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句容市郭庄镇农村的,七岁那年的四月,一天放学回家时,村里的二婶急急忙忙地对我说:“晓娟,你爸要不行了,我去邻村去叫医生,你赶紧回家!”
我到家时,院子里已聚集了很多乡邻,病床上的爸爸,嘴巴一张一翕,已经没有了意识,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嘴角不时地流出暗红的血液,妈妈一边哭,一边用卫生纸为他擦拭。
爸爸患肝癌已经五个多月,最终他带着不甘离开了世界,我们再也听不到他痛苦不堪的呻吟声,当时妈妈年仅二十九岁。
爸爸不在的日子,家庭的重担都落在妈妈的身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听到她的叹息。
爸爸去世第三年的春天,一个远房的亲戚来到我家,他对我妈妈说:“我一个战友,在句容那边打工,他是一个退伍军人,31岁,年龄比较合适,人比较踏实,长相也可以,你一个带着孩子过日子,太难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可以入赘,随时可以介绍你们见个面。”
就这样,妈妈和继父见过之后,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继父的家乡在江苏徐州,他曾在济南空军后勤服役三年,退伍返乡后,由于家里兄弟多,父母年迈,经济条件不好,尽管也相亲了几次,但对方看到他家的状况,就打起了“退堂鼓”。
继父没有一技之长,在他28岁那年,在战友(我的那个亲戚)的介绍下,来到句容建筑队打工。
我那个亲戚和他一起共事三年,觉得他人品比较靠谱,做事也比较牢靠,就把他介绍给了守寡的妈妈。
妈妈在农村,也属于漂亮能干的人,和继父比较般配,妈妈特别能吃苦,在工地上赚钱的日子,她一个人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几亩庄稼收成也比一般的人家要好。她和继父两人配合得颇为默契。
继父入赘到我家时,妈妈为给爸爸治病,还欠债二千多块钱的外债,但继父每次发工资之后,就会在第一时间里交给妈妈,让他尽快还债,总之,他想尽一切办法,用勤劳的双手,和妈妈一道支撑起这个负债累累的家。
继父看起来有些木讷,但实际上很会来事的人,尽管他的苏北口音和我们有些差异,但毕竟是部队出身的人,不到半年,他就被村里人都接纳了。
2007年5月中旬,继父把他的户口落户到我们村,那天他特意摆了几桌,宴请了附近的邻居,这样也算是一种仪式吧。
日子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我和妈妈、继父,组成了一个温暖和谐稳定的三口家。
从那之后,继父不再去工地上干活,他和妈妈两人在村里租了三亩多地,两个人搞了草莓种植。
最初的日子,妈妈想给继父生个孩子,让我也有个弟弟或妹妹,但不知为何,妈妈却总是流产,继父担心她遭罪,就彻底放弃了要孩子的想法。
继父是一个善良质朴的人,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和妈妈。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继父为了给我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把家里的房子重新翻盖成两层半的,为了省钱,很多事都是他亲手完成的。
继父用实际的行动向,我和妈妈表明了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每次开家长会,都是继父前来参加的,我给同学介绍的时候,就自豪地说他是我的爸爸。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家乡的小镇上读的,继父有时午间会骑自行车过去,给我带些好吃的,他对我的爱,让我时常感觉到温暖。
在我读高三那年的三月,一个周日我们一家吃午饭时,妈妈说自己吞咽时,感觉有东西挡住似的,特别不舒服,继父不放心,饭后就带着母亲去了句容,结果检查的结果出来后,继父哭了,因为妈妈患了食道癌。
那时,家里造房子时的欠债刚刚还完,原以为日子会慢慢走上正轨,却没想到家庭竟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
为了使妈妈得到较好的治疗,继父亲带着母亲去了南京市,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他给我留下了两千块钱,让我安心在学校读书学习。
农村人只有在住院之后,才知道什么是“花钱如流水”,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之后,一向很少求人的继父,挨个给自己徐州老家的兄弟们打了电话,就这样,东拼西凑,勉强撑到母亲出院。
继父的付出,并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将生命定格在第二年的五月七日。
妈妈在临终前,非常担心我们父子的未来,继父信誓旦旦地表示:“我曾是一名军人,说到就会办到,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女儿幸福!”
那年,我考上了淮阴师范学院。继父开心得不得了,他觉得我考上大学,哪怕自己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为了偿还债务,继父扩大了草莓的种植,事实上,种草莓是件特别辛苦的差事。
假期我回到家,心疼地看到继父又黑又瘦,就对他说:“爸爸,你不要那么辛苦了,我在大学里也在做兼职,你不要那么累!”
但他却一笑置之,说:“我再拼几年,等你参加了工作,我就停下来!”
妈妈去世的第三年,村里有人给继父介绍对象,但继父听说后,直接就拒绝了。他对媒人说,我现在没有那个想法,只希望自己的女儿早点毕业成家。
当我从大伯那里得知这件事时,我难过地哭了,我失去了亲生父母的爱,但在继父这里,我却享受了所有。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家乡邻镇,当了一名中学老师,其实,我稍微争取一下,是可以到县城工作的,但考虑到在镇上工作,会离继父会更加近一些。
时光在期望和失望中前行,2024年8月过后,继父一直觉得腹部疼痛,吃饭没了胃口,走路也没了力气。
我觉得可能天热,再加上继父年龄大了,建议他种完这次草莓之后,就让他在家休息了,不要再干了。
当我带着继父去检查时,没想到继父竟然患了肝癌。拿着化验单,我原本打算隐瞒,但我红肿的眼睛,是无法骗过继父的。
两个多月下来,父亲一直在放疗和化疗,七万多的存款迅速被掏空,父亲看到我为难的样子,就对我说:“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已经尽力了,要不咱就回家吧,老爸当过兵,不怕死!”
听继父这样表达,我止不住流下泪来。继父是我最坚实的依靠,我哪怕是再苦再难,我都会全力以赴。
为了让继父得到更好的照顾,我不得不请了长假来打理继父的生活,这是我们生平最快乐的日子。
天晴的时候,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在医院的院子里行走,即使推着他,我也会握住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握住他的手,厚实而温暖。
在我面前,继父像个孩子般听话,他的笑容始终没有停过,他跟同病房的病友说,这是我的女儿。
12月27日,病床上的继父忽然从沉睡中醒来,他握着我的手说:“晓娟,爸爸怕是撑不了过年了,按照我现在的身子骨,也无法回老家去看看了,要不,帮我去老家看望一下我年迈的母亲!”
我含泪点点头。
一路辗转,我来到继父的村庄,村里的老人们不认识我,但他们认识继父,当我告知我是吴广申的女儿时,他们一个个抓着我的手,都关切地问候着继父的事。
临别前,继父的兄弟和村里的父老乡亲,凑了一万三千元。
我知道农村人赚钱很不容易,捧着那些钱,我的心有太多的感动,也有没法言表的温暖。
随后,继父同乡的战友,也筹集了8350元,也一并交给了我,上面写着捐款人的姓名和名单。
回到医院后,我先把那些钱递给继父,随后,我又把纸条的姓名读给他听,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我读的过程中,他不时地打断我,说某某人是他当年的班长,某某人是他的指导员,某某人是他上铺的战友……
继父尽管很多年没回故乡了,但如今来自家乡的每一张钞票,都带着厚重的温暖。
对于这份恩情,我这一生都无法报答的。
对于继父目前的症状,医生前天说,唯一的途径就是换肝,预计费用在五十万左右,我听后心里禁不住悲喜交加。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