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网络上对骑手上社保这个事情,关注热度一直不减,前天在香港,也有本地朋友谈及此话题,说明大家对这个社会问题的关注度的确很高。不过笔者觉得舆论上对这个问题讨论的质量不太高,实事求是的分析和建设性建议不多,最后又成了攻击某一方的道德批判会,笔者想进一步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
(1) 笔者上篇文章讲了美团为骑手上社保的来龙去脉和具体方案,很多读者留言说这是被京东逼出来的,很多自媒体文章和小视频也都这么说。其实据我了解,美团一直在酝酿推动这件事,并且是人社部推进新型就业人员社保改革的重点试点单位,为全职骑手上社保早有周全谋划,并不是说被友商逼出来的。
我们看美团发布时间只是比京东晚5小时59分而已,并且美团社保方案覆盖面超百万人(远远多于京东外卖的3万全职骑手),完全落实的话,预计保费需要一二十亿,是公司支出的一个相当大部分。像这样关乎公司基本财务状况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几个小时内就拍板推出来的,肯定是之前就做足了准备。
对于平台企业给骑手上社保的这个事情,我们应该用鼓励、欢迎的眼光去看,没有必要捧一个、黑一个。但是发网络流量财的人,特意喜欢无限褒扬一个,同时无限抹黑一个,这样才能带动社会情绪,产生舆论效应,比如当年一些网络大V为了捧华为,非得拉一个同行垫背,为了捧娃哈哈,也非得拉一个同行垫背。公平而论,京东虽然是第一个官宣者,但是真的付出巨大真金白银投入的是美团,毕竟外卖不是京东主业务,而是美团的唯一主业。
但凡能够做大做强的企业,都是经过社会道德筛选的,经过亿万人民考验的,如果一个损害公众利益、缺德的企业能够做成世界知名企业,首先不是这个企业有问题,而是我们社会有问题。所以,我们要对我国的企业有信心,不要动不动就去制造对立面,这是一种不好的风气,对经济良性发展很不利。
(2)有人说你们这些企业才给骑手上社保,早干什么去了,说明你们一直是逃避责任的无良商家。其实呢,笔者认为我们应该首先理清这个问题发生的顺序或机制。这个问题产生的基础是,数字科技企业或新型服务类企业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根据全总刚刚做过的职业调查,新型就业形态人员大概有8400万,其中多数是它们创造的。
等于是说,平台经济的产生,让全社会城镇就业扩容,让这些中青年从过去的农业、建筑业或制造工厂转移到服务业中来,从低收入或高生产风险的领域转到一个相对高收入和安全的行业(有人说当骑手也不安全,但是至少比在工地或钢炉下工作安全),这本质是一个进步,是平台为社会创造的一个贡献。当然我们不否认平台企业管理有问题,功劳是功劳、问题是问题,有功劳不代表可以有理由拒绝改正问题。
正是因为平台企业为让劳动力进入城市,进入待遇标准更高的服务业,大家才对新型就业人员的社会福利问题关注起来。如果他们继续当农民或建筑工,躲在城里中产关注不到的角落里,大家可能会继续漠视这个问题。
所以,这本质是在一个更高发展阶段,产生的一个新的问题—平台企业基于技术给社会带来福利的同时,又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如果平台企业能在创造了就业机遇同时,又解决了福利问题,那它们将很伟大,毕竟这是惠及几千万人及其背后一两亿人口规模的家庭。我们应该用发展和实事求是的眼光看这问题,而非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倒推企业原罪。
(3)有人说不是骑手需要社保,而是社保需要骑手,笔者也并非完全同意。最新的数据是,2024年6月底全国社保累计结余8.8万亿元,全国社保基金2000年成立以来平均收益率是7.3%,在全球属于较高水平,高于美国的 CalPERS和日本的GRIF。当然我国社保市场化运营起步很晚,资金管理规模跟西方发达国家这些经营了上百年的社保基金没法比,但是增长情况还是不错。
从国家层面讲,如果大家都不缴纳社保金,它永远不需要承担养老负担,也就不会担心社保亏空问题——封建王朝或非洲穷国都不会有这个问题。所以,对任何国家的政府而言,纳入社保人群增加,大概率是坏事,因为它需要承担更多风险和义务,要把养老金做大做强。
所以,不是社保需要骑手,而是骑手需要社保,它们真地需要更长远的保障,一两百元的城乡基本养老金不够支撑他们的养老。
(4)消费者的责任不可回避。很多人鄙视平台给骑手上社保,认为羊毛出在羊身上,必然会提高外卖费用,最终由消费者买单。笔者认为,企业不能乱涨价,慷他人之慨,但是根据成本适当调整产品服务价格也是正常市场规律。
我们还应该看到,在平台灵活就业经济这个生态中,以城市中产为核心的消费群体也是主体受益者之一,他们充分享受了低人权、低福利红利,以至很多人都认为做中国的中产性价比最高,我们享受的生活便利度都是因为支付了超低价格获得的。既然中产关注低收入人群的福利问题,适当为享受的服务增加一点支出,让底层的劳动回到应该有的价格,也是改善劳动者待遇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消费者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不能只愿意打抱不平,而不愿意有实际利益让渡。
(5)对给灵活就业人员交社保的问题,一定要依照劳动相关的法律进行,以及参考国际新的判例经验,不可搞无限道德加码,以及竭泽而渔。人类近现代利益分配历史表明,底层待遇或福利问题,最容易被群体无意识地道德化,社会情绪化,以及解决方案民粹化。平台就业多数是灵活就业,不是劳动关系,根据全世界社保的权责原则,有且仅有劳动关系才能与社保挂钩。很多人嫌平台企业做的不够,要求他们为所有就业人员都应该交社保,这是违背了法律的良好意愿。
一方面任何一个企业都吃不消,京东一年利润两三百多亿,财大气粗还好,像达达这种小企业,如果为骑手都交社保,一年社保费就需要两年以上的利润;另一方面,如果真地是把灵活就业转化为强制性、约束性的劳动关系,这也可能违背了很多灵活就业者的初衷,它们就是为了逃脱约束、强制的工作模式而打零工的。企业该负的责任不能回避,它有义务为构建和谐劳动关系做贡献,不过也不能无限延伸企业的责任。
灵活就业人员社保问题是个很严肃的政策科学问题,应该在尊重劳动者诉求基础上,在人社部门及业内专家的指导下,有序进行。灵活就业劳动者才是这个问题的主角,媒体应该多关注他们的意见,最近一些非专业意见领袖和搅局企业,其言行难免有迎合网络情绪或哗众取宠之嫌,不利于劳动者福利问题的最终解决。
(6)提高灵活就业参保率,以及扩充社保参与规模,笔者认为不能仅仅靠督促企业,还要改革社保机制,这个对于解决问题更有根本性。2023年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对1502名灵活就业者做了个调查,结果显示,参保率过低的最大原因是缴纳费用过高(55.7%),然后依次是增加个人收入(33.2%)、社保转移接续手续复杂(32.4%)、用人单位不给办理(20.8%)、纯粹不想交(4.9%)。
我国社会总费率相当于工资收入的40%左右,而OECD国家在23%左右、金砖国家在26%左右,所以,无论企业还是个人都缺乏缴纳主动性。比如按照北京人社局2024年的规定,灵活就业人员三险最低缴纳标准是1882.02,如果灵活就业人员选择自己参保,一年的话就要交22584元,这对于处于总体上处于中底层的灵活就业人员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年全北京市城镇居民人均工资性收入才58692元,社保支出已经相当于工资的38.4%了。
人社部副部长李忠22日在第十一届全国社会保障学术大会上也坦诚认为,目前一部分农民工、灵活就业人员、新业态从业人员,“参不起、不愿参、不便捷并存”,需要积极研究完善降低门槛,给予参保补贴等相关政策措施,尽可能地把他们纳入社会保险覆盖范围。
如果我国的社保缴纳比例降到20%左右,也就是月缴费额降到1000元左右,我们相信企业和个人都参保意愿会大大提高。笔者认为应该加大国有资本化玻社保的力度,以及调整财政支出结构,增加对社保方面的补贴,以减少企业和个人负担。
另外,我国社保碎片化,也是参保率不高的原因,过去社保都是县市统筹,全国社保金被分割到2300多个单位,到2020年底才实现省级统筹,但是距离建立与市场经济匹配的全国服务管理一体化的目标还很远。继续改变行政区块之间的壁垒,化解在上海交了社保,回江苏老家不能用的困境,也有助于灵活人员积极参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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