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侄儿属另类聪明，高中毕业不考大学，满大街涂鸦，就是像电影里美国街头画得一塌糊涂的那些卡通和“钩子款子”。表弟着急，请我劝劝他，我却大不以为然。我觉得现在这么好的世道，涂鸦说不定涂出机遇了，如果是在“文革”那倒是要强力阻止。这是我的中学老师陈忠怀的行动告诫！（以下为真事的记录）

陈忠怀，上世纪“文革”时期武汉市井冈山中学的物理老师。

井冈山中学以前名为集贤村中学，“文革”开始后改名为井岗山中学。老师们教导我们说：“井岗山就一个，这多么光荣！”陈忠怀却粘不上这喜气，因为他出身成份不好。

陈老师如果绵条点，可能不会那么倒霉，但是他不。“文革”时，物理课改成了《工业基础知识》，我们半学期就学了个塔式吊怎么将砖头吊到社会主义楼房上去，陈老师就在课堂上公开说：“你们学不到什么的。”他的这些言论传到学校领导那里，倒霉便是迟早的事了。

陈老师的倒霉发生在1970年“9·13”事件之后，林彪往苏联跑，虽说死了，却引起我们极大警惕，学校组织在市郊东西湖农场造战备砖、做防空洞以防“苏修”飞机丢炸弹。学校那么多好脚好手的老师不派，单单派他去挑烧砖的泥巴，因为他是个瘸子。

陈老师上物理课时一搞就脱稿讲段子我们听：“人是有潜力的，譬如，一老太太家失了火，她一口气把家里五屉柜抱了出来，事后，她怎么抱不回去，这就是潜力。”“你们说，么样的滑雪运动员划得最快？”我们：“技术好的，身体好的，刻苦训练的。”陈老师：“遇上雪崩的！”

这次挑泥巴，我们也见识了陈老师的潜力。

那泥巴在一处三米高坡上，从地下上去仅靠一条尺把宽的跳板，我们这些参加劳动的学生谁都不敢挑着担子走那跳板，只有排成一字长蛇阵，将一筐筐泥巴往下传。带队的整陈老师，不许他参加我们，又必须完成任务，所以我们一歇息，陈老师那倔强的身影便出现在跳板上。在逆光衬映下，陈老师的身躯一耸一耸大幅度起伏着，将压成弯月状的担子挑到地面，旋即又挑来第二担。陈老师速度快得惊人，竟然从未有过失脚，我就觉得，这就是陈老师潜力的爆发。接着不久，陈老师又爆发了第二次潜力……

在农场的一个月里，陈老师和我们一起睡地铺。他行李里没一样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小本子形影不离，不是拿在手上，便是揣在荷包里，这引起了我们好奇。一次，趁他上茅房，一同学从他枕头套里翻出了那本子，大家凑一起一看，原来是一本手抄本的毛主席语录。这个手抄本抄得十分仔细、工整，但有些字却十分简单，比如“问题”两字，便是用一个“O”和一个“T”代替的，可能是为了抄写便利的缘故。

我们看得正起劲，陈老师回了。陈老师一看到那本子，眼里爆发出一股惊恐而凶猛的光，他拿一只好腿一蹬，蹬出半米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鹞子翻身扑将过来，将那毛主席语录一把抓到了怀里，吓了我们一跳！

“文革”结束后，我才明白陈老师为何有此赫人的潜力。

“文革”时广场上开大会，有人把印有毛主席像的报纸垫屁股底下，被以反动行为抓了；有烟囱工做清洁，因为刮东风一脸黑灰，这工人说：“今天要刮西风就好了”，被下了大狱。因为毛主席说过“东风压倒西风”！想想陈老师，他您家把毛主席语录改成那样，逮着了会是个什么罪？

武汉市井冈山中学1971届五连一排毕业照

（上图局部）第三排左起第三人为陈忠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