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张某龙？”、“你是...余某星？”。打开车窗的瞬间，手指悬在门环上方，望着车门里飘出的些许白发，与记忆里的黑发倏然重叠，惊起一地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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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辆银色轿车碾入母校——独山中学校门口的槐树叶时，坍塌的校房屋顶正将四月的阳光切割成菱形碎片。随之而来的一个个试探性的问号，在春风里打着旋，直到某个突然迸发的绰号，让所有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迎面而来的中年女人，眼角堆写的细微褶皱，却仍保持着四十五度仰头的习惯动作。当“冯某新”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眼底突然迸出少女般的光亮，仿佛我们仍是那个共用削笔刀的同窗。

陆续驾车前来的大伙们，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斑驳的原独山中学的校门前，谨慎地彼此试探，每声迟疑的“你是...”背后，都藏着四十年前某个清晨的问候。

当年的“小胖”肖某东如今慢条斯理，却依然能模仿班主任田某明老师训话时鼓起的腮帮；“长颈鹿”程某文的脖子依然固执地前倾，只是脸上稍微晃动的两片中年的“眼袋”，把当年“偷看”同桌试卷的少年映成了重影。

来了，这回真的来了不少，程某斌、覃某明、任某香、江某泉、吴某才、殷某新、陈某光、叶某军... ... 十多辆轿车在校门外拼出扭曲的时光方阵，大家一个个像四十年前迟到的学生，在当年大队部斑驳的墙面下排成歪斜的队列，久久地沉思着是否要跨上台阶走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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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的遗址上，野蔷薇正吞噬着最后一块水泥台面。“橘子汽水两角五一瓶！”童某兵对着空气比划着玻璃柜的位置，手指却在触及虚空时微微颤抖。随后赶来的严雪文从后备箱搬来整箱的矿泉水，打开瓶盖，大家居然喝出了当年奢侈的汽水的味道！

母校的大门是从大队部的中间打开的一个口子！小卖部右后方的主道已然遁入虚空，只剩几丛野蔷薇在风里摇曳。踏上第一层的台阶，踩着各自的影子，我们探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校门，生怕不知道会有哪一个碎步，惊醒了沉睡在砖缝里的蝉蜕。

“我们的教室就是这间房子了！”樟树的气味突然鲜活起来，残砖断瓦里透出第一栋教室的影子，讲话还是那么羞涩的程某斌指着通道中间的房子，突然冒出这话。

“不对，应该是在当头这一排的右边第一间！”吴某才给他纠正道。

同窗们开始争相指认着记忆的坐标。“你们都只说对了一部分！”。最后，大家的共识是：开始老房子的时候我们是在中间房子里；旧房拆除建新房子时，我们搬到做茶的工坊里去了；等新教室建起来后，才搬到了右边第一间房子里！

教室坍塌的长廊里，不知谁踩响了半块掉在地上的窗棂。四十年前的晨读声便从裂缝中渗出，和着此刻沙哑的哄笑，在蛛网密布的梁柱间织就了双重奏。

江某泉指着墙根的涂鸦惊呼，那团模糊的蓝墨水，是他当年用钢笔偷画班主任田老师的速写。我们轮流凑近辨认，却在每一道裂痕里看见自己年轻的眼睛。

沿着记忆的经纬线行走，青砖墙上布满了老苔痕，高大的香樟树挡住了去路和视线，下方应该是个坡，食堂就在坡的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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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总把饭碗藏在这块砖下！”覃某民突然蹲在一片废墟前。恍惚间，我们仿佛听见铝饭盒碰撞的脆响，却让往事骤然清晰：冬日里的席长抢到热气腾腾的盒饭，身后七、八个男女追着插筷子“抢占”高地，追逐笑闹间划成方块，各自挑到自己的一块转身离去！

“不用下去看了，中学撤销后，学校校址就与下面的小学合校了，食堂也早在那时候就拆除了！”严某文把我们的思路拉了回来，带着我们走向了第二排教师和女生宿舍、第三排高年级教室。

“领操台应该在这方向！”殷某新突然指向一片荒草间，扒开藤蔓露出半截水泥桩。当他喊出“立正、稍息！”的口令时，我们的膝盖仍条件般反射地绷直，那个总被踹屁股的课间操忽然清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背后女生们压抑的笑声震落了槐花。

惊飞的麻雀掠过歪斜的丛丛树枝，所有的地标都如同被雨水洇开的墨迹，在现实的画布上晕染成模糊的轮廓。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在余某星的提议下，大家一起唱起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瓦檐漏下的阳光在剥落墙皮上写满密码，俯身拾起一片碎砖，一别４０年，上面居然重叠着两列队伍：一列正走向锈迹斑斑母校的校门，一列永远停在1983年春天的煤渣跑道上。

我突然明白：母校从来不是砖瓦构筑的容器，而是被无数个“记得吗？”熨烫出的记忆褶皱。当我们转身离去，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时光，正在四月的春风里徐徐舒展，成为永恒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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