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委托》

伞雨晴 2025-04-13 19:59:07

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听到诊断结果时,我异常平静,反倒是老张在走廊里红了眼眶。

"建军,要不要告诉淑芬和雯雯?"老张攥着检查单的手在抖。

我摇摇头,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半包红塔山,被护士瞪了一眼又讪讪塞回去。"先别声张,我有事托付给你。"

老张是我在机械厂三十年的老同事,也是1998年那场车祸后为数不多还来往的朋友。当时我躺在ICU里昏迷两周,醒来才知道肇事司机王志强只判了三年,而我的左腿永远留下了残疾。

"帮我盯着点淑芬。"我盯着病房墙上的电子钟,绿色数字跳动着,"特别是...王志强出狱后。"

老张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你怀疑他们还有联系?都二十年了..."

我没接话。床头柜上摆着全家福,那是雯雯上大学那年拍的。照片里淑芬穿着淡紫色旗袍,笑得温婉。谁能想到这件旗袍是车祸前三个月,王志强在苏州出差时给她捎回来的。

第一次发现端倪是2001年冬天。那天我提前下班回家,听见淑芬在卧室里压低声音打电话。"...下周复查...别往家里寄东西...雯雯会看见..."看见我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她慌得把话筒都摔了。

"建军,你得把心思放在养病上。"老张给我掖了掖被角,不锈钢保温杯里泡着劣质茉莉花茶,是我们车间发的老福利,"别胡思乱想。"

窗外的悬铃木叶子开始泛黄。我想起1997年秋天,淑芬总爱哼任贤齐的《心太软》。那时王志强刚调来当车间主任,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经常顺路送加班的同事回家。

"老张,你还记得王志强判刑前,淑芬去派出所送过饭吗?"

保温杯"咣当"砸在地上。老张弯腰去捡,后脑勺的白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那会儿你昏迷着,淑芬跑前跑后...送饭也是正常。"

太正常了。正常到每次开庭她都穿着那件王志强送的旗袍,正常到赔偿协议签字时她哭得比王志强老婆还伤心。

咳嗽突然袭来,带出血丝。老张急忙按呼叫铃,我抓住他手腕:"要是我走了,你去我书房,第三层抽屉..."

护士冲进来给我打止痛针时,老张正用旧手帕擦眼镜。1998年车间组织去北戴河旅游,就是这条印着"安全生产先进个人"的手帕,王志强用它给淑芬擦过防晒油。

三个月后,我的葬礼办得很体面。淑芬一袭黑衣,胸前的白花颤得像暴雨里的玉兰。雯雯捧着遗像哭到昏厥,她刚查出怀孕两个月,女婿小陈搀着她,像扶着易碎的搪瓷娃娃。

"建军走得突然,但没受罪。"老张对吊唁的宾客重复着,眼睛却一直瞟向角落。有个穿藏蓝西装的男人始终没上前鞠躬,只是临走时往礼金箱塞了厚厚一叠。

追悼会结束当晚,老张撬开了我家书房抽屉。牛皮纸档案袋里装着:1998年交通事故认定书复印件,王志强减刑裁定书,还有三张泛黄的相片——淑芬和王志强站在机修车间的天车下,两人肩膀之间留着恰到好处的暧昧距离。

最底下是去年体检报告,肝癌诊断日期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迹:"王出狱整十年,淑芬每月15号去城西邮局。"

老张的手在抖。邮局隔壁是如家酒店,而昨天正是15号。

第二天清晨,老张蹲在邮局对面的早餐摊喝豆汁。六点四十分,淑芬穿着那件熟悉的淡紫色风衣出现,没进邮局,径直拐进了酒店旋转门。七点零五分,藏蓝西装的身影从出租车里钻出来。

老张的望远镜差点掉进咸菜碟里。二十年过去,王志强的啤酒肚更明显了,但那个踮脚拍门铃的动作丝毫没变——1997年车间聚餐时,他就是这样敲淑芬家门的。

"要查就查到底。"老张想起我临终前塞给他的钥匙——机械厂老档案室的。当年出事的那辆东风卡车,报废前应该留过检测报告。

档案室积了半寸厚的灰。1998年的车辆维修记录本缺了第37页,但老张在夹层里摸到张皱巴巴的便签:"制动液管人为松动,王主任让改意外事故。"

正午阳光透过铁栅栏,把老张的影子钉在墙上。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保险理赔那么顺利,为什么关键证人老李头突然回乡下养老,为什么我坚持二十年不换那辆轮椅——座垫底下缝着半截被剪断的刹车线。

"爸?"雯雯的来电吓得老张一激灵,"妈说您留了箱东西在车库?"

老张赶到时,淑芬正对着打开的整理箱发抖。箱子里全是票据:2003年雯雯大学学费汇款单(汇款人王XX),2008年淑芬母亲心脏支架手术费收据(缴费账户王XX),还有去年新换的假肢购买合同(签收人王XX)。

最上面是张便签纸,我颤抖的字迹写着:"淑芬,你右手腕的玉镯,和当年王志强老婆戴的是同款吧?"

"张叔,"淑芬突然抓住老张的胳膊,玉镯磕在桌沿发出脆响,"建军还留什么话了?"

老张想起我临终前最后的嘱托:"等他们见面第三次,把磁带放她枕头底下。"

那盘磁带录于1998年病房,王志强来"赔礼道歉"时说的醉话:"...林姐你放心...车的事捅不出去...老李头我给了封口费..."

当晚淑芬没回家。老张蹲在酒店后巷抽烟时,听见消防通道传来争吵声。

"二十年了你还留着这些!"是王志强的声音。

"你当初说都处理干净了!"淑芬的哭腔里带着老张从未听过的尖锐,"现在建军他..."

"他早知道了。"王志强的话让老张浑身发冷,"上周他找过我,说要五十万封口费..."

老张的烟头掉在积水里。这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第二天清晨,雯雯在车库发现昏迷的淑芬。急诊室走廊上,老张看见王志强躲在消防栓后面张望。护士递来抢救同意书时,他注意到淑芬右手腕的玉镯不见了,留下一圈淡淡的青痕。

"患者是镇定剂过量。"医生翻着病历突然皱眉,"等等,她病历显示对苯二氮卓类药物过敏,谁开的药?"

老张冲向消防通道时,藏蓝西装正从安全出口闪出。他追到停车场,只捡到个空药瓶——标签被撕了,但瓶底刻着"王"字划痕,和我临终前画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建军猜对了。"老张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二十年前就该打的号码:"喂,刑警队吗?我要举报一起谋杀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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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雨晴

简介:关于爱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