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崔业,少年宫最窝囊的围棋老师。此刻蹲在信用社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裤兜里那张被汗浸透的取款单还在发烫——那是我卖了整整三箱围棋奖杯换来的救命钱,奖杯底座"省赛冠军"的金漆早被烟酒店老板用钢丝球蹭花了。
柜台上方监控探头闪着红光,像极了二十年前省赛决赛时裁判手里的计时器。刀疤脸的霰弹枪管顶在我太阳穴,血腥味混着枪油往鼻孔里钻。卷帘门外警笛声此起彼伏,保安老张死命抵着门栓的手青筋暴起,这个本该由我提醒的细节,此刻却被劫匪的枪口按进了瓷砖缝隙。
"二楼!上二楼!"刀疤脸揪着我往楼梯口拖拽,我的后脑勺撞在消防栓玻璃上,突然想起上周陪王总下棋时他说的话:"死棋里都藏着活路,就看你会不会断尾求生。"传菜口铁皮柜的阴影投在墙面,活脱脱就是围棋九段考试那道著名的"破壁局"。
磁吸图钉在掌心攥出血印,劫匪们绝对想不到,这个被吓得尿裤子的窝囊废,正用二十年棋龄在脑海里复盘逃生路线。当刀疤脸按我的指点砸开废弃传菜口,月光漏进来的瞬间,我忽然听见少年宫教室里棋子落盘的声音——那天校长当着全班撕了我的奖状,说:"会下棋顶个屁用!"
运钞车冲出包围圈时,后视镜里警灯红蓝交错的光斑,像极了我给儿子买的盗版奥特曼卡片。后座劫匪夏生脖颈处的螺旋纹身,和少年宫那个总往我头上扔棋子的捣蛋鬼如出一辙。这个总把"盗亦有道"挂在嘴边的年轻劫匪,直到被我推进化粪池的瞬间,都不明白二十秒前还并肩逃亡的"崔老师"为何突然变成了索命阎王。
"爸!"记忆突然闪回三天前的肯德基,炎炎坐在王红羽和我前妻中间,油渍顺着嘴角流到崭新的耐克T恤上。玻璃橱窗倒影里,我的轮廓和身后围棋大师海报重叠,海报上那人捏着的黑子,正戳在我心脏的位置。
其实从校长办公室那次下跪开始,我就知道有些东西碎了。那天我捧着省赛冠军奖杯回来,庆功会上标语却写着"少年宫集体荣誉"。主席台矿泉水瓶空荡荡立着,像极了此刻后备箱里秦老师干裂的嘴唇。这个十年前在少年宫教珠算的老同事,至死都以为我是救命稻草,却不知自己早成了棋盘上的弃子。
芦苇荡的夜风格外腥咸,夏生留下的账本在怀里发烫。当我在王红羽公司仓库发现成箱的走私手机,突然明白他为何要花一万八买我输棋——就像校长当年收下我的举报信,转身却把我调去管仓库时说的:"小崔啊,下棋这种爱好,玩玩就行。"
庆功宴那晚的龙虾刺身还在胃里翻腾。哥哥崔伟接过"破案能手"锦旗时,我偷偷把宴会厅的茅台倒进保温杯——儿子下周复查要给医生塞红包。母亲把最大块的龙虾夹到哥哥碗里时,我在桌下抠着掌心的老茧,那里还残留着磁吸图钉摆棋谱时的刺痛。
殡仪馆火化炉轰鸣作响,我盯着手中夏生的工作证,终于看懂那个螺旋纹身的含义。这个被王红羽安插在劫匪里的暗桩,至死都在等老板许诺的五十万封口费,就像此刻躺在铁板上的秦老师,永远等不到我承诺的救命钱——他女儿白血病募捐的二维码,还贴在我手机壳内侧。
"崔老师?"废弃工厂横梁上的灰簌簌落下,王红羽的保镖踩中我布置的捕兽夹时,这声呼唤突然在耳边炸响。通风管漏下的月光把钢架切割成棋盘纹路,我攥着水果刀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摆棋谱。弃子、反杀、连环劫...刀尖划破月光的刹那猛然惊醒:原来从信用社那局开始,我自己就成了棋盘上最该死的弃子。
哥哥的警车包围工厂时,我正用围棋定式里的"倒脱靴"破解保险柜。王红羽的罪证在手中沙沙作响,像极了炎炎幼儿园时最爱翻的绘本。崔伟举着扩音器喊话的声线有些发抖,这个亲手给我戴上手铐的男人,额头暴起的青筋和父亲临终前一模一样。
看守所的月光比少年宫教室还冷。我在水泥床上刻棋谱,狱警说炎炎拒绝探视时,"珍珑棋局"的裂痕突然崩到指尖。那个总说"爸爸最厉害"的小男孩,终于穿上了哥哥送的警校预备生制服。
刑场上空飘雪的时候,我盯着远处少年宫的尖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省赛夺冠那天的夕阳。裁判长递来奖杯时,镀金奖座反射的霞光,和此刻雪地里反光的镣铐竟是同一种颜色。子弹破空声响起前,我最后听见的是棋子落盘的脆响——这次,终于不用再故意输给谁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