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九桓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张九桓 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后，长期从事外交工作，历任中国驻尼泊尔大使、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驻新加坡大使、驻泰国大使，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现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

2013年，被外交部授予“优秀外交官”称号；担任驻泰国大使期间，被外交部授予个人三等功一次、集体三等功两次，被泰国国王普密蓬授予特级皇冠勋章；被兰甘享大学、皇家师范大学、华侨崇圣大学分别授予国际政治、语言和人文学名誉博士学位。

出版有《张九桓诗集》《张九桓书法集》《双乐集》《俯仰集》《行路集》《砚田三耕》《三使漫记》等著作。

九洞球叙

2004年3月，我应邀与吴作栋总理打了一场高尔夫球。说起这场球，还得先交代一下它的由来。

1990年10月3日中新建交以后，中国驻新加坡使馆一直以原中国商务代表处的办公楼为临时馆舍。直至2002年5月21日，我们的永久馆舍才建成并启用。新馆舍的建设从物色地皮开始就得到新方的大力协助。为表示谢忱，我函邀新方领导人前来做客。

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

2002年11月，李光耀资政欣然前来。吴作栋总理也答应了，但一直确定不了具体时间。2004年2月27日，他终于来了，同行的有他的夫人陈子玲和秘书蔡艾伯。

吴总理饶有兴味地参观了使馆的馆舍、大使官邸和庭院，赞扬设计、施工、装饰和摆设均属上乘，给人以既庄重又美观、既传统又现代的感受。

我和夫人设午宴款待吴总理和夫人等。席间，我们天南海北、政经文旅、社会家庭无所不谈。

吴总理告诉我，他祖籍福建永春。20世纪初，他父亲8岁时就随祖父背井离乡来到新加坡谋生。吴作栋1941年出生于新加坡，12岁丧父，主要靠祖母养育成人。祖辈的勤劳质朴、善良正直对他影响很深。祖母生前嘱咐他一定要回老家看看。

我说：“祖籍地的父老乡亲都很欢迎您，您决定何时回去，我们使馆可以协助联系安排。”吴总理说：“何时成行还定不下来，但一定要去的。”

2009年10月，新加坡前总理、荣誉国务资政吴作栋的家人一行六人，来到福建省泉州市永春县湖洋镇吴岭村。

1964年，吴作栋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以优异成绩获一等经济学荣誉学士学位；1966年赴美国威廉姆斯学院深造，获发展经济学硕士学位；回国后供职于新加坡海皇轮船公司，并于1973年出任该公司董事总经理；1976年从政，先后担任财政部高级政务部长、贸工部长、国防部长等；1990年12月接替李光耀出任新加坡总理。

我说：“您担任总理10多年来，新加坡克服发展道路上的各种困难，经济、社会取得新的成就。人们赞赏您的施政理念和许多富有成效的举措，尤其对您的亲民和实干有很高的评价。”

吴作栋说：“新加坡是李光耀先生和他的战友们缔造的，前进的道路已经开通，我们只不过接过接力棒向前跑了一程。今年8月我就要交棒了，由李显龙接班。”

餐后，我赠送吴作栋四屏双面绣一幅，上面绣的是郑板桥的《竹石图》。我说：“郑板桥是清代著名书画家，其诗书画堪称三绝。郑板桥官至知县，关心民间疾苦，他的作品诸如‘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等，无不体现深挚的爱民情怀。”

吴作栋说：“我喜欢郑板桥，也喜欢他的书画。”

临别，吴总理握着我的手说：“你请我到使馆做客，我改天请你到总统府打高尔夫球。”

我赶紧表示：“我是高尔夫球的初学者，还打不好。”

他马上说“没关系，球进不了洞，用手放进去也可以”，说着幽默一笑。于是我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经协调，我与吴作栋总理打高尔夫球的时间安排在3月27日。这时，恰值台湾地区政局剧烈动荡，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

陈水扁自2000年上台以后提出“一边一国”论，极力推行“台独”主张，恶化两岸关系，后又策动“公投制宪”，妄图搞“法理台独”。尽管遭到岛内外广泛反对，陈仍然我行我素，硬是将所谓的“公投”案的表决与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一并安排在2004年3月20日进行。

3月19日，发生神秘枪击案，选情出现微妙变化。结果陈水扁再次当选，“公投”案则被否决了。台湾当局宣布将在5月20日举行陈水扁就职仪式。国内指示我做好新加坡的工作，要求新方坚持一个中国立场，不对陈水扁的当选致贺，不出席其就职仪式。

新方会采取何种态度呢？我捋了一下这些年来新方在台湾问题上的表现。早在1971年，新加坡就投票赞成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1990年中新建交时，新方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建交10多年来，新方一直坚持一个中国立场。

李光耀反对“一中一台”的说法。

但新加坡在台湾有军事训练，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尚未解决。新加坡与两岸都说得上话，也曾为两岸传话。

汪道涵（左）和辜振甫（右）（图源：新华社）

1993年4月，汪辜会谈在新加坡举行。这次会谈是1949年以来两岸高层人士在“九二共识”基础上的首次接触，双方签署了《两岸公证书使用查证协议》《两岸联系与会谈制度协议》《两岸挂号函件查询补偿事宜协议》《汪辜会谈共同协议》4项协议。新方为这次会谈提供了方便，李光耀分别会见了汪道涵和辜振甫。

2000年，我曾来到亚历山大路海皇大厦寻觅汪辜会谈旧踪，这座见证两岸关系历史进程节点的白色建筑依然屹立如昔。回顾以往，我初步判断新加坡在台湾问题上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2004年3月27日上午，我往见新加坡外交部第二常秘比拉哈里，按国内指示要求新方对陈水扁当选台湾地区领导人不发函电致贺、不出席其就职仪式，重申坚持一个中国的立场和反对“台独”的态度。比拉哈里表示：新方将继续坚持一个中国立场，反对“台独”，不做损害两国关系的事情。

我进一步揭露陈水扁和民进党的“台独”本质及对中新关系的危害，重申我方的要求，耐心地做工作。但新方的表态始终停留在一句原则性的话语上，没有具体承诺。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3月27日下午，我如约来到伊斯丹纳总统府和吴作栋总理打球。与我同来的有我的夫人唐黎珍和公使衔参赞罗照辉。吴总理和夫人陈子玲已在球场等候。

新加坡总理吴作栋邀张九桓大使到总统府打球。

吴总理介绍说，这大院里有半个高尔夫球场，9个洞。同在总统府办公的纳丹总统和李光耀资政现在都不打高尔夫球了，平常就只他一人打。他一般每天早上打半场球再上班，这样一天都会有充沛的精力工作。

吴总理首先发球。他的一号木打得又飘又远。我随后跟上。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我们走在微有弹性的球道上，边走边聊。

“总理是什么时候开始打高尔夫球的呢？”

“在海皇轮船公司工作时就开始了。那时业务上常常需要接触一些客人，请吃饭他们往往兴趣不大，一说打球便喜形于色，就这样我打球的机会便多起来了。”

“人家说个子高的人腿长臂长，适合打高尔夫。您大概有一米九？”

“哈哈，是有这个说法，不过也不尽然。我正好一米九。我从小喜欢锻炼，游泳、跑步、骑自行车。现在比较多的是打高尔夫球和网球。”

我的球打到草丛里去了，他让我捡出来搁在球道上再打。我用七号铁把球打了出去。

“嗯，您的网球也打得很好。2001年11月，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访问新加坡，您请他打了一场网球并共进早餐。”

“是的，大使那天也在。您可能还记得，一起用餐时，我提议2002年上半年胡锦涛副主席应邀访新时，我们安排一个隆重的场合，请他作一个面向东南亚乃至全球的政策性演讲，从外交角度为中共‘十六大’预热。李主席听后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是先唱戏再搭台好呢，还是先搭台再唱戏好？’后来我们放弃了这个想法。我虽身为华人，但对中国文化还是理解不深。次年4月，胡锦涛副主席访新，我和他就中新双方在高科技工业、中国西部大开发、中国企业‘走出去’和人力资源开发四个方面加强合作达成共识，将两国关系提上一个新水平。”

“我也喜欢朱镕基总理的性格，他说话清晰明了，办事果断利索。”吴作栋接着说，“2000年11月，朱总理访问新加坡并出席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他在会上首次提出成立中国-东盟自贸区的设想，受到东盟国家的广泛欢迎。”

我说：“是的，当时我也在场，亲身感受到会场上的热烈气氛。”

这时一块云彩遮住了太阳，微风徐徐送爽。吴总理一杆打出去200多米，我要打两杆才能跟上。他情绪很好，陪着我慢慢往前走。我于是拾起上午约见比拉哈里时的话题。

“近来台湾岛政局翻云覆雨，引起世界关注。”我说。

“我注意到了，外界认为‘3·19枪击案’有些蹊跷。‘公投’案被否决了，这是好事。陈水扁再次胜出，今后麻烦不会少。”吴总理说。

“我们希望新方不要以任何方式对陈水扁致贺，也不要出席他的就职仪式。”我说。

“不会的，一个中国是我们始终坚持的基本原则，我们反对任何形式的‘台独’。”吴总理的回答清晰而明确。我心里也踏实了。

我们走上果岭。吴总理拿起推杆稳稳一推，小球痛痛快快地滚入洞里，打了个“小鸟”！我祝贺他的好成绩，并对他邀请球叙再次表示感谢。

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了笑脸，我们披着金色夕照走出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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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 | 《三使漫记》（2022年9月出版）

作者 | 张九桓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