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王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一九九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青河村的晨雾还没散尽,寒气就已经顺着屋檐的冰凌往下滴答。我叫王建国,是青河小学的新来的语文老师,刚从师范毕业就被分配到这个偏僻的山村小学任教。
记得刚到青河村的那天,天还飘着毛毛细雨。我拎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踩着泥泞的山路,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学校走。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喊:“诶呀,新老师来啦!”
这一嗓子喊得我浑身一激灵,抬头一看,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披着蓑衣在田埂上摘菜。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们村里最爱管闲事的张大婶。
“是啊,我是新来的语文老师。请问学校。”我话还没说完,张大婶就挥着沾满泥巴的手,指着前面的一排破旧平房:“看到那个烟囱冒烟的房子没?那就是咱们青河小学,你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说着,张大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诶,小王老师,你今年多大啊?成家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二十五了,还没。”
“哎呀,二十五还没成家啊!”张大婶一脸惊讶,“我给你说,我认识几个。”
我赶紧笑着摆手:“张大婶,我先去学校报到,改天再聊!”说完,我加快脚步往前走。身后还能听见张大婶喊:“小王老师,有空来我家喝茶啊!”
走进学校,破旧的教室门框上还挂着几片枯黄的爬山虎。操场是土地夯实的,下雨天就变成了泥塘,晴天就扬起灰尘。我被安排住在教室后面的一间小屋里,屋里有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一把竹椅,墙角堆着几摞发黄的教科书。
收拾完简陋的行李,我坐在床边发呆。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把纸糊的窗户吹得呼呼作响。我裹紧身上的棉袄,心想:这就是我未来的家了。
正想着,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王老师,我妈让我给您送碗姜汤来。”
女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打着补丁的蓝布棉袄,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我赶紧接过碗:“谢谢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小兰,家就在学校后面,我妈在村口卖豆腐。”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替我谢谢你母亲妈。”
李小兰点点头,快步跑开了。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突然觉得这个寒冷的下午没那么冷了。
第二天开始上课,我发现李小兰是个特别安静的学生。她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着头认真做笔记。每次提问,她明明知道答案,却从不举手。批改作业时,我发现她的作文写得特别好,字里行间总透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
慢慢地,我也了解到李小兰的家庭情况。她爸爸在她五岁那年出意外去世了,从那以后,她妈妈李秀珍就一个人拉扯她长大。母女俩住在学校后面的一间矮屋里,李秀珍天不亮就去村口摆摊卖豆腐,风里来雨里去,就为了供女儿上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这天下午放学,我正在办公室改作业,又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李秀珍,手里提着个油纸包:“王老师,这是我自家腌的腊肉,不成敬意,请你收下。”
我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你就收下吧。”李秀珍的声音很轻,“我想求你个事。小兰这孩子性子太闷了,能不能请你多关照她一下?”
看着李秀珍略显苍老的脸庞,我突然有些心疼。她才三十八岁,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她的手粗糙发红,是常年泡在豆腐水里的痕迹。
我接过腊肉:“李姐,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小兰的。”
李秀珍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就谢谢王老师了。”说完,她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王老师,这腊肉是今年最后一片了,你趁热吃。”
那天晚上,我煮了一碗腊肉面。咸香的肉汤泡着面条,让我想起了家乡的味道。吃完饭,我翻开李小兰的作文本,她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上面写着:我想考上城里的高中,将来做个医生,这样妈妈生病了,我就可以给她看病。
读着读着,我的眼睛有些模糊。窗外,寒风呼啸,我的心里却暖暖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免费给李小兰补课。每天放学后,我们就在教室里多待一个小时。我教她写作文,教她解应用题,有时也会给她讲一些城里的故事。慢慢地,这个沉默的小姑娘开始对我露出笑容。
但好景不长,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一天,张大婶特意跑来找我:“小王老师啊,你可要注意影响啊!这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整天和李秀珍母女走得太近,不太好。”
我气得脸通红:“张大婶,我是老师,教学生天经地义!”
张大婶叹口气:“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年纪轻轻的,要找就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这些话传到李秀珍耳朵里,她开始让小兰不要来补课了。但她依然时不时给我送些自制的咸菜,腌萝卜,每次都是悄悄放在我门口就走。
春天来了,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开满了野花。这天午休时分,我在操场上晒太阳,看见李小兰一个人在教室里发呆。我走过去,发现她在偷偷抹眼泪。
“小兰,怎么了?”我轻声问。
她摇摇头,但眼泪却掉得更凶了:“王老师,我妈妈生病了,可她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什么病?”
“我偷看到她藏的药方,好像是肝病。”李小兰抽泣着,“可是她说没事,让我好好读书就行。”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村口的豆腐摊。李秀珍还是那样,围着油腻的围裙,笑着招呼客人。但我发现她的脸色很差,嘴唇发白。
“李姐,你。”
“我没事。”她打断我的话,“王老师,趁热吃豆腐。”
我看着她熟练地切着豆腐,突然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这时,一个买豆腐的大婶说:“秀珍啊,你这豆腐怎么咸了点?”
李秀珍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这就给您换。”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酸涩难忍。这个倔强的女人,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麻烦别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小兰的成绩突飞猛进。但李秀珍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有一次,我去她家送作业本,发现屋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但床头却堆着一堆药罐子。
这天中午,我正在办公室吃饭,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跑出去一看,李秀珍倒在了豆腐摊旁边!我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镇上的卫生院跑。
在医院里,李小兰握着妈妈的手哭得像个泪人。医生说是肝硬化,需要住院治疗。我翻开李秀珍的折叠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票子。
“王老师。”李秀珍虚弱地看着我,“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让小兰继续上学。”
我握住她的手:“李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小兰辍学的。”
就在这时,我的母亲从老家赶来了。她一进病房就板着脸:“建国,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村里都在传什么?说你。”
我打断她的话:“妈,您别听那些闲话。李姐和小兰,她们是我在这个村子里最敬重的人。”
母亲愣住了,看看躺在病床上的李秀珍,又看看抱着母亲哭泣的李小兰,突然不说话了。
那年夏天,李小兰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秀珍在病床上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王老师,谢谢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天她送我的最后一片腊肉的油纸,已经皱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李姐,这张油纸我一直留着。您要好好的,等小兰毕业了,我们一起去看她。”
李秀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窗外,夏天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多像那年冬天,她站在我门口,递给我最后一片腊肉时的场景。
在这人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牵挂?
也许是一片腊肉的温暖,是寒冬里的一碗姜汤,是母亲对女儿的无私奉献,是清贫岁月里的每一分真诚。当我坐在医院走廊里,摩挲着那张泛黄的油纸时,我知道,这就是生命中最珍贵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