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7月15日早上起床后发现那只挂在客厅过道南墙上的钟表不走的。那一刻我有意无意抬头瞟了眼时间,显示6点多一点。我一愣怔,隐约记得刚才手机显示已近7点。定睛细看,发现钟表停止了运行。
我猜测应该是电池没电了,需要更换新的。不过暂时我无心顾及于此,想等家里最近的事忙完了再说。
岳母是7月12日晚上七点半左右病故的。遗憾的是当时我并未在其身边,而是一个人待在家中看电视里播放的电影《走走停停》。
妻六点多从娘家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她晚上不回家了,母亲下午有点发紧,估计人可能不行了。
我当时并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想她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不过才刚出院四五天,回家后状态还平稳,还想着她应该会卧床些时日,怎么可能这么快。
要不要再送医院?我试探着问。
妻悲戚戚地说,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算了。据说下午,当发现岳母突然间难以进食,明显有些异常,几个儿女有意再送她去医院时,已经有些糊涂的母亲一直拉着大姐的手,用无声的语言给儿女们示意,不去医院。
是的,不去了。前段时间在医院,她一直要求着要出院,要回家,即便是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楚,但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她应该是不想自己的余生就这样待在医院里。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进去。
她想必清楚自己的大限已至。哪怕我们还幼稚地以为,顺了她的心回到家,不定心情好了些,身体还能有所恢复。
也正因此,当妻不一会再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给岳母穿好了寿衣,我还糊里糊涂地以为这只是提前在做防备,并未真的意识到那一刻其实她老人家已经仙逝,待过后知晓,无疑令我很是自责与愧疚。
岳母是5月20号左右因脑梗住进县医院的,当时身子的左半边按照医疗术语,大概是三、四级肢体残疾的状态,走路有些不稳,需要人搀扶,上肢的力气弱一点,但是可以活动。在医院进行了几天的康复治疗,还看到了一点效果。
只是她那日感觉到胸闷,便拍了张肺部CT,发现肺部有大片的白色斑块,当时医院怀疑是肺结核,还有种可能是癌,我担心是不是因为它以前干的脏活导致的尘肺病,医生认为可能性不大。
肺结核是种特殊的传染病,需要通过对痰液的检查进行确认,要么就需要做气管镜。可岳母平时一点痰都没有,做气管镜这家医院的医疗条件又不具备,由此,医院要求我们可以马上转院。
当天我们联系到一家三级甲等的民营医院,直接转到呼吸重症科。而我们当时的主要精力与着重点其实还是放在治疗脑梗上,只是需要顺便对肺部的情况进行确认。
只是没想到的是,我们并不明白,在确诊为肺结核之后,我们又必须面临马上转院的问题,因为根据传染病防治法,这里已不具备收治的权利。
应该说,在做气管镜确诊肺结核之前的那几天,通过药物以及同时进行的中医康复治疗,只四五天的时间,效果是很不错的。
那天大姐发来一段视频,岳母都可以独立行走,就像入院时医生说的,经过康复后,让病人达到生活自理的程度应该没有问题,而我们也完全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以及事实的希望。
事情的转折点就在于肺结核的被确诊。医院的医生帮忙联系了西安市胸科医院,它是专门收治传染病的综合性医院,我当时还联系了陕西省肺结核防治院,它可能在治疗肺结核上更专业,但因为岳母的基础性疾病众多,还有地理位置上的考量,我们最终选择了胸科医院。
一转进这家医院,和妻弟通话以后得悉,因为岳母没有痰的问题,据说需要先进行培痰,仅这个过程就需要40天,而整个治疗过程下来,可能最少需要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仅仅是这么久的住院时间,别说是病人本人,就是陪护的儿女健康人都不一定受得了,怎能不让人震惊。
因为它属于传染病,似乎想出院也不容易,要得到医院的认可。刚在此办理了入院手续,妻弟就收到了来自县卫生防疫部门的电话通知,叮嘱病人出院后要给他们进行报备。
当然这都没什么,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开始治疗以后,原本有多年糖尿病的岳母,血糖一直居高不下,怎么也降不下来,人像是一下子变得衰弱,自是更不能对脑梗进行康复性治疗。
病情急转直下是那日听说岳母进食时可能是被呛到了,她突然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血压不稳,便被紧急送进了ICU病房。按后来医生的说法,是肺部感染导致的心力衰竭。
在ICU就待了半个多月,身上插了胃管与尿管,听说双手还被缚着不能动,为防止病人有意无意去拽胃管。每天一次的探视时间,后来岳母唯一的要求就是赶紧让她出去。
人算是从死神手里暂时拽回来了,但看岳母的情形,人已经毫无气力,衰弱之极。她的头脑倒是清醒的,我去看她,是认得人的,还艰难地寻问妻有没有来。因妻有身孕,自是无法在身边服侍照顾。
妻弟懊悔自己当初真是有点天真,想着把岳母身上所患的每一种疾病都能顾及到,进行医治,不想导致今天的局面。那意思就是说,当初就不该转院到这里来。
肺结核虽说是严重的传染病,但于岳母的情形而言,却是最不关紧要的一种,并不会马上危及她的生命。如果说普通医院无法再入住,我们却可以直接出院回家,可能都比现在的情形要好,岳母不定还能多活几天,不至于恶化得这么快。
而医院的医生显然面对这种情况已经束手无策,躺在医院也只是在努力维持着病人的基本生存。
回到普通病房又恢复了一周,拿掉胃管能够稍有进食,恢复了些心力,血压、心跳基本稳定了些,7月8号,遵照岳母多日强烈的要求,妻弟无奈办理了出院手续。
家里,他在网上提前购买的电动医疗用床已经安装就绪,为的是方便岳母起卧翻身和上厕所。当天还即刻重新购置了更高档的吸氧机,因为他觉得大姐带来的吸氧机效果不佳。回来带的药品据说就有二十多种。
很可惜,岳母在家仅仅躺了不到5天,便驾鹤西去。
还好,她遭的罪并不多,在这世间,她想必真的累了倦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不想再过问任何事。这于她而言是种福气也不一定。
四十多岁的儿子选择独身,平时母子俩在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发生冲突。也可能正因此,儿子连续多年待在国外工作,并决定不婚。
这次,儿子四月份刚从国外回来,她便一病不起,也算让儿子在床前尽了孝心,守了她两个多月的时间。哪怕在医院里,儿子动不动就急的暴脾气聒她耳光的劣行实在让人看不过眼,而她自己却像是明白,儿子其实是为她好,她了解儿子的脾性,几个姐姐也没有办法。
7月16日,岳母出殡,骨灰盒安放在村里的纪念堂。祭奠仪式上,妻叮嘱我代她向母亲单独祭拜行礼。因为按照风俗,有孕在身的她,这些天连母亲灵前都不能去。
夜里醒来,听妻嘤嘤的啜泣声。安葬了母亲,妻说,她的心里一下空了,那个家再无亲人,她像是再没有理由可以回去。我知道那种感觉,但我要她明白,母亲真的是解脱了,再无痛苦。
拿下墙上的挂钟,扣下旧电池,找来新的装进去,很奇怪,表还是不走。另换一根,依旧没有动静。
难不成是表坏了?恰恰是这个时间。我惊诧之极。
这个钟表是我们结婚头一年岳父送来的礼物。岳父已经去世12年,如今岳母也走了,这块钟表停止了运行。
它是种暗示还是隐喻,抑或仅仅是种巧合还是神迹?我不清楚。我把它挂回原处,并不打算拿去修理。我知道,在那个位置,光阴与生命依旧是种明确真实的存在。
2024.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