤最为人非议、也最为人称道的,却是这首并不流行的《山中寡妇》(曾入选沪教版中学课本):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有一回在深山中,诗人偶遇了一名年轻的寡妇。
这女子年岁明明并不很大,眼神却无比苍老。她穿着一件苎麻制成的衣衫,身量瘦削,面容憔悴。原本该秀丽如云的一头乌发,却是干涩而枯焦。
诗人上前攀谈,这才知晓这寡妇的遭遇。
原来新婚燕尔没多久,她的丈夫就被朝廷征兵,死于战乱中,尸首都寻觅不到。
从此以后,她就独自守在简陋的茅草屋中,生活一日比一日煎熬。
由于战争的破坏,桑林都伐尽了,田园也荒芜了。可朝廷却照旧逼着百姓,缴纳丝税,征收青苗税。
家中粮食早已告罄,她只能不时挖来野菜,连菜根一起煮了吃,才能勉强果腹。平时烧柴也很困难,为了节约,只能连着叶子一起烧。眼看着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只好逃到深山。
却哪知即便逃到了深山更深处,也仍旧逃脱不了这沉重赋税和徭役的罗网。
如果单就诗歌技巧来看,这首诗并不如何高明。它太直白,太粗陋,太不含蓄克制。就像那些批评这首诗的名家所说的:
“直言穷愁之迹,所以鄙陋也。”
“此学香山而失之肤浅者。”
如“时挑野菜和根煮”、“雪满长安酒价高”之类,极为可笑。
然而,在山中寡妇如此沉重的苦难面前,一切的诗歌技巧、典故堆砌、含蓄克制,不是显得更为可笑了吗?恰恰是这样的平铺直叙,这样一览无余的白描,这样毫不掩藏的悲苦,给人带来巨大的情感冲击。
苛政猛于虎呀!
这是唐朝的末年,昔日繁华鼎盛、万国来朝,而今军阀割据,连年征战。
“四海十年人杀尽”“山中鸟雀共民愁”。最苦的永远是老百姓。他们贫无立锥之地,战争让他们家破人亡,苛税令他们不堪重负。
哪怕逃往深山更深处,仍旧逃脱不了苦难的阴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难深重,安有完人。看似诗人写的只是这一个山中寡妇的境遇,实则透视出的却是一个巍巍王朝踉跄着倒下的悲凉身影。
杜荀鹤一生对杜甫推崇有加,以白描朴素的诗风,揭露晚唐的社会现实,记录一个时代的痕迹。虽说他始终不曾达到杜甫的高度,人们提起晚唐诗人,也多想不起他的名字。
但那些他亲手写下的诗歌,《山中寡妇》《乱后逢林叟》《蚕妇》《田翁》......一字一泪,莫不动人。
想起最近在一个博主那里看到的一段话:
“时代与周遭存在的一切苦难,并不会因为我们选择成为鸵鸟而有所改变。我们选择记住这一切,是因为我们知道,在随时可能会消失的讯息以外,那些深埋到连眼泪都触发不了的情感,并不是只有能说会道的人才有,它是我们的同胞真切地在经历的一切。
所以,宁愿痛苦,宁愿做屋子里唯一了解寒夜的人,也不要让历史忘记它本该记住的一切。”
图片源自微博@梁州Zz仍旧是那样的一句话:“一种被关注的苦难就不再是最彻底的苦难,一种被描写的苦难就不再是无望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