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一位瘦小的14岁的小女孩,被自己的亲舅舅连哄带骗地带到青楼,见到老鸨,舅舅满脸邪恶地笑着说:“您看这姑娘能给多钱?”
不料,满身堆满五花肉的老鸨用犀利的眼神一扫,满脸嫌弃,不耐烦地说道:长脸,厚嘴,蒜头鼻,再怎么也长也长不成美人,赶紧领回去吧!
说着,扭起屁股就要走开。
小女孩并不懂青楼里面的险恶,她也许是被舅舅的教化吓住了,实在是走投无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妈妈,您就收下我吧,我愿意做任何事,什么活我都会干!”
这位可怜的小女孩名叫张玉良。
1895年,张玉良生于扬州一个贫穷家庭。
她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任何欢喜,反而让自己的父亲极度失望。她是老二,她的上面还有个姐姐,在以前那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她的到来让一直都期盼着生儿子的爸爸有些幽怨。
不过,面对乖巧的女儿,他很快接受了现状,给孩子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张玉良,这名字包含着他对孩子的美好期望,名字寓意为高贵典雅、才德兼备,如同玉石一般纯净无瑕。
张玉良像普通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关爱照顾下成长着,可是不幸的事却一连降临,在她一岁时她的爸爸得病去世;两岁时,她的姐姐死了;母亲靠着刺绣独自一人抚养她艰难度日,可是厄运再一次来临,在她8岁时,她的母亲也死了。
可怜的她成了孤儿,接连的不幸让一些迷信的街坊四邻开始怀疑她的生辰八字,说她克死了父亲,克死了姐姐,克死了母亲。
邻居的指指点点,给小玉良的精神带来一定的压力和伤害。她的母亲临终前,就将小玉良托付给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小玉良的舅舅,可谁料她的舅舅是个不值得托付的人。
她的舅舅吴丁,整天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酒馆、烟馆、茶馆、赌场、妓院……经常可见他的身影。因而可以想象,小玉良跟着他生活,该是怎样的一种苦难困境。
张玉良在舅舅家生活了六年,度过了自己的悲催童年。每每想到舅舅只要输了钱就对她非打即骂,小玉良就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地方。
在舅舅家,她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干,身体也越发健壮,发育的比较成熟。突然有一天,吴丁发现这孩子长大了。
他看到14岁的外甥女已经有了少女的风韵,欠了一屁股赌债的他不由得就想出了个歪主意:“送到青楼,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吴丁有了这种罪恶的想法,很快付诸了行动。
一天晚上,吴丁恬不知耻地对小玉良说要给她找份工作,小玉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了,就满怀憧憬地随着舅舅出去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舅舅竟带着她来到县城一家名为“怡春院”的青楼,当着她的面跟老鸨谈论卖身的价格。
谁知竟被老鸨拒绝了,让舅舅领回去,去找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张玉良为了不再回到那个让她恐惧的地方,就对老鸨说:“我会刺绣,什么活都能干活,您只管饱我饭就行,留下我一定划算。”最终,老鸨被说动心,用两担米的价格买下了她。
在这里张玉良始终本着卖艺不卖身的原则,她可不想沦落为“一点红唇万人偿,一双玉臂千人枕,得一身的脏病,流血流脓的死去,一张破草席卷起来,扔在路边喂狗。”的结局。
所以,她誓死守住自己的底线,熬过了4个年头。
令人窒息的生活让她感到厌倦,在这里永远看不到未来和希望,她渴望自由,并决定为此而努力。
由于她长相特别,期间没有接到过任何一个客人,更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为她赎身。为了离开这个地方,她曾经逃跑过,但被捉了回来。为了表示反抗,她去上吊,毁容,但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一个偶然的机会悄悄来临了。
那是1912年初夏的一个晚上,刚刚出任芜湖海关监督的潘赞化来到这里。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芜湖商人们就在当时芜湖最好的饭店——江边饭店,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会场灯火通明,笙歌燕舞,璀璨的吊灯下,精心布置的桌面上陈列着各式美味佳肴,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
当地的乡绅富豪,为了增加宴会的气氛还特意请来张玉良来唱歌,在这里她与潘赞化相遇相识,成为她命运的转折。
潘赞化,字赞华,号世璧,晚号仰聃,于1885年出生在天津,安徽桐城西乡(今桐城市潘家楼)人,祖父曾官居天津知府,父母早逝,潘赞化由伯母戴氏抚养长大。早年追随陈独秀参加反清运动,办《安徽俗话报》,是《新青年》早期撰稿人之一,他曾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在辛亥革命中立下战功,后又是反袁护国运动发起人蔡锷将军领导下的旅长。
潘赞化学识渊博,崇尚民主,尊重女性,已婚,有孩子。
宴会上,潘玉良轻启嘴唇,曲调婉转动听,一首《卜算子》,在大厅中婉转回荡,将潘赞化的所有意识都吸引过来。
他忍不住走向张良玉,仔细端详。问道:“这首词曲的作者是谁?”
张玉良看着身高体魁,英俊潇洒的潘赞化,长叹一口气:“作者是一位和我一样有着悲惨命运的女子。”
潘赞化继续道:“她是谁?”张玉良双眼含泪喃喃道:“严蕊,南宋著名歌妓、女词人!”
潘赞化知晓潘玉良的身世后,想起自己儿时的命运,顿觉同命相连,不仅感叹如此乖巧懂事,知书达理的人儿怎么会沦落至怡春院。
一名总督和一名艺妓之间的和谐画面,被商会会长尽收眼底。他俯身对潘赞化道:“潘公,她还是完璧之身呢”。
潘赞化怦然心动,对她生出敬意。
心疼、怜惜涌上心头,他忍不住赋诗曰:
“同是一样娇儿女,强抱琵琶泪眼收。”
次日,潘赞化邀请张玉良一同游芜湖,两人如故人般漫步在芜湖边,有说不尽的话题。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17岁的玉良敏锐地意识到:潘赞化是她这一生的贵人,也是她绝不能错过的男人。她有一种直觉,眼前的男人能救她!
她向潘赞化道出一个秘密:原来潘良玉能走出“怡春院”的大门,来见潘赞化,这是商会会长等人的计策,他们买通了老鸨,让张玉良去钓潘赞化,让潘喜欢上她,然后拿他的名誉做要挟,讨价还价以让货物过关方便,否则就毁坏潘的名声,说他“私藏妓女,不务政务。”;如果她没有成功,回去后就会遭到流氓的糟蹋。
道出此秘密后,张玉良便大胆向这位大她12岁的男人表白,请求他为自己赎身,她将以身相许。
果然张良玉没有看错人,潘赞化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花重金将潘玉良赎了出来,准备光明正大娶她回家。
张玉良感动的热泪盈眶,一个坚定的意念驻扎在心头,一定好好爱眼前的男人!
1913年,陈独秀作为证婚人,为两人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婚礼,就这样张玉良做了潘赞化的二夫人,洞房花烛之夜,张玉良为报答潘赞化的恩情,永远铭记潘赞化对自己的情义,将张姓改为潘姓,改名叫“潘世秀”。
婚后,潘赞化为了给潘世秀一个崭新的生活,教她识字明理,看她聪明有上进心,就专门请老师教给她文学知识。还带她去了上海,他学习孟母,在渔阳里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安了新居,和上海美专教授洪野做了邻居。
潘世秀每天都去洪教授那里,观摩他作画,常常沉迷其中,不几日,便模仿的像模像样。
洪野教授看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就鼓励教育她好好学习画作,并正式收她为徒,他对潘赞化说:
“我高兴地向您宣布,我已正式收阁下的夫人做我的学生,免费教授美术......她在美术感觉上已显示出惊人的敏锐与少有的接受能力。”
潘世秀正式步入学画的生涯。
1918年,在丈夫和老师的鼓励下,潘世秀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美专,可是,当学校知道她是青楼女子,就不愿收她,怕有损学校的名声,因此差点让她失去了被录取的资格。
正当潘世秀惴惴不安之际,洪野先生带来了好消息:校长刘海粟惊叹于她作画的惊人天赋,破格录取了她!潘世秀喜极而泣,觉得作为青楼女子的耻辱,终于翻篇了,她将迎来自己的新生!
从此,潘世秀跟随朱屺瞻(和玉良是老乡,也是8岁丧母)、王清远、刘海粟,这些实力派老师学习西洋画,潘赞化更加支持,她拼劲全力用心钻研,在画布上挥洒汗水,每一个绘画的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当时西洋人体绘画处于萌芽阶段,在当时的中国没人愿意当这种模特,特别热衷于人体画的潘世秀就去澡堂画。
有一天,她去浴室洗澡,在雾气腾腾的洗浴间,仿佛置身于仙境,又仿佛与世隔绝,静谧而神秘,朦胧而美丽。
她的眼睛放出了异彩。
她忘了洗澡,迅速跑回宿舍,拿来纸笔,来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在兴奋中迅速画了起来,不一会儿,几张精美绝伦的浴女图便新鲜出炉,色彩和线条的交织展现出惊人的活力和灵气。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进行下一幅时,被一位洗完澡出来的女子发现,她大呼小叫起来,引起一阵混乱。她被一群女人群殴,她们对她又撕又扯,将她的画作争来抢去,撕成碎片。好在一位曾在美专做过模特的女孩出面帮助,她才得以迅速逃离。
这件事让她惊魂未定了好几天,她最终决定以自己为模特儿,趁家中无人,反锁门对着镜子画自己。
她将这些人体画,公开在毕业作品汇报展上,全校一片哗然,非议满天飞!很多人将她青楼出身的历史扒了出来,就连校长刘海栗,也感到无比震惊,但更多的是被她画作的细腻自然,浑然天成所惊叹。
他意识到,此时此地容不得她的出身,她的才华!潘世秀留在国内是很难出头的,于是他就找到潘赞化跟他商量,让她去法国留学,潘赞化很赞同。
天赋加上勤奋,潘世秀考取了双份“官费留学津贴”, 21岁的她成功去了法国留学。在法国登记册上,她正式改名为“潘玉良”。
她先是去了中法大学学习法语,一月后即转入里昂国立美术专科学校,跟随法德卡教授学画。
1923年,28岁的潘玉良考取了巴黎国立美术学院,与徐悲鸿师成了同学,先后跟随达仰、布佛莱教授和西蒙教授学画。
巴黎国立美术学院1925年,她以第一名成绩,考取了意大利罗马国立艺术学院。在考入此学院前,还结识了该院美术系系主任康洛马蒂教授。
当时,在一个旅馆里,30岁的潘玉良一个黑妹同住一室,这黑妹是从妓院里逃出来的。她被人追赶过来勒索,潘玉良想起自己从前的的情景,就连忙拿出自己的学费作为赎金,想将黑妹解救。但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并不满足,要完潘玉良的学费扔不罢休,还要继续索要。潘玉良只好卖画抵债,她绘了一副《黑女》油画,用所卖画的钱使黑妹获得了自由。
《黑女》油画这幅画被康洛马蒂教授看到,惊叹此画作,得知是潘玉良所画,就让潘良玉插班三年级入校。
毕业后,潘玉良因成绩优异,画工深厚,被雕塑系的琼斯教授看中,同意她免费上雕塑课,潘玉良成为集画家与雕塑家于一身的少有的女艺术家。次年,31岁的潘玉良所画的油画《裸体》在罗马美术展上荣获金质奖,打破该院没有中国人获奖的记录。
1929年,34岁的潘玉良学成归国。
在国内办了一场归国画展,展品200多件,立即轰动中国画坛。
先就职于上海美专,任西画系系主任。1930年,徐悲鸿请她担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导师,来往于上海南京两地任教。经刘海粟推荐,潘玉良与黄宾虹、张大千相识,向其讨教国画传统技法,建立友谊,并作国画的临摹、写生。
她先后四次举办画展,被誉为“中国西洋画家中第一流人物”。
那时,潘赞化的原配夫人也来到上海,守了多年活寡的她,将满腔的嫉妒之火和怨气全部撒在潘玉良身上,她要在她面前摆足原配的架子。
通情达理的她早就想拜见大姐,之前她就多次求潘赞化带他回老家拜见她,可是,潘赞化总是很忙,因而这事就耽搁下来。
大太太的那份怨怒自然很难消除,她千里迢迢地从安徽老家上海,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到这个让丈夫着迷到一直不归家的小妾,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天,潘玉良正在上课,潘赞化来电,只说了一句“她来了”便挂了电话。潘玉良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下课就赶紧往家赶。
潘玉良还没进家,就听到大太太咋咋呼呼地说:“人家娶小老婆,是供自己和夫人享受,你娶个小老婆却不顾发妻,供她读书。不管她是著名画家也好,是大学教授也好,妾终究是妾,就得给大太太下跪、请安!”
这时,一个令潘玉良充满安全感的雄厚的男声呵斥道:“轻点声,你出身大户人家,要懂得什么是知书达理。”潘玉良顿时感受到只要有潘赞化在,就能应对一切的困难。
为了不让潘赞化为难,一进屋她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太太的面前……,她内心的苦痛和委屈为他吞咽是值得的。
这件事刚过去,就在她第五次举办画展时,她的生活又一次被击成碎片。
当时,她展出自己的一幅叫《人力壮士》的油画,画面上是一位健壮的男人正在搬开巨石,巨石下的小草舒展向上,象征一种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这幅画还被当时的教育部长以1000块大洋的价格预定了下来。
然而,画展结束之后,《人力壮士》却被撕毁了,还用条幅写上了几个大字:这是妓女对嫖客的歌颂!
看着这样的诋毁,潘玉良的心在滴血,心情也跌入谷底。她努力地学习绘画,想把更多的美带给大家,可是她仍然摆脱不了那个“妓女”的名号。
潘赞化得知后,匆匆赶到潘玉良身边,再次拥她入怀安慰她。
他不忍潘玉良的才华就此埋没,决定再次送她去法国,那一年她42岁。
她,这一走就是40多年。一个人坚强地独居在巴黎郊区的一个阁楼里。
她一直爱着那个她生命中的至关重要的男人。为此,她给自己制订了 “三不原则”:
一:不恋爱;
二:不入外国籍;
三:不签约于画廊。
有个叫王守义的法国华侨,在法国经营餐饮行业,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他经常资助中国贫困留学生,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潘玉良,经常帮助她。
潘玉良出国后,国内时局动荡,她与潘赞化失去联系,多年无潘赞化的音讯,但她始终将心中的那个位置为潘赞化保留。
王守义很欣赏潘玉良的才华。
潘玉良手头紧张时,他经常出手相助,为她买染料,买画布等各种所需,在其画室漏雨,不能作画时,也是王守义去买材料修理装修。
尽管潘玉良感受到王守义别样的情义,她始终恪守和他做朋友的界限。
她的“不入外国国籍”,是因她一直盼望能联系上潘赞化,希望潘赞化接自己回去,落根在自己的国家。
“不和外国签约于画廊”,表明她心系祖国,不与任何画商、沙龙签订合同及按商业要求作画卖画,她绝不卖画给德国人,决定将自己的画作带回祖国。
尽管她多次举办画展,并获得成功,在国外获得一致的认可。1967年,潘玉良获得比利时金质奖章、法国一级教育勋章;1973年,参加“紫罗兰第6届国家沙龙,她一直坚守自己的三步原则,她从不与国外任何国家签约。
1960年,当潘玉良把获得的巴黎市市长亲自颁发的“多尔烈”奖和颁奖照片寄给潘赞化时,她还不知,自己深爱的丈夫永远地长眠在安徽了。
潘玉良收到继子潘牟来信。信中说:“家中发生大火,父亲和母亲皆丧生火海。大火把好好的家,付之一炬。”
潘玉良伤心欲绝,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抽空了,她发疯般地怀念着丈夫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
1977年7月22日,潘玉良在法国巴黎逝世,享年82岁。
临终前,留下遗言:
“设法将我的遗物,运回祖国,全部献给国家。”
她的挚友王守一,于1979年先将她的作品和遗物2000余件送回祖国;继之在中国文化部和她的艺术家朋友、学生吴作人、郁风等的合作下,以及中国驻法国大使馆的交涉下,又将她的遗作共4719余件,其中油画361幅,国画353幅,素描(包括白描、速写)3900余幅,雕塑四尊,还有版画等若干幅,于1984年运回中国。实现了她“魂归中华”、“奉献国人”的宿愿。
1985年,潘玉良的2000多件遗作得以运回到故乡,安放在 “潘玉良纪念馆”里。
多年后,人们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她保存一生的两件物品:一件是结婚时潘赞化送给她的西式鸡心盒项链;一件是当年蔡锷将军送给潘赞化的金怀表。
后来,潘玉良的遗作油画自画像更是拍出了1021万元的天价,若她九泉有知,应该会感到慰藉吧。
张玉良虽然出身悲苦,但她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眼光独到,见识卓越、爱她、支持她的男人,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潘玉良在画作上的成就。
低贱的雏妓出身虽然使潘玉良大半生都旅居国外,但并没有击垮她。她一生无儿无女,四十年不见丈夫,甚至杳无音信,她仍誓死为丈夫守身如玉,誓守三不原则,在极度艰苦的环境下仍不放弃作画,成为20世纪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