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延续诗社风采,林黛玉菊花诗夺魁,却又被薛宝钗的螃蟹咏压了下去。
承接上回,宝钗与湘云连夜商量好如何请贾府众人赏桂吃蟹,并拟好了十二个菊花题。
注意上回的一个细节:当湘云问“该限何韵”时,宝钗提出不限韵,让大家自由发挥。
正是因为不限韵,黛玉才得以夺魁。

先来说说螃蟹宴。
虽然螃蟹宴全部由宝钗出资,但在别人看来,却是湘云请客,宝钗只是协助。
所以,一早就由湘云去“请贾母等赏桂花”。
因为准备充足,湘云不但给太太小姐们安排了席位,而且还给周赵两位姨娘各送了一盆螃蟹,更是特意为几个大丫头准备了两席。
于是,这一场螃蟹宴进行得相当热闹,人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整个过程中,湘云忙碌招待,虽然借贾府的场子请贾府人赴宴,却毫不影响湘云请客的心意和热情。
靠这一场螃蟹宴,湘云彻底赢回了面子。相信这次宴席,会成为很多人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美好回忆。

等贾母等人散席之后,诗社成员们便开始赛诗。
这次赛诗与上次写海棠诗不同。上次写海棠诗,属于临时起意,有些仓促。这一次,宝钗和湘云提前做足了准备工作,十二个诗题,从《问菊》到《菊梦》,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菊花历来是文人雅士爱吟咏的对象,尤其是陶渊明以菊自喻之后,就形成了统一的意象:高洁的隐士。
所以,大家的诗句中,都无法摆脱这种意象。
加上有酒助兴,大家都处于微醺的状态,所以创作热情相当高,佳句频出。
黛玉在数量和质量上双双处于上乘,当之无愧地夺得魁首。
黛玉夺魁,有一个前提条件,写菊花诗,正在她的舒适区内。
这个舒适区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不限韵,二是以菊花为题。
不限韵,就可以自由发挥。黛玉是不愿意受束缚的,越是自由,越能发挥得好。
宝玉也是这样,所以我不相信他能写好八股文去考举人。
至于菊花题,上次写海棠诗时,李纨以“风流别致”为由将黛玉排在第二,而“风流别致”正适合菊花。所以正在黛玉的舒适区内,夺魁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见宝玉说李纨“虽不善作却善看”是极为精准的,李纨特别知道哪种诗题应该写成什么样的风格。
宝钗的诗“含蓄浑厚”,符合她“稳重平和”的性格,而黛玉的个性正是“风流别致”,属于自由飘逸的类型。
但我们不要忘了,“不限韵”是宝钗提出来的,诗题也是在她的建议下拟出来的。

所以,宝钗的内心,同样住着自由的灵魂,只不过她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人,适应能力强,无论是否有束缚,她都能适应。
相比之下,黛玉的人生路非常狭窄,受不了任何管束,这也注定了她的短命,必须在少女时代香消玉殒,无法走进婚姻。
因为,婚姻本身就代表了束缚。
但是,黛玉虽然向往自由,她却离陶渊明很远,做不到完全自由地活着。
所以,她在诗中有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如果去隐居,她是需要有一个伴的。
这才是她真实的内心世界,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她都需要依附于别人活着,缺乏独立精神。
这也正是她的矛盾之处:既想要自由,又需要依附。
自由是需要代价的,想要获得自由,不希望被束缚,那就需要有独立能力。既有自给自足的物质能力,又能享受孤独。
这两点,黛玉都做不到。物质上,她需要别人的供养;精神上,她需要有人陪伴和抚慰。
所以,她注定得不到自由,也注定做不成陶渊明。
毫无悬念,宝玉又垫底了。
这也符合他的人设和心理。他虽然喜在内帷厮混,却并不想喧宾夺主。他很清楚自己是冒牌的“香玉”,自然不能抢了真“香玉”的风采。
加上他非常愿意在女孩子面前做小伏低,所以看到女孩们的表现比他好,他比自己夺魁更开心。
正是这种心理,他丝毫不因为垫底而沮丧,反而兴致更高,意犹未尽,自顾自地边吃螃蟹边写下一首《螃蟹咏》。

宝玉也是有些醉了,口出狂言,“谁还敢作”,有挑衅的意味。
争强好胜的黛玉当然不甘示弱,马上写了一首。
我在前面说了,写菊花诗是在黛玉的舒适区内,现在写螃蟹,就没那么顺手了。所以写完之后,黛玉自己都不满意,马上撕了。
不得不说,酒确实是好东西,它能激发出人的本性来。
一向沉稳的宝钗,此时也来了兴致,写了一首,而且用词犀利,含有很强的讽刺意味,作者评定为“讽和”之作,众人则说“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恰恰是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了宝钗真实的一面:她并非迎合世俗,内心对世俗是深为厌恶的。她也不爱功名利禄,不肯做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在她内心,有着清晰的方向——天道,不像螃蟹那样横行霸道却无经纬。
这才是真实的宝钗,“随分从时”的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