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诗(三)——骆宾王、张说、王之焕

小凝萧关 2024-03-07 09:06:58

骆宾王(约630-684),字观光,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为“初唐四杰”中最富于传奇色彩的诗人和文章家。

骆宾王自幼随父到博昌,从师于张学士、辟吕公,七岁时赋《咏鹅》诗,被传为佳话,时称神童。父骆履元,曾任青州博昌(今山东济南东北)令。可惜父亲早逝,生活窘困,母亲带着他到衰州瑕丘投靠亲友,“藜藿无甘旨之膳”,以致沦落为“市井博徒”。青少年时期落魄无羁的生活经历,对他的性格的形成有很大影响,他崇尚侠义,性格豪爽,富于反抗和冒险精神。文如其人,宾王的豪爽及侠义精神自然也现于他的文学及诗歌的创作中。

青年时代的骆宾王曾在道王李元庆府中任参军、录事之类的小官。适逢乾封元年高宗登泰山封禅,宾王作《为齐州父老请陪封禅表》,因此被赐为奉礼郎,后又任东台详正学士。咸亨元年,骆宾王以奉礼郎的身份从军西域,正遇薛仁贵战败于大非川,滞戍边塞两年多,回到长安不久又进入蜀地,从军姚州(今云南楚雄一带),在姚州道大总管李义总府里任书记,随军征战,拟写檄文布告等。上元元年官任武功主簿,后又调任明堂主簿、长安主簿。仪凤三年,升任侍御史。此后不久因事入狱,究其因,据说为“坐赃左迁临海丞”。《新唐书·文艺本传》中却记载为:“武后时,数上疏言事,下除临海丞。”诗人在狱中作有《萤火赋》、《狱中咏蝉》和《狱中书精通简知己》,屡次诉说自己的冤屈。仪凤四年改年号元调露元年,大赦天下,宾王因此得以出狱,之后又赴幽燕进入幕府。调露二年秋天任临海县丞,因郁郁不得志不久弃官而去。嗣圣元年九月,徐敬业起兵扬州,以匡复李唐王朝的名义征讨武则天。骆宾王加入了匡复府在其中任艺文令,此期作《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名扬天下。徐敬业兵败后,骆宾王的下落不明。史诗记载说法不一,《朝野佥载》称:“宾王与徐敬业兴兵扬州,大败,投江而死。”《本事诗·征异》则说他落发为僧。民间又有他在灵隐寺与宋之问联诗的传说。

骆宾王现存的作品,有《骆临海集》十卷,《全唐诗》中收入其诗三卷,共一百多首。

夕次蒲类津

骆宾王

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

山路犹南属,河源自北流。

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

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

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

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

河源自北流

咸亨元年(670),吐蕃入侵,薛仁贵任逻娑道行君大总管出征西域,骆宾王也加入军队并任奉礼郎。在军中,他创作了许多边塞诗,既描写了艰苦的边地战争生活,壮丽的边塞风光;又抒写了爱国报君的热忱和望乡思归的情愫。

这首诗大约作于薛仁贵兵败大非川以后,骆宾王随军征战到蒲类津(今新疆巴里坤湖东南岸),夜晚就地宿营时有感而发,将眼前景、心中情诉诸笔端,真实地记录了当时辗转征战的境况。诗歌以低沉的慨叹开头:“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说明此次战争进展的不顺利,未能旗开得胜,又岂能凯旋而归;归期遥遥,又岂能不令人哀愁。这里的“愁”不仅仅是个人的思亲念友恋乡,更主要是战争的发展形势无法令人乐观。敏感而富有侠气的诗人又如何能不为国家和民族而担忧哀愁呢。“山路犹南属,河源自北流”,并不完全是状物写景,而兼有比兴之意,内涵极其丰富复杂。自南来的山路还条条连着中原土地,通往京城。而离家万里的征人,眼望着归路不能归,却还要像北去的流水一样不断向前开拔。此其一。另一方面黄河源头的水流千里,据说还潜行地下,但终归流向了中国的腹地。征人们的心也如同这流水一般,不论奔赴哪里,始终系念着祖国家园,这是天性使然。诗人浮想联翩,构思奇特,措词朴实自然。

“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抒写的是征人眼中的景色:秋夜里北风清冷,故乡的明月照临朔漠,渲染出一种边塞战场特有的悲凄、肃杀气氛。“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这里利用细节描写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行军的路上,灶火连成一片,营垒相接,声势浩大。此处没有直接写人的活动,但千军万马已跃然纸上。传递战报的烽烟直逼戍楼,一个“上”字,战火之紧急不言而喻。这两句诗照应题目,描绘出蒲类津宿营的真实状况。交战前夜,诗人感情如何呢?“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汉班超曾在蒲类津打过仗,在西域立下不朽的功勋。诗人渴望能出现班超式的英勇人物,克敌致胜,赢得功名利禄。结尾“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是借汉李陵战败投敌之事表示宁死不屈的气慨。按《旧唐书·薛仁贵传》记载,将军郭待封尝为鄯城镇守,但为耻居薛仁贵之下,不听从薛仁贵指挥,以致贻误战机,一败涂地。这首诗也有影射此事之意。

这首五言诗,以其积极的思想内容和完美的艺术形式,历来被诗论家所称道。其次诗人善于用典,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诗人崇尚勇武、渴望建功、不耻降低职务等复杂而丰富的思想感情。

在军登城楼

骆宾王

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弘道元年(683),唐高宗去世,武则天把持朝政,废中宗(李哲)为庐陵王,立相王(李旦)为睿宗,重用武三思等人,排斥异己,刑法严苛,引起人民不满。不久被贬为柳州司马的李敬业提出“匡复唐室”的口号,在扬州起兵征讨武则天,一时响应者甚众,起兵十来天就纠集了十多万人,震惊了全国。被贬为临海丞的骆宾王也投奔李敬业麾下,任匡复府的艺文令,负责军中宣传工作。在此期间,他草拟了著名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讨武曌檄》),义愤填膺地历数武则天“近狎邪辟,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之罪。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可看作《在军登城楼》诗的注脚:“……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作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致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这就是诗人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的分析和估计,也是本诗的创作背景,《在军登城楼》与《讨武曌檄》作于同一时期,可以说是檄文的高度艺术概括。

诗歌以对句起兴,在深秋的一个清晨,诗人登上了广陵城楼,纵目远望,浮思遐想。此刻楼高风急,江雾浓重,风雨潇潇。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两句晓畅隽永,看似质朴平易不着笔力。诗人借用了《梁书·元帝纪》中“信与江水同流,气与寒风共愤”的典故,恰到好处地抒发了同仇敌忾的豪情与激愤。充分表现临战前的紧张、肃穆、庄严的气氛和将士们的进取、希望和信心。第三句诗“戎衣何日定”,“何日”意为“总有一天”,以否定式表肯定,必胜之心力透纸背。这句诗借周武王讨伐殷纣王的故事隐喻李敬业讨伐武则天是以有道伐无道,说明“匡复”是正义的,顺应民心、天意的,因此也必定是会胜利的。诗的最后一句,“歌舞入长安”,水到渠成轻松自然地作了结尾,表现出诗人必胜的信念及勇往直前,不成功则成仁的彻底反抗精神和大无畏气概。

这首诗工于用典且浑然一体,增强了诗的深度和概括力。这首小诗,属对工整语言朴实,音韵和谐流畅。

张说(667-730),唐文学家。字道济,一字说之,洛阳人。武则天永昌中(689),举贤良方正,授太子校书郎。因不肯依附张易之兄弟,忤旨,被流放钦州。唐中宗复位,召回,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兵部侍郎。唐睿宗景云二年(711)任宰相,监修国史。玄宗时封燕国公,任中书令。因与姚崇不和,贬为相州刺史,再贬岳州刺史。开元九年(721),复为宰相。翌年出任朔方军节度大使,官至右丞相兼中书令。

张说前后历仕四朝、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共三十年。文笔雄健,才思敏捷,朝廷重要文诰,多出其手,与许国公苏颋并称“燕许大手笔”。尤其擅长于碑文、墓志的写作,其诗除应制奉和之作外,有不少佳作传世。贬官岳州后,“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助”(《新唐书》本传)。有《张燕公集》。

幽州夜饮

张说

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

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

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

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

塞上重笳音

据《新唐书·张说传》:开元初,张说为中书令,因与姚元崇不和,罢为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坐累徙岳州。后以右羽林将军检校幽州都督。都督府设在幽州范阳郡,即今河北蓟县。此诗就是他在幽州都督府所作。诗中描写了边城夜宴的情景,颇具凄婉悲壮之情,也委婉地流露出诗人对遣赴边地的不满。

全诗以“夜饮”二字为中心紧扣题目。开始二句描写“夜饮”环境,渲染气氛。“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正值秋深风凉之时,在幽州边城的夜晚,风雨交加,吹动树林,只听见一片凄凉动人的萧瑟之声。这一切,形象地描绘出了边地之夜的荒寒景象。第二句还暗用了宋玉《九辩》中的诗意:“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益发渲染了诗句中悲伤的色彩。在这样的环境中,诗人悲愁的心绪,已经见于言外。而这“夜饮”,显然就是为了要驱走这恶劣环境带来的悲苦,宴会还没有开始,从着力渲染、暗示中,已经给“夜饮”罩上了一层愁苦的阴影。

第二联紧接一、二句,进入“夜饮”,抒发诗人的感叹:“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正”字接转巧妙,紧承首联对环境的描写,同时也自然地转入到宴会。诗人说,正是在这风雨寒冷的夜晚,我们在高敞的厅堂中摆开了夜饮的筵宴,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又岂能忘却自己的衰老和内心的悲伤呢?“能忘”句以问句出之,将诗人内心的郁勃之气曲折地表露了出来。这种迟暮衰老之感,在边地竟是那样强烈,挥之不去,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夜饮”,也排遣不开啊!诗中化用了屈原《离骚》句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将诗人心意表达得更加婉曲、深沉。

第三联,随着宴会开始,并逐渐进人高潮的时候,诗人的情绪也随之兴奋起来,诗情也有了亮色:“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在都督府的宴会之间,军士们舞起剑来,那矫健刚劲的舞姿,慷慨雄伟的气魄,令诗人为之感奋。《史记·项羽本纪》中项庄说:“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舞剑是为了助兴,增加席间的欢乐气氛。一个“宜”字,传出诗人对剑舞的欣赏。但接着吹奏起胡笳时,那呜呜的声音,使席间短暂的欢乐顿然消失,而充溢着一片悲凉的情调,诗人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塞上本来就多悲凉之意,与诗人的远戍之苦、迟暮之感,融合在一起,成为心灵上的沉重的负担,诗情在稍稍有了亮色之后,又忽然黯淡起来。这一联在豪壮中寓悲凉,在跌宕起伏中展现出诗人难以平息的滚滚思潮,直至引出最后一联。

“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这十个字铿锵有声,似乎将愁苦一扫而光,转而感激皇上派遣的深恩,以在边城作将为乐、为荣。实际上这最后一联完全是由上面逼出来的愤激之语,他将对朝廷的满腹牢骚,隐藏在这看似感激而实含怨望的十字之中,象河水决堤似地喷涌而出,表现了思想上的强烈愤慨和深沉的痛苦。清人姚范评论说:“托意深婉。”(《唐宋诗举要》引)这一联的确托意遥深、措语婉曲,可谓“得骚人之绪”,寄寓着诗人悲愤的感慨,它与首联的悲苦的边塞荒寒之景,恰成对照,相得益彰。全诗以景起,以情结,首尾照应,耐人回味。

诗歌在语言上遒健质朴,写景之语,并无华丽之辞,与边塞情调极为相称。遣词用字也十分精当,例如“吹”、“动”、“宜”、“重”这些字,看似一任自然,实际经过认真锤炼,用得恰到好处,对写景、抒情起了很好的作用。

王之涣(688-742),字季陵,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后迁居绛郡(今山西新绛县)。曾任冀州衡水主簿,不久被诬罢职,遂漫游北方,到过边塞。闲居十五年后,复出任文安县尉,唐玄宗天宝元年卒于官舍。

王之涣是盛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曾与王昌龄、高适、崔国辅等相唱和,名动一时。其传世之作仅六首,但都是热情洋溢的佳作,其中《凉州词》和《登鹳雀楼》等尤为大气磅礴,韵调优美,皆可列入盛唐代表作中。

凉州词

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焕诗意

这是一首雄浑苍凉的边塞诗。“凉州词”,凉州歌的唱词。《乐府诗集》卷七十九《近代曲辞》载有《凉州歌》,并说明是玄宗开元年间西凉府都督所作。凉州,治所在今甘肃武威县。这首诗豪迈奔放的歌声,将祖国大西北的壮丽山川展现在我们面前。诗中描写的西北边疆之美,绝不同于江南水乡柔媚明丽之美,而是一种高远的美,粗犷的美,足以令人精神世界升华的美,使人感到自己力量存在的美。这种美使人联想到历史和未来,使人体悟到永恒和无穷。最能表达这种美感的是诗的前二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它源远流长,一泻千里。远远望去,只见它蜿蜒曲折,奔流于万山丛中。仿佛由天上流来,又仿佛流向天外。“黄河远上白云间”,是诗人真实的感受。在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诗人眼前所见到的只有两件事物:地上奔涌的黄河与天空浮动的白云。诗人全神贯注,空旷而绝无寂寞之感。黄河、白云,色彩对照明丽。水流,云,使人感到宇宙的宏大与旷阔。

次句“一片孤城万仞山”出现了塞上孤城,这是此诗主要意象之一,属于“画卷”的主体部分。“黄河远上白云间”是它远大的背景,“万仞山”是它靠近的背景。

在远川高山的反衬下,益见此城地势险要、处境孤危。“一片”是唐诗习用语词,往往与“孤”连文(如“孤帆一片”、“一片孤云”等等),这里相当于“一座”,而在词采上多一层“单薄”的意思。这样一座漠北孤城,当然不是居民点,而是戍边的堡垒,同时暗示读者诗中有征夫在。“孤城”作为古典诗歌语汇,具有特定涵义。它往往与离人愁绪联结在一起,如“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杜甫《秋兴》)、“遥知汉使萧关外,愁见孤城落日边”中(王维《送韦评事》)等等。第二句“孤城”意象先行引入,为下两句进一步刻划征夫的心理作好了准备。

“羌笛何须怨杨柳”两句诗人寄寓自己对这广袤的边塞之中的人事的深沉感慨。羌笛,是西北边疆富有地方色彩的乐器。杨柳:汉横吹曲辞名《杨柳枝》的省称。又名《折杨柳》。唐俗,赠别常以柳枝,取其“丝长”(与“思长”偕音)之意。故《杨柳枝》也多用作送别曲。当羌笛的声音随风传来《杨柳枝》那熟悉的旋律时,诗人的情绪激越了。笛声充满了哀怨之情,在空旷的山野间萦绕。那是戍边的军士在吹奏送别曲吧。他们曾经在这催人心碎的乐声中,告别了亲人,踏上漫漫的征途。如今,只要吹起这支曲子,他们的眼前会立即浮现妻儿的泪眼,慈母的愁容。诗人劝慰他们:“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你们何必借《杨柳枝》来抒发满腔的幽怨呢?要知道,春风是吹不过玉门关的。这两句,写边地的荒寒和征人的怨情,情调转为忧伤。但这种忧伤并非一般悲抑低沉的哀叹,而是暗含讽刺之意的。杨慎《升庵诗话》卷二说:“此诗言恩泽不及于边塞,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可见诗人的本意并不在于夸张塞外的荒寒,说那里没有春风,而是借自然现象来暗喻安居于繁华帝都的最高统治者不体恤征人,置远出玉门关戍守边境的士兵而不顾。

这首诗是一幅西北边疆壮美风光的画卷,又是一首对出征将士满怀同情的怨歌,二者统一于短短的四句诗中,引人遐想,耐人寻味,全诗句句精采,情景交融,妙绝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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