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师兄,说起来比我认识刘瞎子早。我之前说过,刘瞎子算我半个救命恩人,保我平安度过了十二岁,但是我真没跟他学过什么本事。我这个师兄也是从小找刘瞎子算命,被父亲强按着脑袋在地上磕了三下响头,成了刘瞎子众多挂名徒弟中的一个。
叫师兄是按门里的规律,其实也就是同乡的一个哥哥,长我八岁而已。不过我这个师兄可是真有点传奇,现在已经是在编的道士了,而且是持证上岗的那种,不是那种野路子,也跟小时候闹着玩学法术完全不一个性质。
有一次在北京,我们俩约了在十八里店一个立交桥下的脏摊上撸串,他给我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保证真实,不过摊位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个时候还是2017年2018年左右,后来我骑摩托车又重新走过那条路,摊位早就被城管给拆了。
简单说下正事吧。我跟他不熟,刘瞎子在我初中没上完就死了,别看活着时候神神叨叨,死的时候也是肉体凡胎,还得靠村里的村官出门收殓尸体。我只是在刘瞎子家见过师哥一次,那时候他还叫马家乐,在乡里另一所学校读书,我们没有联系方式,也基本没有说过话。后来毕业,我到北京当编辑,假期回老家采风,师哥从西安转业回老家,我们又莫名其妙在刘瞎子家遇到的。
我去刘瞎子家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被父母说没良心,想着到师傅家收拾下院子拔拔草。师哥说他那天其实是为了找刘瞎子留下的符箓,可能是出殡前被人给翻找过了,也可能刘瞎子本来就穷,师哥翻箱倒柜就找到个八十年出版的小人说,本以为是套功法密集,尾页还印着两毛一分钱的定价,大失所望。
当天只是加了微信,师哥说几天后去北京找我,我当以为是说笑,本来也不熟,更别说他从来没去过北京,咋可能找到我,就没放在心上,没成想十三天后他真到北京找工作了。
我那时还在一个饮用水公司做销售,固定去各个小区蹲点卖水卡。在望京一个不知名的小区,师哥穿着一身绿军装就找上门来了,非要晚上请我吃饭。他没找到住的地方,我寄人篱下,住厂房宿舍,师哥就在立交桥下的桥洞子里打铺盖,看着跟难民一样。
我有很多问题,比如他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又怎么知道我当天去了哪个小区卖水卡。师哥淡淡一笑,摆摆左手掐了个诀,指着电视说,别说找人,今天的福利彩票中奖号码我都能手算出来。我以为他用的是小六壬,切了一声没在追问,当时想他可能跟刘瞎子学了梅花易数,网上总把梅花想得无所不能,比如“梅花穿六壬”和“梅花穿六爻”,梅花术数是比较百搭,但是算号码跟大海捞人就不大可能了。
事后证明我想得没错,这孙子去我家找了我家人,问到了我的手机号跟住址,通过我朋友圈发的定位找到的我,只怪互联网上没隐私,差点就被他给忽悠过去。
酒过三巡,师哥说他遇到麻烦了。本来在部队呆着好好的,因为一次跑山的任务,他招上了不干净的东西,用尽毕生所学也没赶走,不得已提前退役了。
细节无法描述,直说3个要点。那个山不是什么景点,是名不见经传的山头,陕西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发源区,挖出来什么都不新鲜;第二是这个事确实惊动了上面,也找人问过了,大概意思是为了大头兵没必要兴师动众,而且任务是任务,师哥招惹上人家属于自己手欠,跟其他人没关系,所以这事基本就他自己在扛,扛不动了才退役的,也是经过合法手续批准;第三是跟着师哥的玩意是啥他也不知道,一般的精怪鬼魂都有特征,这次不光是精神干扰,甚至能接触到刘瞎子留给他的平安符,总之就是这玩意儿啥也不怕,师哥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干嘛。
我说他扯,他说不是,然后跟我详细讲了经过。师哥姑且把跟上他的东西称为“李娟”,在他眼里,这是个明清时期的女鬼,因为跟的时候够久,他也没感觉到它太重的恶意,就把前女友的名字安在了这个东西身上。
最开始是在山洞里,他拿着铁锹正挖土时,挖到了一个罐子,罐子是瓷的,外面画着看不懂的花纹,色彩艳丽,一眼就不是凡品。可怕的是木塞上贴了两张封条,是正经的符箓,我师哥认得这个,因为刘瞎子也是正统道士,师哥观摩过符纸,是上好的丝绸做底,两张符每个笔画都不一样,而且从符头到符尾一应俱全,虽然不知道出自哪个派别,但是祖师爷的名号确实是在,所以师哥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个封魂坛。
瓷罐通体暗沉,摸上去湿滑阴冷,他觉得这个封魂坛过于邪性,就打算把东西埋回去,可是旁边两个哥们知道师哥多少懂点道门的事,就怂恿他打开。然后鬼使神差,手贱没受控制,莫名其妙师哥就把罐子打碎了,当时一阵阴风从洞里暗生,接连一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风给吓得头皮发麻,大约持续了有十几秒钟,这怪风才结束。
罐子里空空如也,几个人觉得没啥,就把罐子埋在了洞里,继续做任务。晚上的时候,师哥在野地里打铺盖,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只有他觉得脑袋顶上总冒凉气,半睡半醒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少半边脸的女人站在他头顶边。
师哥多少见过世面,其实也没都怕,梦里就问她是谁。这个“李娟”怎么都不说话,后来师哥急了,心里默念三遍雷祖法号,再醒的时候“李娟”就已经不见了。为了弄清楚,师哥跟战友要了六根烟,五根用来问事情,一根自己抽。烟点上了,李娟没来,倒在班里落下一个“糟践东西”的名声。
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跟上面说明情况后,战友帮忙找过催眠、走阴各种大师。师哥说这些人多少都有真本事,可是李娟就是不吃这一套,办法用尽,就是不交流,根本不知道它想干什么。
我听到这插嘴说是不是跟降头有关,师哥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他本意是觉得,我跟刘瞎子同村,没事总跟刘瞎子混一块,道行应该比他高,想请我帮忙给看下事,结果没想到我这么拉,降头巫蛊都分不清。
事实上,当天借着酒劲我也点烟问了,我自始至终都没看到“李娟”在哪。师哥一努嘴,朝着立交桥对面的阴影里说,就在那,站老半天了。吓得我直接一哆嗦,我赶忙交了老底,我个人天赋都点在相术上了,驱鬼看事经验不足。
师哥见我没撒谎,也没多说什么,问我还知不知道刘瞎子的其他徒弟,我说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就不继续往下说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去找符箓也是为了镇住这个“李娟”,问道村长家才了解到,当年给刘瞎子下葬的时候,为了破除迷信,把刘瞎子的所有遗物,包括纸笔朱砂葫芦拂尘折扇一把火全部烧掉了,足足二十几张符箓,一个没剩,都还给祖师爷了。
事情要解决,人也得活着。师哥索性就在北京找了份工作,给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地推,貌似销售业绩还挺好的,月薪能挣到一万,比我高多了。我师哥也是正经大学电子应用专业毕业,本科毕业证,当年参军仅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图别的。
这样,师哥算是在北京稳定下来了,我跟他若有若无地保持了这种联系有两年。2019年年底,师哥跟我说可能要出大事,要我辞职回家,我寻思他全在扯,就没理,后来就发生了口罩问题,开始问题没想象中大,后来导致我失业,公司欠了我八个月的薪水。
2020年初春,我刚刚从老家回北京,接到一个陌生人给我打来的电话,说是师哥的房东。那时候我已经搬到门头沟住了,印象中师哥住在五路居。房东说师哥已经失踪一个月了,过年期间曾有意无意提到想去钟南山修行,如果超过一个月不交房租就随便打给手机里的一个人。
房东在师哥的屋子里翻找了两天,期间也电话报警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在哪,银行卡、身份证、钱包、手机所有东西都完完整整地放在屋子里。甚至师哥走前特意打扫了房子,把东西都归置妥当,地面拖得干干净净,拖把放在客厅门后面走出的家门。
没有尸体、没有录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能找到这个人。房东打电话给我,纯粹是因为他手机里我的电话前面有个A,正好是第一个人。于是我去认领了所有师哥的东西,在派出所还跟师哥的父母见了面,他们完全不知道师哥遇到过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谁,重点是,师哥没留下一点字据、信息,没有说明要去哪,去干什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师哥的母亲以为儿子想不开,要去自杀。不过以我这两年的观察,师哥绝对不是这种抗压能力低下的人,虽然技术差,但我还是帮忙卜了一卦,大安日速喜卦,怎么说,算是抽中了上上签。我想师哥肯定是知道怎么解决“李娟”的事情了,也没多宽慰,就让师哥父母抱着行李先回家了。
后来果然,师哥有点过于不靠谱。真的去了北京某个知名道观拜师,成为了某个派别的正统弟子。不过因为事出突然,当时实在来不及联系任何人,跟很多得道的高人一样,师哥现在一副“仙风道骨”,有编制有道号。对了,跟我这种泥腿子比起来,我现在都不能称他为师哥,而是要成为道长。
至于“李娟”的事情怎么解决的,他形容非常简单。入道门前,师哥给师傅把当时封魂坛的形制和符箓的样子原原本本地画了下来,因为师傅比较擅长科仪,于是很清楚东西的来历,简单烧过几个符箓后,甚至都没有经过确认,就让师哥回去,说事情已经解决。因为“李娟”跟了他三年,仪式结束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整个松懈下来,那种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缓缓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现在是正统弟子,而且师门戒律严格,很多事情不便多问,再详细我就只能揣测了。不过,他能彻底卸下心头这个包袱,我还挺为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