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对于时任河北省张家口市万全区区委副书记、区长张志友来说是特别难熬的一个月。

就在月初，万全区爆出严重丑闻：“区文广体育旅游局为迎接冬奥会耗资2000万拍水幕电影，层层转包后落实仅百万，而且闹到最后连导演的10万元摄制费都未结清”。

这个所谓的“水幕电影”项目是2018年6月底启动的，到了这年9月份，万全区政府还大费周章地在官方网站刊文，煞有介事地介绍道：

“大型激光水幕秀《佑卫万全·京畿明珠梦幻夜宴》是在城西河原有景观基础上增加的新旅游业态，项目总投资4000多万元，以展翅奋飞的雄鹰为主题展开设计，寓意张家口蒸蒸日上的发展态势。”

只不过当时万全区还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区（县），2018年全区人均可支配收入才19000多元，其中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0800多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0200多元。4000万元相当于该区1300多个城镇居民、近3000农村居民一年的收入。

这一年全区的GDP才72亿元，包括前一年的2017年在内，国家、省、市、区四级政府先后拨付了1.66亿余元、1.44亿余元用于扶贫攻坚工作。

万全区的农村

其中万全区本级的扶贫开支为2700多万元、3300多万元，也就是说区里一年的扶贫开支还抵不上拍一部水幕电影的支出。

早在一年之前的2018年5月，万全区就组织了一次“水幕电影及音乐喷泉采购项目招标”，当时还组成了7个人的专家评标委员会，中标的价格是1992万元多一点。

另外还有一个1860万元的《江山万全》电影拍摄项目，总价实际上是3852万元，加上一些额外增加的费用，总投资实实在在地超过了4000万。

当时这两个项目统一中标的单位叫做“武汉楚坤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实际上的项目承接人名叫严聚，严老板在万全算得上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据说人脉极广。

他在参加“水幕电影”项目投标之前就吹嘘“没有他在酒桌上拿不下来的项目”，由于承包人不能为个人，于是严老板就找了武汉楚坤文化公司作为挂靠单位参与投标。

项目招标结果公布后，果然中标单位花落楚坤公司，而严老板却并不急着和楚坤的人商谈正儿八经的拍摄电影的事。

项目中标信息

在他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摆平：区里的经费下来以后，前期打点关系的费用起码要收回来，光这开支就不少了。

毛2000万的项目，严老板直接卡掉了720万元，这就只剩下不到1280万元的款项了。

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是：这720万元里严老板自己拿了多少？其实应该不到一半，否则他在张家口绝对混不到这样的地位。

撇掉一些有决定权的领导不说，评标小组的七位专家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处了？没有什么好处，能把一个百来万元就能搞定的项目评到2000万元？傻子都评不出来。

一句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又有一句话说得更好“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这两句话，你仔细品品。

区政府的宣传文案

当然，从后面项目的进程来看，就算1280万元的制作经费也是足够的，拿掉720万之后，严老板转手把项目包给了自己的老乡方旖旎。

因为项目还要安装音乐喷泉，那可是糊弄不来的实打实的项目，因此楚坤公司不敢造次，直接扣走了880万元的工程款，落到方旖旎手里的就只剩下了400万元。

好家伙，到这时候电影的制作经费已经比严老板拿走的回扣还少了，但二传手、三传手们的骚操作仍在继续。

方老板也不是正儿八经拍电影的，他转手又把电影拍摄项目包给了北京博能时代国际会展有限公司，承包价格被砍到了220万元。

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了一个勉强算是行内人的单位，博能时代的老总刘金涛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是专门搞宣传片拍摄的，但刘老板如今业务多了，也根本看不上这么个200来万的小项目。

于是，他从项目经费里又抽走了55万，再把项目以165万元的价格包给了自己的学弟汪海洋。

博能时代的主业其实是拍广告的

汪海洋虽然也是清华毕业，但自己根本就没有制作团队，拿到165万的费用之后也只是想从里面捞一票，并没想真心实意地把电影拍出来。

项目转到汪老板这里，到底是几传手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搞清楚的了，但汪老板的操作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胆。

他抽走了30万的业务费，又给另一个小师弟李梁打了电话，问他有个水幕电影项目，135万做不做。

其实李梁也是散兵游勇组成的游击队，并没有正规制作经验，如果他知道这是要给冬奥献礼的节目估计打死也不会接的。

可是汪海洋成功地忽悠了李梁，他告诉师弟：“你只要做一个30分钟的小电影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师哥我会给你搞定。”

于是乎，李梁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搞了个工作室，买了几台电脑，拉上了老婆和几个小年轻就开始上手了。

无题

项目还没有真正搞起来，可能是万全区文广体育旅游局的思路突然打开了，他们告诉严聚：既然是电影，起码得有一个导演吧！

那么好，李梁还得先找一个导演，他先后谈了3个人，第一个是号称大厂出身的名导，开价60万元而且还不干活。

接到这个报价李梁想都没想就把他给拒了，因为每个人都是来赚钱的，而不是给别人送钱的。第二个导演报价25万元，同样是只挂名不干活，这人同样也被辞了。直到李梁找到了第三个人，陈熙。

陈熙在业内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曾经参与过一些国产动画片的制作，自己也是电影学院科班出身的，硬性条件都满足。

更关键的是陈熙的报价只有10万元，这让李梁眼前一亮，觉得这哥们能处，当然片子的制作周期也很短，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半月，如果一个半月能够进账10万，陈熙也觉得划算。

话分两头，楚坤公司拿到880万元音乐喷泉施工费用和1860万元电影拍摄费用之后，交出来的预算清单也是一笔糊涂账。

这种工程投影机报价37万元一个

其中，12台工程投影机就花掉了毛430万元，另外1860万元的预算组成是：策划费100万元、动画制作费900万元、实景拍摄费400万元、剪辑合成费460万元……

至于这1860万元的遭遇是不是像那个“水幕电影”的经费一样，因为缺乏足够可信的资料我们就不再赘述了，但可以相信如果有人愿意刨根究底的话也一定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等陈熙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已经是2018年的7月中旬了，“严总”和“汪总”的要求是2018年8月底之前必须完成，但李梁给他的草案完全不可行，因为陈熙发现这么多公司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真正懂得水幕电影的，纯属外行。

于是已经出了几稿的草案又得推翻重做，陈熙憋着一口老血，马不停蹄地重新设计方案，然后在万全当地搜集各类素材，再剪辑调试，经过一番“白加黑、五加二”，虽然最终项目大大延期，但总算是把成品给倒腾出来了。

按照合同约定，严聚也好、汪海洋也罢，是该把费用向李梁、陈熙等人全部结清了，但此时汪海洋汇过来的经费却只有120万不到，距离135万的合同总价还差了15万多元。

就是因为差了这15万多元，导致原来要求清晰度为4K的片子没有办法做最终渲染，李梁团队只交出了一个720P的半成品，而且时间也被剪成了15分钟。

据说这就是万全的水幕电影

国家扶贫重点工作县斥资2000万搞个30分钟的电影，结果最后时长缩水一半不说，效果还烂尾，实在令人情何以堪！

另一个不开心的人是陈熙，因为李梁告诉他项目款没有到齐，原来说好的10万元导演费用只付了55000元，还欠45000元。

虽然过程中陈熙曾经多次向严聚、汪海洋等人催讨，但对方却一再躺平摆烂，以至于后来干脆耍无赖说“你有辙你想去，反正现在就这情况，你愿意等就等。”

拿了几百万的“好处费”、回扣，现在连真正干活的人几万块钱的工作报酬都不愿意付，这样的转包单位说良心被狗吃了都冤枉了狗。

眼看剩下的工钱已拖了大半年，到2019年6月，一直被各方当做皮球踢陈熙一怒之下终于上网发帖，将自己所知的“4000万元拍电影”的黑幕全部公之于众。

消息曝光之后全网舆论哗然，并惊动了省委书记、省长亲自批示要求认真调查核实，依法依规依纪严肃处理，万全区区委、区政府随即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令张区长大为恼火。

无题

6月26日，张区长不得不公开表示，区委、区政府已成立了由纪委、审计、公安、财政等多部门组成的处置工作领导小组负责调查核实，如存在违法违规情况，将严肃查处。

就在张志友发表上述言论的8天之后，7月4日晚上8点50分左右，河北省纪委监委网站发布消息：张家口市万全区委副书记、区长张志友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堪称2019年年度魔幻大剧的“张家口万全区水幕电影事件”由此走上了高潮，张志友也因此被网友评为“年度魔幻人物”。

不管最后是谁被追责，其实我们更希望得到的结果是：对被层层转包分赃的4000万元怎样追回、是否追回能有个说法，毕竟这是国家的钱，是纳税人的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