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早晨摔了一跤,死了,我们把他的尸体放进冰箱里,谁都没有告诉。
隔天,他的退休金如常发放。
8000块。够我们活到下个月了。
爸爸,你是不是也会原谅我们这么做?
老婆的病又加重了,您的孙女儿才三岁,哪里都是用钱的地方。
而我失业已经八个月了,烂尾楼的房贷每个月3800。
听说冒领退休金被抓是迟早的事儿。我知道。
可进牢房的日子能推迟得晚一点,再晚一点就好,我已经慢慢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半个月前,我带爸爸到医院复诊。
“没多少日子,多陪陪老人。”这是医生趁爸爸不在,单独跟我讲的话。
我那时候已经开始为“冒领”做准备了。
为了瞒住爸爸即将到来的死亡,我先以“亲自照顾”为由辞退了护工。
这样便提前切断了与爸爸相关的人的社会联系。
加之爸爸年轻时候做官,因为火爆脾气得罪过不少人,如今退休了,更不会有什么人愿意来看望他。
至于以前熟识的邻居们,早搬出了老房子,如今换成一拨拨年轻而冷漠的租客。
我唯一担心的不确定性因素是我姐。
她在北京工作,中学时和爸爸闹脾气,上大学后便不常回家。
我倒希望她永远不回来。
为此,我每天都要看下姐姐的朋友圈,看她如今在哪儿。
直到看她发的定位不是本市,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妻子提醒我是不是失心疯了,不至于提防到这个程度。
可我还是三令五申要求妻子,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家门,甚至抄水表的。
为此,我在家门口装上了个监控,一旦有人出现在镜头里,我的手机便会发过来提醒。
我守着爸爸的死讯,像守着棵摇钱树。
如今经济下行,贫穷和失业像传染病一样,人传人。
除了这样攫取钱财,我没有别的办法。
有天吃中饭的时候,我照例没事儿打开监控看看。
护工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敲门,“在家呢吧?”
我把门打开条缝,假装是刚看见她,“姐,咋了?”
“我想看看老头儿。”
“啥事儿啊?”
“老头儿在家不?”
我不知该说在还是不在,怕她下一步有什么所求。
见我沉默,她说:“要不进去说吧。”
我故意发火,“工钱都跟你结了,咱们好聚好散,你这是干什么?”
她像是算准了我会这样说,眼泪准时地落下来,“你不知道,他欠我钱。你们一家子都欺负我。”
上楼下楼的邻居看到这一幕,纷纷侧目,这让我心里惊悸,赶忙让她进来,免得耍更大的无赖。
“他说过,我给他摸,他就给我钱。前面还完事儿给,后来就是赊账了。总不能不认这帐吧。”
她坐在沙发上,像是说今天的芹菜涨了三毛钱一样说着这事儿。
我妈去世得早,后来爸爸因为脾气差也没觅下一个老伴,如今风流债却找上麻烦。
“他人不在,你说这事儿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认。”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儿子不在乎,我看老子在乎不?”以往和颜悦色的她,彻底变了个人。
我站在冰箱前,紧按着冰箱门,不敢动弹,“那你到底要多少钱?”
“5000嘛!他答应过我的,当时我走的时候不好意思说。”
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家里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我爸非要给自己请护工,不让我们照顾。每个月家里一点盈余都没有。”我讨价还价。
“家里一股什么味儿啊?”她起个别的话头,以此来敷衍我。
“家里好着呢!”我见他要往爸爸房间去,起身拦他。
“老头的尿不湿记得换,你们是不是没换?”
“不用你管。”
两相争执着,让我额头冒着冷汗。
爸爸的房间如今被改成了育儿室,铺着榻榻米,放着各种小孩子的玩具。
我绝不能让她起疑,否则便成了把柄。
可命运像是作弄似的,门铃声响起。
我用手机看监控,竟是姐姐。
她一头波浪卷发,吹着泡泡糖,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她用拳头猛扣门,“开门!我知道你们都在家呢!”
“外头是谁?”护工停下脚步。
我急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把她也藏进冰箱。
“让她进来评评理,我不怕丢人,谁让你们不给钱。”护工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这话像是点醒了我,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了解我姐的脾气,比我爸拧多了,也比护工要横上十倍。
门开了,我姐话先闯进来,“给爸打电话几十回也不接,是打算我死外头是吧?我还就非得回来,杀你们个突然袭击,尤其是你!”
姐姐狠狠剜我一眼,我借力打力,“姐,不是不搭理你,你现在不看家里遇上啥麻烦啦?咱爸的护工都找上门了!讨风流债呢。”
护工分不清形势,往枪口上撞,“我以前照顾他,满足他,他答应给我钱呢,全赖账了。”
话到此时,姐姐算是明白了情形。
于是,火药桶炸了。
“讹人呢!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你倒是完事儿了跟客户要啊,跟我们耍什么横?”
“我才不管你说什么,反正不给我就不走了,我等老爷子回来。”护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往里靠了靠,像是怕有谁要拉拽她。
我插一句,“护工费都给了,又要什么伺候的费用,有完没完啊?”
“还真是敲诈,我现在就报警啊,我看是你害臊,还是老爷子那个不要脸的害臊?”
姐姐拿出手机正要拨号,这下我也慌了。
还没等阻止她,护工已经扑上来,要夺姐姐手机,“你们一家子要不要脸啊!玷污我清白,还不知廉耻!还要闹大。”
“不要脸了,早不想要了,我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没啥爱好,就喜欢让警察断断案。”
护工夺不到手机,哭起来,声音凄厉,“你们欺负我一个人,可怜骗了我身子又骗财啊。”
姐姐一言不发,冷淡地看着她哭了会儿。
“你消停下吧。要是没这事儿,你说有这事儿,那就是敲诈。”姐姐点根烟。
护工止住哭声,姐姐继续说,“要是真有这事儿,你非要要钱,那就是卖淫。”
护工身子彻底僵住,无可辩驳。
姐姐补一句,“你怎么都得进局子一趟,你想咋样?”
我知道,这事儿到这儿,算是结束了。
护工离开家的时候,满目愤懑,却一言不发,而我给她塞了一千块钱,算作补偿。
至于爸爸有没有做那些风流事,我没有答案。
搬走了一座大山,姐姐这第二座大山如今却岿然不动,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玩着消消乐。
“这次打算回来常住,还是?”我问。
“爸呢?”她不理我。
“爸回老家农村了,嫌县里太吵。”
“你蒙我的呢?”她突然直视我的眼睛。
“姐,你这啥意思?”我不敢看他,又为了表示理直气壮故意看她。
“他天天变着法儿下馆子,嘴贪得不行,农村哪儿有这条件?你老实说,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哈哈,没,他想,他特别想。”我慌忙掩饰。
姐姐突然起身,要往冰箱走去,“家里有什么水啊?”
我及时挡在前面,怕她开了冷冻层。
“你干吗啊?”姐姐狐疑。
“家里都是烧水,没买过饮料。”我如实说,并拉开冰箱门向他展示。
“那给我点冰块,我要兑凉白开喝点冰水。”说罢,姐姐作势要去拉冷冻层的冰箱门。
我赶忙推开她,“家里的模具早丢了,没冻过冰块。”
“你拦我做什么?”
“没啊!”
“你是不是买了雪糕,不想让我吃?”
“姐,我没有,就是冰箱制冷有问题,我不想打开,免得冷气儿跑出来了。”
姐姐是从小见过我撒谎的样子的,自然是能看出我的心虚。
她仍然保持怀疑,手却没从冰箱门离开过,我作势要挡,两人一动不动,站成一对雕塑。
突然,姐姐的行李箱发出嘭嘭响声,竟然自内而外,在动。
“我怎么把这给忘了。”
姐姐上前拉开箱子,里头是个小男孩,大约5岁的样子。
“捉迷藏时间结束,欢迎来到妈妈家!”姐姐故作兴奋,演出一副小孩样儿。
“妈妈,我刚听到雪糕,我想吃雪糕。”
我愣住,姐姐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她有个孩子。
为什么要把孩子放进行李箱里?
我没问姐姐,也许和我把爸爸放进冰箱里一样,都有难言之隐。
可至于姐姐为什么要回来这事儿,我问了,它却成了我的大麻烦。
因为下周是爸爸的生日。
姐姐竟然还记得日子,所以她带外甥回来,要给爸爸过寿。
“你俩关系不是不好吗?”我问。
“什么叫家人,就是迟早会和好!就叫家人。况且,咱爸也想我了吧。”姐姐说。
这下让我犯了难。
我不可能让爸爸解冻以后,起死回生了。
于是,只能拖延。
我暂时瞒着姐姐,说爸爸下周会从乡下回来。
本来是想着趁这两天看能不能支走姐姐,或者索性说爸爸不想见她。
可姐姐这两天很是畅快开心,她满心期待着过两天父慈女孝的情形。这让我只能作罢,我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扫了姐姐的兴,错上加错。
除了姐姐,小外甥这两天也让我紧皱眉头。
他年纪小,好奇心旺盛,总爱爬高上低。有一次差点把我吓到。
他一把冷冻层的门拽开,看着冒着冷气儿的爷爷。
当时我媳妇儿正在拖地,我在卧室里哄孩子,我们都听到他那句,“看,有人捉迷藏藏在冰箱里了。”
我疯跑上前,关上冰箱门。幸好姐姐此刻正在外头买烟。
“可不敢跟你妈妈说!”我蹲下身,把食指放到唇边,警告外甥。
“为什么啊?”
“因为爷爷在跟你妈妈玩儿捉迷藏,还没结束呢。”
“可是他不怕冷吗?”
“年纪越大越不怕冷。”我胡说八道,“你可要遵循游戏规则啊,不能让爷爷暴露了。”
外甥重重点头,说好。
“外公去哪儿了?”
“嘘,谁都不能说。”
“对,尤其是对你妈妈不能说。”
“舅舅,放心吧,我谁都不告诉。”
这两天我趁着姐姐出门,跟外甥反复对话,玩着这场游戏,甚至要求他连冰箱门都不要刻意去看。
可爸爸的生日越来越近,姐姐问了我几次,怎么还不把爸爸从乡下接回来。
我不敢编谎,怕真到生日那天圆不上了,只能敷衍着说就快了。
生日当天,我买来线香插在装着沙子的茶缸里,又买来桔子苹果摆在盘里,一齐放在冰箱顶部,为逝者的寿辰聊表心意。
姐姐催我,“怎么还不出发去接爸?”
心里紧绷的弦快要被纠扯断了,我实在不想再扯谎了,尤其今天是爸的生日,自责与忌讳让我无地自容。
于是,对着冰箱磕了两个响头之后,我打算讲出实情。
“孩子他姑,你不知道,前两天他爸去了乡下,老人不愿意回来,说什么不过生日,还不愿意让我们再来看他,绝情得很。”妻子抢先一步说话。
姐姐愣住,我也愣住。
“你骗我呢?”姐姐逼视着我的眼睛,失落溢于言表。
“我家孩子他爸也是怕你伤心,没敢跟你说实话。”妻子继续编。
“真的假的?”姐姐的目光像个镐头,砸在我的心里。
我看看妻子,又看看姐姐,再看看冰箱,牙齿在嘴里打颤,张不开口。
这时候,外甥笑了,是那种小孩恶作剧得逞的笑。
笑声可怖,让我再也撑不住了。
“姐,我实话告诉你吧。爸死了。人在冰箱里,我瞒着这个事儿就是为了冒领退休金。”
讲完这话,我心头松了口气,但不敢看姐姐。
可接着,我却听到姐姐的笑声,冷冽而凄厉。
随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讲了得知真相之后的第一句话,“退休金分我一部分吧。”
我没想过姐姐是缺钱的。
她在外面这么多年,大概没混出什么名堂。
这几天她在家里,吃住都花家里的,我没看出来她缺钱。
如今她却告诉我,“我回来就是找咱爸要钱的。”
姐姐说自从出去上了大学就没靠过爸妈,现在有孩子要养必须要啃啃老。
“我给他带了个外孙,他分我他的养老金。他巴不得吧?”
姐姐拉着外甥站在冰箱前磕个头,像拜财神一样。
至此,我知道麻烦来了。
八千块的蛋糕终于要被切走一块了,第一个不开心的是我老婆。
“老头儿养老都是我们在养,凭啥她一回来,就要分她,好吃好喝供着,这都多久了,还不走?”
媳妇趁姐姐带着外甥去逛公园,朝我抱怨。
可我怎么才能支开姐姐呢?
我小时候跟在她屁股后面玩儿,仰望她听从她又怕她,现在要拧着性子跟她作对,我一点底气也没有。
我唯有盼着姐姐自己遇到麻烦,灰溜溜地离开本市,再不回来。
可等到下午,真像有奇迹似的,姐姐似乎真遇到事儿了。
她带着满脸伤回来,嘴角还有血迹。
姐姐的第一句话是,“弟,你给我点现金。”
“怎么了?”
“你先给我点现金,当是我欠你,赶紧的!”姐姐脸色狰狞,发狂一般。
我只得问外甥,“你妈妈去哪儿了?告诉舅舅。”
“妈妈去赌钱了,还被人打了。”
外甥这话像兜头浇了我一盆凉水。
想当年爸爸就是刚退休时染上了赌博,才闹得家里衰败,一贫如洗。
赌性,仿佛是一种基因,悄然地传到姐姐身上。
“你快给我,转点!听见没!”姐姐更加癫狂,要夺我的手机,“我能赢回来!等翻盘了,就有钱了,你外甥上学的学费就有了,日子就安稳了。”
我用袖子帮她擦擦脸,她眼泪适时地流下来。
我们姐俩,真是贫穷又狼狈。
“家里真的没钱了!要不然我也不会那样做。”我盯着冰箱讲。
“可我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我不知道姐姐此前经历了什么,才颤着肩膀憋出这句话来。
但我猜想,未来的“难”和“麻烦”会越积越多,直到将我们彻底压垮。
后来,姐姐依旧嗜赌。
有时候赢了,回来时给我们打包高档酒店的酒水和牛排,出手阔绰。
但更多时候是输的,灰溜溜地开门躲进自个儿的房间,过会儿便能听见她的哭声。
妻子让我跟踪着姐姐,既然她戒不了赌,那必要时候也得拽她回来,可别欠下什么高利贷。
但等我真出门时,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姐姐本来在地下赌场玩儿得好好的,有两个壮汉闯进来,一个穿兜帽衫,一个穿西装。
姐姐见了他们便跑,连桌上筹码也不要了。
我跟着姐姐的脚步追出去,却在窄巷里看到姐姐跪在那两人面前,把身上所能掏的钱全掏净了给他们。
“你们就放过我和孩子吧。”
“把孩子交出来我们就走,谁要个穷光蛋赌鬼当妈妈,你说是不是?”
帽衫男边狞笑着边威胁姐姐。
“你们就算找到了孩子,我一报警,你们也出不了这个市。”
“你敢!”西装男掐着姐姐的衣领子。
“哼!我有办法让你乖乖把孩子还过来,这孩子本来就是他爸的,不是吗?”
听到这儿我算是理清楚了,我不忍再让姐姐受折磨,在巷子口高喊一句,“警察来了,你几个干吗呢?”
巷口的人聚过来,朝他们仨望过去,一副盯贼的眼神。
那两人被瞧得浑身不舒服,姐姐顺势朝我跑过来,算暂时脱了险。
上次的事让我意识到姐姐身上不光是赌博的麻烦,还有孩子的问题。
但姐姐一直不说,仍想着靠赌博赢个大的。
输了一次,两次,三次……
她每次外出回来都沮丧着脸。
我们没有人再提钱的事,但整个家里的空气都是贫穷的,沉默的。
直到下个月爸爸的退休金发放那天,热闹和聒噪来了。
姐姐非让把退休金平分她一半,我拒绝了。
“你拿了钱又去赌,赌了又输。反反复复。”我说。
“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咱爸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凭什么你独吞了?”姐姐以高八倍的声音朝我喊。
“孩她姑,你小声点,邻居以为咱们这儿怎么了呢?都好好说,和气生财嘛!”妻子掺和进来。
“别装了。我懒得跟你们废话,这家是咱爸的家,不光是你们的家,里头什么都有我一份儿。你今天必须把钱给我一部分。”
姐姐的话够狠,戳得我心口冒火星子。“你不客气是吧,姐,我也不客气了!我今天还就不给,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现在就去外头到处说。我看你怎么做人!我还要报警呢。”
“你报啊!你报!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被人从北京一路追过来,你敢活在阳光下么你,我真是给你留面子,我才不戳穿你。”
姐姐被这话刺到,怒目圆睁,像是要准备发疯,“行,都别过了,别过了!现在就分财产,全部分割!”
女儿和外甥分别在两个卧室里此起彼伏地哭着。
在这哭声中,我也濒临崩溃,“好啊,分吧,最好分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牵扯。”
我到冰箱前,蹲下身,“你最好连这个,咱爸的尸体都给一分为二了,这样才显得你有份儿。”
我嘭的一下,拉开冷冻层的门,要展示给姐姐看。
但,令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爸爸的尸体不见了。
冷冻层里是空的。
外甥说:“妈妈的两个朋友来家做客,把外公装进行李箱给带走了。”
姐姐跑去看阳台上的行李箱,果然不见了。
我想起来昨天去医院陪媳妇看病时,家里有过一段短暂的停电时间。
那两个男人恐怕是那个时候躲过摄像头进来的。
“他们来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在家?”我急眼了,问姐姐。
姐姐手足无措,看着外甥,“我哪儿知道他们已经把咱们家摸透了,敢乱来。宝贝,你怎么不跟妈说这个事儿。”
“外公在玩儿捉迷藏。”外甥天真地笑着,“那两个叔叔还说让妈妈听话,带我回去。”
“我让你让他们进来!我让你不跟妈妈说!”姐姐的拳头打下来,锤在外甥身上,外甥痛哭流涕。
我想起那天在巷子里那两个壮汉和姐姐的对话。
他们来到我们这儿是为了外甥吗?
可他们直接抢孩子不就好了。
我不知这两个人带走爸爸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他们确实拿捏住了我们的软肋。
“你是不是把我那东西给拿走了,尽早还回来,你和孩子也跟北京来。”这是姐姐第二天收到第一条短信。
“别逼我,要不然把你爸送到警察局里,看好戏。”这是第二条短信。
我盯着她手机,心里翻腾如海。
“这是谁?”
“孩子他爸。”
“你拿他什么东西了?”
姐姐朝我摇着头,不肯说出来。
“到底拿什么东西了?你说啊。”
“他不是好人,我偷了那东西,带着孩子跑了,我不想再回去。弟,那是我拿来保命的东西,它比孩子还重要。”姐姐眼眶含泪,语气戚戚。
我没工夫管姐姐的事儿。
可爸爸人在外,始终是个风险,我担心他们存放尸体的地方没有冰箱,更担心他们直接将尸体处理掉了,烧了或者填埋,这都无异于将我犯下的错误变成罪孽。
我夺过姐姐的手机镇定地回复:只要你保存着我爸,原样归还,我什么都答应你。
对方没再回过来任何消息。
我怀疑是姐姐偷偷将短信删了,毕竟人是我藏的,退休金是我领的,她不用承担责任,所以也没将爸爸暴露的风险当回事。
我知道逼她无益,只能暗地里想法子。
我趁姐姐不在家时,在她的行李里找,除了一些服饰化妆品之外,并无其他。
她出门时,我又跟踪她,可她仍然去的是地下赌场,要么带外甥逛公园,并无丝毫要跟对方见面的意愿。
后来,我只能趁她睡觉,偷偷找出她手机那个短信的手机号码。
我躲到阳台里打电话给对方。
“我是她弟弟,你要什么东西?我姐姐不给你,我给你。”
对面是男人的笑声,“我儿子还好吧?”
“好得很。”
“你爸也好着呢,在冰箱里,完好无损。”
“你要是敢胡来,我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包括你儿子。”我把最后五个字重说。
他沉默五秒钟。
“帮我偷东西吧。”
他终于开口,我应下来他这句话的时候,余光瞥见姐姐睡眼朦胧,正漫步到卫生间上厕所。
姐姐在黑暗中与我对视一眼。
我那时候知道,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坏人。
姐姐大学念的是文学院,读哲学系,因为那个专业有北京二本录取的最低分数线。
这也是人称最没用的专业。
果然,姐姐毕业即失业。
以她大学所学来看,当时找什么工作都不太对口,最开始两年,她做过秘书,HR,销售,最后一份正经工作是前台,那份工作做得最久,但也只有六个月。
也是因为前台工作,她认识了来当时的公司谈工作的马哥。
马哥是她现在孩子的父亲,地下赌场的幕后经营者。
顺利成章地,经过马哥不费力地追求,当时困顿、贫穷,但绝不认命的姐姐爬杆上似的,很快成了马哥的女友之一。
借着关系,姐姐成为地下叠码仔。
专门给赌客放贷,钱赚钱,债转债,赢赢输输,都不过是她账簿中的一笔。
伴随着赌场火热,她手头钱也多些,混得好了自然心量大,眼界开阔,她还想要更多,无论名望、地位,或者自由。
马哥给不了姐姐想要的爱情。在一个身价不菲的老板眼里,他更像是她的嫖客,偶然需要,时常不见人影。
姐姐生了孩子后,马哥仍然是浪子,簇拥而来的女人一茬一茬,跟时令作物似的。
伤心归伤心,她已早做好了打算,准备着离开马哥。
本身叠码仔就不是个长命的差,赌场里穿梭更招人恨,她有意识地攥紧一点什么,好让自己能够傍身,比如孩子,比如那本账簿。
这年头,手写的账簿无非两个作用,一是只此一本,数据防泄漏,二是方便保存,马哥把很多私密客户的大额账都交给她来记,当场记完,当场由手下再交还给马哥保存,流程清晰且私密。
但姐姐上个月偷了账簿,匆匆带外甥跑了。
因为她知道那账簿一条一条全是见不得人的黑账,泄露出去会造成震动,她带走这本账,是为了能有个东西来掣肘马哥。马哥产业多,精力很少在赌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帐被偷了,孩子也带走了。他停了姐姐的卡,派人去追,直到这两天才算了有了眉目。
这些是姐姐过了很久之后告诉我的事。
而我现在打算出门,去给那位马哥的两位手下送账簿。
我是在姐姐的iPad外壳内发现那本账本的,撕成两个薄薄的册子,分别嵌在左右壳的内壁中。
“一手交账本,一手交尸体。”我拉着行李箱,想着交易时要说的话。
可还没拧动门把手出门,门铃却突然响了。
猫眼里是带红袖章的社区居委会大妈和一个样子像银行职员的白衬衣小年轻。
姐姐陪着妻子去医院复查了,家里空荡荡的。
我扒着门清晰地听到外头的对话声。
“是这家吧?”
“没错,老爷子不常出门,你们社保部门核查挑哪天不好,怎么挑今天,兴许这一家子都在外头耍呢!”
接着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响。
我不发出声响,暗暗在门口等他们敲了又敲。
过会儿,那头没了兴致。
居委会大妈说:“走吧,人果然不在家。”
社保核查员颇感无奈,“电话打也打不通,只能等下回再来了。”
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忽然间,手里一直紧拉着的行李箱滚轮滑丝一下,嘭得一声朝门上撞去,铁质拉杆撞上铁门的声响,过电般地迅捷传到外头去。
我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好拉开了门。
大妈和核查员走进来,见我挤出笑容,竟有些吓,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爸回老家了,落叶归根,人都想回农村看看。”
大妈不信我的话似的,探着头往家里四处看,“真不在家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来找你爸?”核查员这话让我心里一咯噔。
既然都这样了,我只好打明牌,“刚准备出门,以为你们是坏人呢,扒着门听,听出来是居委会的,我就放心开门了。”
核查员推推眼镜,镜片背后满是怀疑,他蜻蜓点水似的一笑,眼神落在我手边行李箱上,“出远门啊?怎么还带这个。”
我嘴里有谎话可编,但不敢说出来,怕又出了什么破绽,只得另起话头,“你们找我爸做啥呀?”
“这是社保局那块的退休金的核查员,跟你爸打了好多通电话,想看看退休金都是不是发到手上了,打了好多通,都没人接电话,这不是……就自己来了嘛。”大妈插话进来。
“你老家的联系方式留我一个吧。”核查员话虽不多,但像是怀疑一切。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脑子里思维翻飞,打结,想着该如何拒绝他,又显得合理。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是交易的人打来的。
我接起来,“好的,行,出发了,别催,就快了。”我一连说了这么多,又慌忙挂掉电话。
随后,我拉上行李箱,摇着手,摆着臂,编着突然想到的谎,往外头走,“我今天得去接我媳妇出院,得出门了,咱们回头再说吧。”
话毕,他俩人已被我半推半就地驱逐出去。
那边已经在催我了,我实在懒得跟他们缠斗,怀疑就怀疑吧,我啪得一声带上门,落荒而逃。
领到爸爸尸体又如何呢?
核查员已经杀到家里了,我们藏不住的。
不确定中又有更大的不确定要来。
但我心里“不甘心”的火不灭,也许还会有出路。
脑中想着一些前后逻辑不通的法子,我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交易地。
在一家已经要拆的地下美食城里,那两人等着我。
“东西拿出来吧。”
“我有两个条件,一是交还我爸……”
“答应你!别废话了。”
“二是别再找我姐姐和外甥的麻烦。”我故意挺着胸说,向他们下命令似的。
“那孩子……也是我们老大的孩子。我们做不了主。”
我料到他会这么说,却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两人一前一后,朝我围过来,我只能先暂时稳住他们,“我爸在哪儿,我先看一眼,咱们就交换。”
他们走到身旁的废弃档口,把积着厚厚的灰的纸箱子片儿掀开来,我看到那原本装雪糕的冷柜里,爸爸正被冰霜覆盖,面容安详。
那一刻,我竟觉得就这样保存着爸爸也挺好的。
穿兜帽衫的那个拽扯我手上的行李箱,“拿来吧你,是不是在里面?”
他拉开拉链,开箱,像打开一个棺材。
是时候了,我想。
这是个机会,我要是做了,没准能够翻盘。
于是,我拿起身后餐桌上漏了个洞的不锈钢盆,朝蹲下身的那人狠狠砸过去,那人当场昏倒。冰箱旁穿西装的大高个始料未及,慌忙朝我扔两个一旁的酒瓶子。
我管不了那么多,制不住眼前这个人,便会被反制。
我使出浑身力气,搬起铁桌朝他砸过去,啪得一声巨响,他脸上带血,晕倒在地。
我慌里慌张,看着四周一片狼藉,尘土飞扬,开始在心里打着腹稿,等会儿要打一通110。
“喂,我要报案,我的爸爸被一个团伙挟持,带走了,对方非要我交一个账本,那是我姐姐从那个团伙偷出来保命的,我拿了偷偷去见他们,结果他们把爸爸给放到冰箱里了,现在人死了。”
我把这话的逻辑反复在内心琢磨了两遍,确认没问题后,开始拨号。
如果警方信了我的话,爸爸的死就能顺利糊弄过去,兴许还有一笔不少的丧葬费。
电话通了的瞬间,话还没讲出口,我看到那个兜帽衫男人扶着墙站起身来,手里捏着根铝管子,神情如狼似虎。
我赶忙挂断电话,上前猛踹他一脚,他跌倒在地。
西装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端着一口本就碎了边儿的烂碗,待我还没回过神时便朝我砸过来。
我脸上挂了彩,操起脚边一根棍子朝他们砸过去。
缠斗中,我知道报警的计划破产了,除非此刻他们暴毙而亡,不然我时间上来不及,没法跟家里统一口径,去面对警方质询,以及反驳关于对方说我冒领退休金的说法。
不知谁把冰箱的插头给踢掉了,爸爸正在融化,我别无他法,只能带着尸体跑路。
于是,一番酣战后,趁着两人精疲力尽,我把爸爸装进行李箱里,又将账本丢给这两个男人。
“别再找我们的事儿了,算我求你了。咱们两清。”
我撂下一句话,匆匆离开废弃的美食城。
半路上,太阳极热,爸爸继续融化着,我能看到滑轮底部些许的水渍。
我打辆车,将行李箱放后座,让司机往农村开,抵达我乡下老家。
半路上,司机突然捂着鼻子抱怨说一股什么味儿啊。
我说是农村路边上都有牛粪什么的,味道很冲。
车开到村尾,我家就在那片矮瓦房处,以前妈跟爸离婚,她赌气回来住,后来便不再回市里了,我们子女也常回来看他,直到妈妈去世,如今我的身份证卡套里还有家门钥匙。
我瞥着荒凉的街道,安静的村子里此刻不见一人,村里人这会儿大都在家里午睡吧,应该没有人看见我的行踪。
我提着行李箱匆匆进了院子。
而后,我在堂屋里将爸爸裹上被单,然后静坐着。
我在等爸爸解冻,让他体表的水分蒸发,成为刚死时的模样。
我敲敲村长的门,眼眶里故意挤出颗泪珠子。
“你咋回来了?”村长披着件外套,将门打开条缝。
“我们上午回来的。”
“啥情况?”
“我爸昨晚半夜说命不长了,想落叶归根,我今天一早差车把他拉回来,结果下午,人就去了。”话到最后,我的哭腔连我都相信了。
村长的外套掉了,又自己给自己披上,有些慌神,“那还愣住干啥?赶紧去看看。”
“村长,我来找你是让开个死亡证明,不然县里殡仪馆不接收,我没法火化啊。”
“好嘛!这都是小事儿,先去看看你爸。”村长拍拍我的肩,以作安慰。
村长随我到了家里,本以为一切会顺利,可横生的枝节差点让我全盘皆输。
家里一股怪味,自父亲身体散发而来。
刚刚出门时还不明显,这会儿却在暖烘的温度中极其刺鼻,像过期后发臭的虾酱。
两只苍蝇交缠乱飞,振翅声颇大。
我打了个喷嚏,苍蝇见状又飞到父亲嘴角。
“你爸咋味儿这么大?”村长掩鼻。
“是褥疮吧,我感冒,也闻不出来,这两天爸也不让我帮他擦身子,嫌这嫌那的。”
我故意又打个喷嚏,一边说着,一边又用床单盖住爸爸的脸,像盖住一个昭然若揭的真相。
村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他上下眼皮的皱纹里,是明亮灼照的眼珠,也许正在检阅我的罪恶。
我被他看得不舒服,手指头发着颤。
“村长?”我叫一声。
村长不说话。他正从口袋里掏什么东西。
是手机?他现在要准备报警吗?
“村长……对不起,是我闹得我爸这样……”我心里震颤如鼓,快要将我佯装的镇定击碎。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不想再瞒了,说出真相会让我好受一点儿。
“你们这做子女的,有几个孝顺?老头儿年轻时候多风光,现在死了臭气熏天,真是糟践人。”
村长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中终于摸出一盒烟来,截断了我后面的话。
我赶忙掏火机给他点上烟,“您也抽两口,正好驱驱味道。”
好险。
村长吞云吐雾间,我被撅紧的心终于算是松懈下来,暂得平安。
就这样,磨蹭了快一小时,我成功从村长那儿骗了份儿村大队盖了红戳的死亡证明。
有了它,出点钱,便能加急将爸爸推进焚尸炉,早烧早安心。
天黑的时候,我已叫车将爸爸装上,准备出村。
村长和几个老乡党拦我,“把人放在家,停两三天吧。好让乡亲们吊唁吊唁。”
我自然要拒绝,“先回城里一趟,我媳妇我姐她们毕竟过来不方便,她们想先看看老爷子。”
可这时候,姐姐的电话打过来,差点乱我的计划。
“你是不是把我账本给偷了?”
我环顾周围盯着我的乡亲,故意答非所问:“姐,我在老家呢,咱爸去了,我正把他给接回去。”
“你拿错东西了,那不是原来的账本,那是我自己又手抄的一份。”姐姐的话镇定而绝望。
我一时耳朵嗡鸣,说不出话来。
姐姐那头的手机被人夺过去,是那个兜帽衫的男人的声音,“原来的账本是不是在你那儿?”
姐姐凄厉的叫喊声像呼啸的风从手机这头溜缝进来,“不在我弟那儿,也不在我这儿,你死了这条心吧。”
随后便是两声重重的巴掌声。
“听你的,咱们殡仪馆门口,不见不散。”兜帽衫故意说给我听,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电话挂了后,我不知该不该去殡仪馆。
但留在这儿,办三天丧事,闹得动静更大,要是真被退休金核查员怀疑起来,更有露馅的可能。
焦头烂额之际,月亮已不知什么时候升上了天。
我望着这如水般地银白色月光,希望它保佑我,更希望它能洗清我这不得不犯的罪恶。
爸爸,我知道你很冷,今晚的气温也很低,可很快你就会感受到温暖了。
殡仪馆就快要到了。
我提前联系了那边,在半道上那边的车就会来接您,我把您转交给他们。
这样,那两个姐姐的仇人就没法发现我们了。
我现在躲在车内的隐蔽位置,看着您越发冷硬的身体,这几天我心里有愧,我不该让您这么折腾的。
不过就快结束了。
等殡仪馆的火烧起来,我们一家子,尤其是我,也就安全了。
真遗憾,您的退休金我们只多领了16000,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幸好,等办完事儿,我们还能拿着你的证明去领丧葬费。
谢谢爸爸,父子一场,就当您上辈子欠我的,让我多从你这儿讨一点好。
殡仪馆的面包车开到了大门口,我果真见那俩人拉着姐姐站在那儿,一边抽着烟,一边往贴着防光膜的车窗瞅。
我躲在座椅下,一动不动,也像是个尸体。
可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姐姐的号码。
兜帽衫男人拍车窗,开着手机手电筒照我,笑声朗朗,“你果然在里头啊。”
“我说都等到这个点儿了,怎么还不见来,那么急着烧人,想没想过我到时会报警啊。”西装男说。
“做啥呢?你几个。滚蛋,不然我叫保安了。”司机探出头去骂他们俩,“死人都挨边,晦不晦气!妈的!”
待道闸杆抬起来,车嗖得一声开进去。
我知道这不意味着我就安全了。
十五分钟后,我走到大门口,去和他们谈判。
“头顶有监控。”我直到现在仍然提防着一切,“咱们去边上树林谈好不好?”
“好你妈!”那个穿西装的揪着我的衣领子,扯着往树林走。
殡仪馆本来地处郊区,附近空旷,小树林里更是一片死寂。
在这里,哪怕他们把我打得吱哇乱叫,唯一能做回应的还是马路上疾驰如飞的车流。
“你们姐弟俩今天合起伙来,涮了我们老大。够能耐啊。”
姐姐把我拉到她身边,像小时候在校外小巷里保护着我一样。
“账本呢?快点拿出来!”兜帽衫扯着姐姐的头发,又一拳将我打倒在地。
“丢了,我说了,我也找不着了。”姐姐眨着流干了眼泪的眼眶,忍着痛说。
“放他妈狗屁!”
“你不知道,那我问问你弟知不知道。”说罢,西装男朝我猛踢一脚,皮鞋鞋尖刺到我的肚子上,催得肠子快要呕出来。
真不该让他们逃避监控的,我后悔了。
“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就放过我们吧,”我趴在地上,左手抓着西装男的腿哀求着,右手偷偷捡起个拳头大的石块。
我忽然站起身,挥着石块打算朝他们砸过去,以作反抗。
“你敢动我现在就报警!”兜帽衫朝我举手机,“你冒领退休金又烧你爸的事儿,不上报纸可惜了。”
我只好停下手上动作。
兜帽衫的巴掌落到我的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声重响,都像一次雷暴,我似乎快要耳鸣了。
“你不交出来,我就不停手。”兜帽衫朝姐姐威胁。
我嘴角淌血,目光落在姐姐身上,牙齿打颤。
姐姐摇摇头,“那账本真的丢了,我不骗你。”
姐姐的话是对我说的,我看看天上的月光,和天刚黑时一样清冷,我不知道怎么度过今晚。
西装男把姐姐的头发攥在手里,像提一网兜子的水果一样,每一次拽扯着,姐姐的头皮便像被剥下来似的,叫着痛。
“妈的,真要是弄丢了,你的命不保,我们也完蛋!”兜帽衫说。
“我真的不瞒你们,也不是为了保命才手抄的,是因为原本丢了,在北京时就丢了,我怕,才用以前手机拍的照,又仿了一本,我带儿子跑,也是因为这事儿。”
姐姐这话刚说完,兜帽衫发狂般地一拳打过去。姐姐嘴角流出血来。
“你骗我呢!是不是?你老实说,你到底把账本弄哪儿了?”兜帽衫紧盯着姐姐的眼睛,无形的恐惧笼罩在他的脸上。
姐姐朝地上吐口血沫子,“你打死我吧,让我弟走,别管退休金的事儿。咱们算两清了,好不好?”她语气里满是绝望。
西装男比兜帽衫更急眼,一脚踹在姐姐身上,像要置她于死地似的。
“够了,停手吧!”我实在受不了,我宁可代姐姐去承受那份痛苦,“我知道那本账本在哪儿。”
他们停下手来,望着我,等待一个真相。
“说啊。”见我又沉默,兜帽衫心急。
“在我爸的身上。人现在已经停到太平间了。所以你们不能报警。”
姐姐看着我,像目睹一个陌生的谎言。
“我们不报警,不报!你去那账本拿出来,一切都再追究。”兜帽衫说。
“呸!真下作,谁会信你们!”姐姐插话进来。
我用满是灰尘的手,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昂着头,答应下他们。
姐姐当做人质,留在他们身边,三人一起在殡仪馆对面街上等着我。
我走进殡仪馆,回头看一眼姐姐,她眼泪晶莹,似乎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确实去了太平间,在值班人员的陪护下看了爸爸最后一眼,又把尸体推进了储藏格子内。
爸爸身上自然没有账本,我比谁都清楚。
这个谎言只是为了让我抽出时间来报警,来让警察将我,姐姐,以及那两个人都一网打尽。
我们都是犯罪分子,在这点上谁又比谁更坏呢。
后来姐姐告诉我,账本是在北京洗衣服时,外甥往正工作的洗衣机里乱丢东西,把账本连着装它的手包一齐给洗了。百十万的黑账全在洗衣机的泡沫里付之东流,姐姐慌了,只能逃跑。
好吧,都是些命里的劫,欠下的债迟早要还。
“喂,110吗,我要报警,我犯罪了。我太贪财了,也太缺钱了。犯下了错误。”这是电话通了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电话挂了后,我想起小时候爸爸带我和姐姐去逛商场的事。
当时在家电区,我和姐姐玩捉迷藏,我合上冰箱门藏在里面偷笑。
姐姐帮我打掩护,说我不见了,爸爸急了眼,满商场里寻我。
后来,我被发现后,爸爸痛揍了我一顿,又将那台冰箱买回了家。
当时爸爸说:“这冰箱怪大的,以后能盛好多东西。”
现在看,真像个生活的隐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