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杯开幕式的星期天,德国北部港口城市汉堡变成了阿姆斯特丹。
绳索街满是身着橙衣的球迷,他们伸展着身子,摇曳着身姿,一眼望不到边。对很多人来说,如果没有荷兰球迷的喧闹和色彩,欧洲杯就不算是欧洲杯,荷兰球迷可能是欧洲最热情的球迷。
然而,昨天下午,三名荷兰球迷的行为再次引发荷兰文化界的激烈争论,而荷兰国家队现在也被卷入了这场争论之中。
这三位球迷均为白人男性,年龄在40岁以下,他们装扮成传奇球星古利特。“辫帅”古利特曾率领荷兰队在1988年欧洲杯上夺得队史唯一的大赛冠军。
他们穿上了古利特的复古球衣,戴上了假辫子,还把脸涂黑。在世界上许多国家,这种将自己的皮肤涂黑,以模仿黑人的做法被视为种族主义和冒犯行为。
视频片段显示,人群中的球迷们被别人扛在肩,带领大家高喊口号。虽然只有三个人打扮成古利特的样子,但他们受到了数百人的追捧。荷兰一家主要报纸甚至在其头版刊登了他们的照片,作为其比赛日专栏的配图。
在荷兰队对阵法国队的小组赛,有记者问罗纳德-科曼和内森-阿克对此有何看法。两人试图结束讨论,但争论却愈演愈烈。
这是一场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的争论的最新版本。但这场争论的核心是荷兰足球队,长期以来,荷兰足球队一直是国家多元化的形象代表。
1987年,荷兰演员格尔达-哈弗通出现在荷兰电视台的《芝麻街》节目中。她出生在苏里南,当时这个南美国家还是荷兰的殖民地。
Zwarte Piet,黑彼得,是每年12月5日荷兰圣-尼古拉斯节的一个角色。传统上,这个角色是圣-尼古拉斯(圣诞老人)的仆从,负责向乖巧的孩子们分发糖果。在20世纪,黑彼得逐渐演变成一个涂黑脸的角色,在荷兰文化中随处可见,经常出现在电视、节日现场或儿童派对上。
在美国,涂黑脸的历史意义已广为人知。起源于19世纪的吟游表演,白人表演者模仿种族主义者对黑人奴隶的刻板印象。当黑脸在今天被使用时,如今,涂黑脸无论是出于故意侮辱还是出于无知,对许多非裔美国人而言极具冒犯性。。
“(涂黑脸)表演将黑人描述为懒惰、无知、迷信、性欲超强、容易偷窃和懦弱。”史密森尼非裔美国人历史与文化国家博物馆指出,“白人穿着夸张的服装和化妆,以喜剧形式表演‘黑人’,这与种族嘲讽和刻板印象本质上是分不开的。”
荷兰有自己的殖民历史,但在20世纪80年代,荷兰还没有就涂黑脸和黑彼得展开全国性的讨论。哈弗通的孩子在圣-尼古拉斯节那周被其他孩子称为黑彼得,从此不敢上学。当哈弗通投诉时,学校称她“过于敏感”。
“圣-尼古拉斯节还没有来到这个国家,但黑人儿童和成年人都被称为黑彼得,”她告诉布偶皮诺(一只蓝色的大鸟)。“对许多黑人来说,圣-尼古拉斯节根本不是一个节日,我们很难高兴起来。我已经受够了被称为黑彼得。”
其他苏里南团体早先也曾发起过没有黑彼得的圣-尼古拉斯节庆祝活动,但哈弗通的发声引发了一场重新思考黑彼得在荷兰文化中地位的运动。一个名为“Kick Out Zwarte Piet (KOZP) ”的团体备受瞩目,其领导人杰里-阿弗利耶甚至因其活动而受到死亡威胁。
2019年12月,前利物浦中场维纳尔杜姆在接受CNN体育频道采访时公开反对这一传统。
“我小的时候,人们会对我说这些话:‘你是黑彼得’,诸如此类,”他说。“也许用英语说,听起来没那么糟糕,但用荷兰语说,就很糟糕了。”
当被问及如何回应那些说这是荷兰文化一部分的人时,维纳尔杜姆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他说:
“他们感受不到我们黑人的感受。他们不会受到那样的虐待。
“我并不支持这种文化,因为当他们说‘黑彼得要去烟囱’(他就是在烟囱里蹭黑的)时,也是因为黑彼得有金耳环、红嘴唇,是黑人,全身都是黑人。
“我总觉得这不是一种真正的文化。他们可以改变它,但他们总是说:‘是的,但这是为孩子们举办的派对。孩子们只想着他们得到的礼物。他们并没有真正考虑过‘黑彼得’。如果是彩虹彼得,或者另一个彼得,只要他们能得到礼物,他们就会很高兴。”
五年前,在圣-尼古拉斯节前夕,当时的SBV精英边锋艾哈迈德-门德斯-莫雷拉在邓伯什踢球时遭到了种族主义辱骂,明显受到了影响。
他在赛后对荷兰电视台说:“从第一分钟开始,就有人喊‘黑癌’‘癌症黑*’‘黑彼得’。”
被辱骂之后,莫雷拉进球并在邓伯什球迷面前庆祝。后来,当球员接受采访时,邓伯什教练埃里克-范德芬在镜头外大喊他是“一个可悲的人”,而邓伯什最初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声音是“乌鸦的叫声”,而不是种族主义辱骂。
范德芬声称他只是指门德斯-莫雷拉的庆祝动作,但他和俱乐部随后都道歉了,球员也接受了道歉。
这并不是唯一一起与黑彼得有关的事件。位于阿姆斯特丹以北30分钟车程的沃伦丹渔港以其传统文化而闻名——木船、木结构建筑和历史服饰。2022年,在活动人士的压力下,市议会禁止黑彼得参加当年的圣尼古拉斯节庆祝活动。
在过去的十年中,为了回应批评,典型的黑彼得通常被Roetveegpiet(烟灰彼得)所取代,在这种服装中,演员脸上只有淡淡的烟灰斑点,反映了民间故事中烟囱的部分。
尽管如此,沃伦丹的许多人还是对取消彼得的传统扮相感到不满,在一场沃伦丹与乌得勒支的比赛中,50名球迷装扮成黑彼得,高举写有“F*** KOZP”的横幅入场。
之后,沃伦丹禁止打扮成黑彼得的球迷进入球场,不过据说高层对这一决定产生了分歧。
这些都是当代发生的事件,国家队也曾卷入其中。2020年6月,备受争议的荷兰电视节目主持人约翰-德克森将一名身着黑彼得服装的男子与音乐家阿夸西。阿夸西此前曾就表示:“如果我在11月看到黑彼得,我会亲自踢他的脸。”
作为回应,荷兰队队长范戴克宣布,荷兰男女足国家队都将抵制德克森的热门电视节目。
范戴克写道:“这已经不是擦边了,跟幽默无关了。这不是足球的语言,这已经越界了。这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够了,真的够了。”
这也是一个热门的政治问题——即将上任的国际贸易部长雷内特-克莱弗是吉尔特-威尔德斯领导的极右翼自由党的成员,她因之前支持涂黑脸的言论而面临压力,议会中的批评者指出,她的新角色将涉及前往黑人为主的国家的贸易代表团。
威尔德斯的政党在11月的荷兰大选中获胜,并正试图组建执政联盟,而威尔德斯是这一传统的长期支持者。
2020年,在弗洛伊德谋杀案引发抗议后,荷兰前首相马克-吕特在荷兰议会发表讲话时说,他已经改变了对这一传统的看法,并希望几年后“不再有黑彼得”。
最近几个月,Ipsos I&O的民调显示,只有33%的荷兰人支持黑彼得,低于2016年的 65%,其中55%的人认为黑彼得的外貌应该改变。
这就是涂黑脸扮古利特引发争议的背景。这个问题和荷兰政治中的其他一些问题一样,在社会较为自由的城市和社会较为保守的农村地区之间存在着广泛的分歧。同样,荷兰的球迷群体也存在同样的分歧。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一位从荷兰北部来到的德国球迷说,“我们打扮得像他,是因为我们尊重他。这不是种族歧视。”
当被问及如果古利特表示不喜欢这种做法,他们是否会认为这是错误的时,这位球迷回答说:“不会。嗯……我认为他不会介意。”
另一位在阿姆斯特丹接受采访的球迷则认为:“我小时候,每年12月左右,涂黑脸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没人质疑过。但后来有色人种开始强调它与奴隶制和种族主义的联系,我确实看到了它与刻板印象的联系,即使它并不是那个意思。”
上周,曾以“Rasta-Ruud”的名义涂黑脸表演的DJ巴特-范德芬宣布,将停止模仿古利特。
“我能理解对黑彼得的批评,”他说,“一个白人和黑皮肤的仆从,我理解。在我扮演鲁德-古利特时,我从来没有想过人们会认为这是一种种族主义。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向我那个年代的英雄致敬的方式。”
“但现在我听说有些人把白脸涂成黑脸看成冒犯,这引起了我的思考。我最不希望人们对我的行为产生某种不愉快的联想。”
古利特本人怎么看?古利特此前曾谈到过荷兰足球中的种族主义和无意识偏见问题,包括指出包括克鲁伊维特和弗雷泽在内的黑人教练缺乏机会。
“我很感激能为荷兰国家队效力,”他在2023年10月表示,“但如果有人问我是否会再次这样做,我会说:‘不,当然不会。’每次你都会看到那些只能担任助理教练的黑人球员。滚开。”
上周,荷兰足协反种族主义委员会主席胡伯托-谭接受荷兰《电讯报》采访,透露古利特曾告诉他,“其实我对(球迷涂黑脸)感到非常荣幸,他们还没有忘记我。”
6月20日,在荷兰对阵法国的前一天,科曼和阿克被问及此事。
“觉醒社区不喜欢一些球迷涂黑脸、扮成古利特的样子去看比赛,你们怎么看?”一位记者问道。
“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阿克说,“我能说实话吗?这些话题已经失控了,我们应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古利特已经说他也觉得这是一种荣幸。我们不要再把这样的事情当成问题了。”
“我同意内森刚才所说的话。”科曼补充道。
对荷兰的许多人来说,古利特和阿克这两名混血球员没有表示反对涂黑脸,这一点意义重大,因为他们认为这证实了涂黑脸的做法没有问题。
然而,对于其他反种族主义活动家来说,他们的同意并不意味着涂黑脸是可以接受的。
“当谈到涂黑脸时,你的意图并不重要,”KOZP创始人阿弗利耶说道,“这关乎影响。这关乎历史事实。你仍然会伤害别人。种族主义不是一种观点。当一个黑人说‘我愿意被叫做黑*’时,这个词是否就因为出自黑人之口而失去了其种族主义内涵和意义?”
“你不能让整个社会的歧视取决于一个人的意见。反犹、恐同以及其他形式的歧视和刻板印象就是这样得以维持的。你总会发现有一个人认为被歧视是一种荣誉,这往往是出于无知,有时是为了适应社会。”
争议发生后,TA向欧足联询问,按欧足联的种族主义政策,是否允许球迷涂黑脸、扮成古利特或其他黑人、混血球员进入球场。
欧足联的规定并未明确涉及涂黑脸问题,任何球迷能否进入球场取决于球场管理方和德国警方是否认为其装扮具有种族主义色彩。
在这些具体问题上,就像荷兰社会对黑彼得和涂黑脸的讨论一样,几乎没有任何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