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份,我把在我家养老的姑妈送去了养老院。得知这个消息后,包括老家的叔叔,还有我的堂兄弟姐妹都对我不是很理解,说我这种做法有点忘恩负义,但我却不为所动。
是我对姑妈的感情真的淡薄了吗?当然不是,说起来,姑妈对我恩重如山。尤其在我小时候,更是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而我也早早在心中决定,将来要给姑妈养老。
只不过,在赡养姑妈8年之后,我依旧不得不做出这个令我自己也尴尬的决定,说起来真是不胜唏嘘……
我父亲三兄妹,父亲是老大,其次是姑妈和叔叔。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姑妈和叔叔都是跟我父亲长大的,他们的年龄相差也大,姑妈比我父亲还小了十岁。
于是,我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姑妈带大的,直到她结婚成家,我们叔侄才分开。
虽然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但姑妈的童年少年时光都没有太多伤痛,因为我父母对她也很宠爱。
再加上姑妈本身也聪慧,初中毕业后就考上了供销中专,然后就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
姑妈上班没几年,就和单位的同事结了婚,姑父是外地人,在我们当地没有什么亲友,据说在老家也没几个亲人。
这样一来,姑妈和我们这些娘家人的关系就越发紧密,即使是姑父,对我们这些内侄也非常宠爱。
那年代的供销社在农村可是好单位,那些年里,我们经常能收到姑妈带给我们的零食。尤其是我,因为从小带过我,姑妈对我似乎更多了几分母子之情。
姑妈婚后的第三年就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孩,可惜孩子还不到一岁就夭折了。按说姑父姑妈都还年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姑妈之后就再也没有怀上过。
那些年我还在上初中,好多次听到父母劝说姑妈夫妻,说你们也要为自己将来的养老考虑了,趁现在还年轻生个孩子不好吗?再不济,抱养一个也行啊。
姑父姑妈对此不置可否,被问得急了,姑妈就告诉我父亲,说自己生不了了,也不担心将来的养老。我们将来都有退休金,不是还有小关这些侄子么,难道将来还被晾起来不成?
自从那个问题挑开来说了之后,姑父姑妈对我似乎更多了一些说不出的亲情。
当时的哦供销社已经日薄西山,他们夫妻拿着菲薄的工资,却还是经常给我一些零花钱,有时候买点书本学习资料,姑妈是从来都不会吝啬的。
那些年里,我和姑妈的关系真的就如同母子,有时候连父母都说不通的话,姑妈偷偷和我嘀咕几句,我就能做出一些改变。
尤其是我在高考的时候,姑妈更是请假在学校旁边陪读了一个学期,专门给我做饭搞后勤。
乃至在我真的考上大学后,父亲曾慎重地对我说:你这成绩有你姑妈很大一份功劳,将来可不能忘了。
我上大学时,姑父姑妈已经退休了,最开始退休金都不能及时到位,幸好她们夫妻俩在系统里几十年,多少还是有点积蓄,后来退休金能及时发放了,姑妈的生活也就还算过得去。
我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老家县城工作,主要就是挂念家里的几个老人,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姑父姑妈都需要我,我也不大可能远走高飞吧。
在县城工作的日子是波澜不惊的,我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家自然也安在了县城,离老家的乡镇有五六十公里,只能每个周末回家一趟。
我参加工作后没几年,年长点的姑父去世了,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嘱咐说:小关,姑父相信你和姑妈的亲情,今后就把她拜托给你了。
其实用不着姑父拜托,我对姑妈的感情,根本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也理所应当地肩负起了赡养她的责任来。
实际上,刚开始那些年,对于姑妈的赡养,并不需要我掏多少钱。她自己每个月也有三千块上下的退休金,再加上姑父临终前还有将近20万存款,姑妈除了孤单点之外,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时间到了2015年,我的父母先后离世,叔叔有自己的子女,只有姑妈一个人在老家了。
既是父母和姑父曾经的嘱咐,更是我自己心中早就做好的打算,我就把姑妈接到了我家一起住,算是真正开始给她养老了。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姑妈几乎逢人就说,我的侄子比别人家的儿子还亲。
这样的说法其实让我很是汗颜,因为扪心自问,我对姑妈的付出并不多,怎么能定当得起这么一顶桂冠呢?
姑妈刚住进我家的时候,正是我们夫妻事业的上升期,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还得接送孩子上学。
而姑妈的到来,很大程度上帮到了我们,至少孩子的接送上,我们不需要操心了吧。忙到再晚回到家,也有现成的热饭热菜,这让我们夫妻对她更加敬爱。
如果姑妈和我们能一直永远这么和谐地生活下去,我相信,一些年后,我和姑妈的亲情故事,一定会小范围地流传开来。
可惜世事难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年过古稀的姑妈,性子竟然突然大变……
2019年,姑妈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到了弥留之际,我专门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她,原本也只是当成对老人最后的陪护。
当时姑妈神志还算清醒,同病房的一个老人说,你这情况,既然医院都不怎么开药了,不如去敬一下菩萨。
那个老人还告诉我们,某某地方有个活菩萨,真的很显灵。我也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真的去拜了一番。
想不到奇迹出现了,姑妈竟然慢慢地康复过来,大概一个月之后就康复出院了。
出院之后的姑妈,性情开始奇迹般地大变化,以前不怎么出门的她,竟然迷上了旅游,经常和以前那些同事约好外出。
对于姑妈外出旅游,我其实并不反对,只是担心她一个老人家在外有所不便而已。但看到她开心,我还是没有说什么。
2020年,众所周知的原因,姑妈不大可能到处旅游了,但老人家并没有从此窝在家里,而是在县里附近到处游览“名山大川”。
我们县是个山区大县,上千米的高山随处可见。前些年,那些高山上总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几个寺庙。
多数还说得活灵活现,说什么这里是哪位高僧曾经的修行之所,如今重现神灵普度众生。
姑妈迷上了这个,几乎走遍了她所知道的所有寺庙,每到一处都要潜心住几天,虔诚地吃斋念佛,临走还会捐一笔香油钱。
姑妈自己的开销并不需要我给钱,但我还是劝她说:虽然钱是您自己的,但也不能这么花掉吧。您老人家信佛我们不反对,但总得为自己的生活考虑对不对?
我的话,姑妈听进去了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我至少没有看到她有任何的改变,我却又无法可施,甚至连重点的话都不好意思说。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不至于影响我们叔侄间的关系。到了2021年,姑妈竟然不知不觉地“请”回来一尊佛像,大概有半个人高,就放在她自己的卧室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香火不断,早晚还得念诵经文。
她的房间里,永远都是香烟缭绕,我孩子上初中了,曾经和这个姑奶奶非常亲昵,每次回家都要和老人家腻歪一阵。
自从姑妈请回来佛像之后,小家伙再也不去她的房间了,甚至看到她都有点害怕似的。
更大的改变还是我们的生活,因为姑妈虔诚信佛,说自己要戒杀生,不能吃荤菜,我们就得专门给她做素菜。
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生活中的不便,已经让我有苦难言了。
我也曾劝说姑妈,说您去寺庙拜佛也就算了,如今把家里也弄成这样,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但姑妈的执念不是我能劝得动的,即使我把老家的叔叔也请来,她们姐弟俩也说不到一块去。
叔叔临走前只好劝我:小关,你都做了这么多年好了,你姑妈还能活多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
时间来到2023年,姑妈再次病倒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花了三万多块钱,医保报销大部分,自己大概出一万多块。
以前,姑妈的医药费都是她自己负责的,我还是按照惯例,让她把存折拿出来付款。
姑妈却死活不肯把存折拿出来,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舍不得钱,于是就替她交了费。等回到家,姑妈就一直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连续三五天,姑妈除了吃饭就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里,令我们夫妻也有点担心了。就想方设法带她出去晒晒太阳散散心。
有一天,我用轮椅推着姑妈在小区晒太阳,妻子在家收拾房间,一不小心翻到了姑妈的存折,吓得赶紧打电话给我。
妻子偷偷告诉我,姑妈的两本存折竟然都是空的,一本是她的养老金发放折子,上面还有最后一个月的三千多块钱。
另外一本是姑父临终前交给她的定期存折,原本有20万存款,现在竟然一分不剩。看取款日期,竟然都是近些年陆续取出来的,每一笔都是一万上下。
我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姑妈有多少存款,就算她一分钱也没有,难不成就不给她养老不成?
但几十万的存款不翼而飞,我当然得和她说说。在我的追问下,姑妈这才说出实情。
原来,姑父留下来的二十万存款,加上她这些年的几万块养老金积蓄,都是这两三年来让她取出来捐给了寺庙。最多的一家捐了五万块,最少的也有七八千。
我实在忍不住了,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就大了点:姑妈,你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那一点点存款自己留着应急不好吗,全部捐给了寺庙,怎么就不知道体自己想想呢?
姑妈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说道第三句时,竟然有点恼羞成怒地对我说:
我自己的钱怎么花都做得主吧,捐给菩萨还能积阴德呢。至于我自己,每个月都有养老金,难不成还要吃你的白食不成?
这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不错,这些年来,姑妈住在我家,虽然没有让她出过什么生活费,但她自己的开销确实没有找我拿钱。她自己的钱自己处理,我有异议不就是眼红她的存款吗?
想到这里,我心里很有点膈应,妻子便和我商量说:趁现在姑妈的身体还算好,刚好手里的钱也没了,我们还是把她送去养老院吧,养老费用我们给她出了,她自己的养老金看她怎么折腾。
相信过不到一年半载,她就真正感觉到手里没钱心里没底的慌张。
就这样,我找了几个熟人打听了县城养老院的情况,把姑妈送去了较好的养老院。每个月3200块的养老金,我给她垫交了半年,先让她住半年再看吧。
回到家,看到突然空荡荡的房间,我心里也是百感交集,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和姑妈住在一起的日子,突然她不住在这里了,甚至还是被我送去了养老院,别人会怎么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