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16日上午10点出头，哈尔滨市道里区抚顺街90号人才市场门口，农民代义权、刘忠霞夫妇驾驶着一辆农用车不紧不慢地开过，车上装满了他们从地里收来的大葱。

此时的代义权、刘忠霞心中满是丰收的喜悦，他们觉得把大葱拉到市场上卖掉之后一定能够赚一笔，却丝毫不知一场塌天大祸即将来临。

突然，一辆小面包车从对面方向疾驰而来，代义权本能地把车的方向盘往右打了一下，想要避让来车，没想到面包车是躲开了，农用车却和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灰色宝马车刮在一起。

农用车上固定大葱的绳子套在了宝马车的后视镜上，由于惯性，农用车往前又冲了一段，把宝马车（当时宝马挂的是空档）拖出了1.5米距离。

这时代义权听到后面传来刺耳的女声，随即下意识地踩了刹车，他从自己车的后视镜里往后看去，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原来被自己刮到的那辆宝马是当时市场上还不多见的旗舰越野车宝马X5，该车型是1999年9月上市的第一代X5，3.0排量的最大马力为231匹，当年国内售价在百万以上，堪称不折不扣的豪车。

第一代宝马X5

据宝马车主苏秀文交代，当时购入这辆宝马X5的落地价格为129万元多，2003年那年，哈尔滨市城镇居民的人均年收入才7892元。

也就是说，这一辆X5的价钱相当于当时55个哈尔滨市区家庭一年的收入。

代义权都懵了，自己从没见过这车，但感觉反正是一辆不便宜的车，看这车牌号“黑AL6666”，四联高端豹子号，就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光一个车牌就能顶他连车带葱的钱。

坐在宝马车里的两个穿着时髦的女子（苏秀文和其姐姐）已经跳下了车，正气势汹汹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由于代义权的一脚刹车踩得突然，导致农用车上的大葱倒了下来，把宝马车的后视镜盖住了，他急急忙忙地开门跳下车，想要把那些大葱搬开。

苏秀文先是对着代义权破口大骂，骂了几句觉得不解气，又对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拳打脚踢。

那辆惹事的农用车

代义权自知理亏，也不还手，只是连连说“对不起”，然后继续挪着大葱。

因为人才市场门口有几十家人力资源中介，这起突然发生的小事故把中介所里的人都引了出来，农用车和宝马车旁一下子就聚集了几十个人。

围观者们听到苏秀文当时边打边说：“你把我这车刮了你能赔得起吗？”坐在车里的刘忠霞怕丈夫吃亏，急忙下车想要拉开苏秀文，双方随即再次爆发口角，苏秀文的姐姐开始动手和刘忠霞扭打在一起。

大家见到苏秀文情绪激动，怕事情进一步升级，急忙劝说苏秀文倒车把车子分开确定损失，并拨打122报警。

苏秀文骂骂咧咧地上了车，大家以为苏秀文就要倒车，等待交警来处理定责的时候，意想不到的骇人一幕发生了。

只见动力强劲的宝马车轰地一声向前直窜了出去，先是撞倒了站在农用车右前方的一个围观者，随后直直地冲向刘忠霞，将她卷到了车轮下。

肇事宝马车

为了给苏秀文倒车让位，站在宝马车后面的人群全都散开了，站在前面的一群人猝不及防，登时被宝马撞倒了一片，有人被宝马车碾过肚子，有人被撞断了腿，

宝马像失去控制的公牛一样猛冲了十几米，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现场呻吟惨叫和咒骂声四起。

视觉上最疼的一个人应该是苏秀文撞到的最后一个，因为这哥们直接被卡在宝马车头和大树中间，简直是痛不欲生。

对被宝马车撞倒的其他12个人而言，这就是一场飞来横祸，但对刘忠霞来说她已永远感受不到痛苦了。

她僵硬地躺在路边一条沟里，半个脑袋被车轮轧得稀扁，据目击者称“连眼睛都撞飞了”，现场除了两大滩鲜血之外还散落着斑斑血迹，被撞掉的鞋子、衣物以及宝马车和农用车漏出来的机油，惨不忍睹。

2分钟后，道里区交警大队赶来处置的一名交警拨通了大队电话，焦急地说：“现场有人死亡，围观群众很多，请求加派警力！”

赶到现场的武警

又5分钟后，哈尔滨道里交警大队及黑龙江省武警五支队的几十名警察赶到现场拉起人墙维持秩序，才让“120”急救车勉强通过人群，把十多名伤者送往市红十字中心医院急救。

由于突然送来的伤者人数较多，哈尔滨红十字中心不得不启动了“绿色通道”对伤员进行诊治，把医生护士都给忙坏了。

当场死亡的刘忠霞则被直接送到了黑龙江省公安厅法医鉴定中心，尸检结果为：与机动车相互作用致严重颅脑损伤、脑干挫碎而死亡。

10月27日，苏秀文被哈尔滨市检察院依法逮捕，临时羁押于哈尔滨市万家劳教所医院。警方调查显示：苏秀文当时44岁，住哈尔滨市开发区长江路世纪广场，自述无职业。

肇事车辆是2003年6月新购买的，车辆所属哈尔滨市海龙市场开发投资有限公司。

据苏秀文自己向警方交代：她本来回到宝马车上是想倒车，以便找到刮脱落的倒车镜。由于又气又急，上车后不知怎么，车向前就蹿了出去，造成了惨祸，之前她经常开车。

照片可见代义权的家庭条件并不宽裕

这段话疑点重重，首先是警方认为：“当苏秀文再次上车时，苏认为挡位是在P车档上，如果倒车应当向前挂R档，但苏秀文却往下一拉挂到了前进档。”

而宝马公司也急忙派出技术人员协查，想要确定事故非车辆自身原因所致，技术人员提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就算发生误挂档位，车辆突然提速冲出也得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猛踩油门。

因为X5是自动档车辆，驾驶员始终只有一只脚踩在油门或者刹车上，苏秀文把油门当刹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还有一点，像宝马这种级别汽车的设计，如果不是踩刹车是挂不进D档的，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苏秀文是先踩刹车挂了D档，然后再踩了油门，不存在把刹车当油门的问题。

而事后律师的见解也比较中肯：“即使真的挂错挡，发现后也是可以反应过来的，因为挂挡后不是瞬间加速，不至于连撞13人。”

就在苏秀文蓄意开车撞人的罪名即将成立的时候，检察机关的神奇操作出现了。

庭审现场

11月20日，案件开庭审理，在庭审中，苏秀文矢口否认曾经对警方说过自己经常开车，表示自己拿到驾照6年来基本上不开车，是去年8月份其女儿回国之后才教她开的车。

交警部门的认定则变成了苏秀文不是故意撞人的，理由是“她对周围的12名群众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所以从这一点看，苏没有故意撞人的动机”。

而且，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苏秀文当时说过“信不信我敢撞死你”这样的话，因此不能认定苏是出于报复代义权的目的撞死刘忠霞。

最后结论是“综合以上两点，在第二阶段事故中，苏秀文是由于驾驶车辆精力不集中、操作失误，发生事故时采取措施不当，才导致事故发生。”

另一方面，法院和公安部门在开庭前密集组织了双方调解工作，最后苏秀文赔偿了刘忠霞家属9万元，赔偿其他受伤者18万元，取得了受害者家属的谅解。

2003年11月20日，苏秀文案件在哈尔滨市道里区法院公开开庭审理，黑龙江电视台法治频道对案件庭审进行了直播，直播收视率创下该时段节目收视记录。

黑龙江电视台对庭审进行了直播

鉴于“苏秀文系驾车操作失误，主观恶意不强，而且已与受害者家属达成了谅解”，12月20日，法院宣判：苏秀文以交通肇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

关于缓刑这种安排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相当于3年的考验期之后就不用再坐牢，那“有期徒刑2年”等于写了没写。

判决结果公布后社会舆论大哗，负责审理此案的道里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副庭长高瑞强的电话都被打爆了，有人直截了当在电话里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判？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高瑞强表示：“我认为再哗然，再众说纷纭，最后还是应该尊重事实尊重法律。”

最后他强调了一句：“法官只应对法律和良知负责。”

小编还注意到，记者在报道采访高法官的信息时特别强调了他“健壮的身材透着活力，英俊的面容带着平静的微笑，从容的步伐带着沉稳……”

道里区人民法院

也难怪舆论群情激奋：案件背后的诸多疑点尚未得到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没有一个证人到场作证？他们是不是受到了威胁？苏秀文自称没有工作，那么这辆上百万的宝马车是怎么来的？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只值9万块钱？

当然，公众最大的不满在于：撞死撞伤这么多人只赔了27万就可以连牢都不用坐，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那以后有钱都可以上街开车撞人了？公众的安全谁来保障？

也就是在案件判决之后不久的2003年年底，2004年年初，一个惊人的说法突然在网上流传开来：苏秀文敢于这样嚣张，而判决结果又如此蹊跷，全因为她婆婆是黑龙江省某副省级以上级别的大领导。

当时黑龙江省副省级以上级别的女性干部主要有2位，一位是时任黑龙江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韩桂芝，一位是时任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马淑洁。

2004年1月5日，韩桂芝和马淑洁同日通过媒体辟谣，表示她们和苏秀文以及其丈夫关明波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马淑洁被和苏秀文扯上关系纯属躺枪，流言的真正矛头指向了韩桂芝。因为韩桂芝早有包庇自己犯下严重罪行亲戚的“前科”。

意外被卷入“宝马案”让韩桂芝十分恼火

在韩桂芝表态和苏秀文扯清关系之后，又有人深扒了苏秀文、关明波的背景。

相关信息显示：关明波系哈尔滨市海龙市场开发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早年卖过菜、卖过鱼，后来到哈尔滨市道外区建筑工程公司工作。

关明波的大哥是哈尔滨一家叫做“冠洋集团”的建筑公司董事长，该公司承包了哈尔滨多处高等级公路和大桥工程业务。

至于韩桂芝和关家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据说，韩桂芝对网上把她跟苏秀文扯在一起的传言非常恼火，曾经打电话给哈尔滨相关部门，要求对“传播谣言者”严查严办。

尽管韩、马已经公开澄清关系，但网上对“宝马案”判决结果的质疑声浪依然汹涌，仅仅几天内相关的报道已多达数万条。

十多年后提及此案，依然有人想到韩桂芝

1月10日，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的哈尔滨市政府新闻办发布消息，表示将对本案进行复查。

或许是急火攻心，韩桂芝生病了，勉强支撑着开完2月13日的黑龙江省政协九届二次会议之后就搬进了哈尔滨市的省高干病房“养病”。

然而事有凑巧，就在“苏秀文是韩桂芝媳妇”的谣言刚刚平息之际，韩桂芝却没有在3月的全国两会上露面。

原来，中纪委早就盯上了韩桂芝这只“老虎”，轰动全国的“宝马撞人案”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线，2月20日，中纪委的工作人员来到病房将韩桂芝带走。

此时全国范围内并没有很多人知道韩桂芝被查的消息，2004年3月，记者采访苏秀文时，苏氏夫妻还是一个劲地面对镜头卖惨：

“事情过去两个多月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感受。我给别人带来了痛苦，我自己也是受害者。我现在是无处容身，网上说我像一个恶魔。”

当时，苏秀文姐姐还紧紧抱着三条中华烟

3月28日，“宝马案”复查结束，结论为：无证据证明苏秀文故意杀人，不存在苏家收买、恐吓证人不让其到法院出庭作证，对撞伤者伤情鉴定结论不准确，省市领导干预该案处理等问题。

2004年5月29日，韩桂芝被黑龙江省委免去党内一切职务，6月、7月，其先后被免去省政协主席、全国政协委员职务，这下大家才知道，韩桂芝真的“出事”了。

更有意思的是，就在韩桂芝落马的消息官宣不久之后，负责主办“宝马案”的哈尔滨道里区检察院副检察长房久林被查。

经纪委查明，他在办理案件时接受了苏秀文一方的吃请，并收受了钱款，随后，哈尔滨市道里区法院副院长张雁滨也因为收受苏家的贿赂而被调查。

随着侦察工作的推进，韩桂芝的罪行也逐步被公诸于众：贪污受贿，权钱交易，买官卖官……其有据可查的贪污金额为702万多元。

2005年12月15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韩桂芝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韩桂芝受审现场

至于那位声称“只应对法律和良知负责”的副庭长高瑞强，在房久林等人事发之后着实销声匿迹了一阵子。

直到2018年9月，在黑龙江省政法委一次司法环境专项整治中，担任道里区法院执行局副局长的高瑞强的名字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因对法院执行案件不力存在回避问题、护短不担当等问题而被给予党纪处分。

15年了还蹲在道里区法院没挪窝，级别也就升了半级，要说高法官没有受到“宝马案”的影响，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一转眼，这起扑朔迷离，一波三折，剧情异常丰富多彩的“宝马案”距离我们已经2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