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蓝,莺歌嘹亮

鹿鸣新闻 2025-03-03 15:25:49

■ 唐精蓉

在中国北部湾与南海交汇处,有一片白色的沙墩。那里树木丛丛,水草萋萋,吸引着无数的莺鸟前来栖息和歌唱。于是,这个海湾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莺歌海。

身穿泛白的补丁军装,脚蹬六耳的车轮军鞋,他来了。

依旧是芦苇没顶、蛇鼠出没的沼泽荒滩,他曾率领游击队从这里出发,袭击莺歌海渔港的鬼子汉奸;依旧是沥青毡顶的草棚和野菠萝叶编织的席子,他曾在这里运筹帷幄,言语铮铮地做战前动员。在这片浸润了烈士鲜血的土地上,他将再度挥洒汗水,为新中国的盐业发展书写新的人生篇章。

1955年2月,中共华南分局决定按“分期投资,逐步扩大”的建设方针开发莺歌海盐场。同年11月,孙惠公便带领勘察队进驻了莺歌海。

从琼崖纵队二支队副官兼书记,到广东省盐务局莺歌海盐场筹建处副处长兼场地管理所主任,孙惠公来了个庄严的转身。打江山,是为了人民;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还是为了人民。为了人民的利益,共产党人从来都是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盐场勘探,他扛木桩背标杆,带领技术人员翻山越岭精准测绘;工地大会战,他滚一身泥巴淌一身大汗,夜宿现场搭建的临时帐篷。

著名军旅作家吴之当年在采访中亲眼目睹过莺歌海盐场建场时,孙惠公和战友们同甘共苦的动人场景。战争年代,吴之和孙惠公曾联合作战,率队夜袭梅山关公庙的国民党驻军,取得了歼敌一个中队而我方无一伤亡的完胜,留下了琼崖纵队战史和三亚市党史上教科书式的战例。再次在莺歌海见面时,两双握过枪的手又紧紧地黏在了一起。老战友久别重逢,孙惠公喜不自胜。他破例在盐场筹建指挥部用“最高规格”接待了吴之——开了一听黄豆罐头。

海风刮起飞沙从草棚的窗子泼进南瓜汤盆。就着野菜和糠饼,谈笑风生的孙惠公照样吃得有滋有味。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吴之的眼眶湿了。

莺歌海盐场地处海湾,台风和暴雨光顾频繁。孙惠公居住兼办公的草棚通常是外面大雨,棚内小雨;外面雨停,棚内仍然淅淅沥沥。棚顶漏水,就用脸盆接盛;棚内漫水,就坐在桌子或床上办公。为了抢工期,他和他的管理团队始终风雨无阻地坚守在施工的一线。

“有孙主任这样的领导人,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一位盐场老职工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时,不禁感慨万分。当年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响应国家号召,远离大陆家乡加入了莺歌海盐场的建设大军。那一日,台风骤降,带着地动山摇的呼啸席卷大地。合围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草棚也像长了翅膀,瞬间飞到了天上。正在值班看水尺的他由于没有经验,慌乱中抱住一棵大树拼命呼救。肆虐的台风震怒了,一声咆哮,将他连人带树裹进了海里。大浪一阵高过一阵。渐渐地,他成了海中一个时隐时现的小黑点。

危急时刻,孙惠公逆风而至,纵身跳进了汹涌的大海。一排巨浪扑来,瞬间吞噬了孙惠公的身影。他挣扎着跃出海面,拼命地向落水者靠近……

无数像孙惠公这样的共产党人身先士卒,忘我奉献,极大地调动了盐场职工的社会主义积极性。盐场开发计划中,原本需要施工机械80台、劳动力2万人,但实际到位的均不足一半。广大干部职工凭借“以一当十、十当百,誓把荒滩变银山”的坚定信念,提前一年完成了盐场前期的开发任务,其挖掘的土方可修筑绕海南岛1立方米的堤坝7圈。他们边设计边施工边生产,1958年开发当年就生产出了第一批晶莹剔透的原盐。

为解决产品输出难的问题,盐场建成投产后,孙惠公随即调任海南黎苗族自治州交通局局长,并兼任安(由)黄(流)铁路建设副总指挥,领导8000名民工配合铁道兵开通安由港到莺歌海的铁路。来不及看一眼几年来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成果,他打好背包,毅然奔赴新的战场……

“如水已知痕迹化,本来心迹似波澄。”那一望无垠的盐海,是共产党人宽阔的胸襟;那玉洁冰清的盐粒,是共产党人纯粹的初心。白的盐,红的血,绘就了莺歌海建设蓝图的底色,也奠定了莺歌海人不畏艰难、勇于开拓的精神基调。

1958年2月,莺歌海盐场开进了一支特殊的队伍。说他们是军人,他们的衣领和帽子上却没有标志军人身份的领章和帽徽;说他们不是军人,他们整齐的步伐和坚毅的神态却深深烙上了部队大熔炉洗礼过的印记。

他们是一群从战火硝烟中走出来的转业和退伍官兵,来自中国人民解放军0951、0952、0957和0905部队。

1957年12月,莺歌海盐场拉开了开发的序幕。当时,只有从各部门抽调的干部和招募的民工共计2200多人,人力出现了短缺。海南军区的领导获悉该情况后,当即调来了5600名转业和退伍军人,解决了盐场的燃眉之急。

“我们从湛江登上军舰前往莺歌海。虽然已经退伍,但大家依旧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按照部队的作风行动。”

“我们每人背着1壶开水、3斤饼干从湛江登上军舰。军舰开到莺歌海时,水早喝光了,但大家带的饼干却因晕船一口都吃不下去。”

盐场老军工廖国彪和钟瑞强的讲述,再现了当年军工们进驻莺歌海时的情形。

当年年仅25岁的钟瑞强刚从中国人民解放军55军219师656团退伍,就被派往莺歌海盐场。他和战友们一到莺歌海,渔民们就用渔船接驳搭桥将他们运上了岸。岸上,当地的老百姓夹道送来了开水和各种食物,还纷纷提出把自己的房屋让出来给他们居住。

老百姓的热情极大地鼓舞了军工们的士气。他们放下背包就跳进沼泽地里,开沟排水,除草填方,全身心地投入到安营扎寨的紧张工作中。两个月后,军工们和其他职工一起搭建了3.6万平方米的草棚。安装木格条做成的“楼架床”,草棚就是宿舍;放置木板块做成的简易桌子,草棚就是办公室,是仓库,是食堂,是会议室……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些曾在战备物质极其缺乏的朝鲜战场上一次又一次击败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的钢铁战士,再次发扬人民军队敢打硬仗、能打硬仗的优良传统,在新的岗位上创造了新的奇迹。

简陋的施工条件,艰巨的施工任务,焕发了军工们的昂扬斗志。一场场战役打响了:大战铁路联络线基础工程,大战西北区初级池工程,大战结晶区和大、小三角工程,大战中六滩……没有挖土机,就用锄头挖、肩膀挑;没有滚压机,牛拖铁石碾;没有电灯,就用煤油灯和火把照明。扁担、土箕供不上,上山砍伐树木;粮食、供不上,下班后去40里外的崖城背回来。

困难时期,盐场的粮食和蔬菜严重匮乏,工地上80%的人都出现了水肿。以军工们为主体的盐场职工发扬南泥湾精神,自给自足。他们利用工作之余开垦了3800多亩荒地种植杂粮和蔬菜,同时还养殖猪羊牛等牲畜,不仅保证了生产建设的顺利进行,还为国家减轻了财政负担。

由于莺歌海所属的乐东县地处边境,盐场除了生产外,还肩负着境内海岸线的防卫重任。军工们义不容辞地参与了节假日的执勤、放哨。他们配合有关部门破获张贴反动标语案,收缴敌机宣传传单,还参加了反空降、反登陆等军事活动。1962年紧急战备,军委号召已退伍军人重返前线,盐场军工报名参加的人数高达97%。

这些具有高度革命觉悟的转业和退伍官兵,凭借对党和人民的无比忠诚,扎根在了祖国的南疆。1962年,国家对国民经济进行大调整,莺歌海盐场被定为缓建单位。一场声势浩大的建场活动宣告阶段性结束。军工们有的留了下来,有的去了别的建设基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生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我觉得这里还需要我。我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年近九旬的廖国彪老人接受采访时依旧是一身戎装。1964年他回老家广西完婚后,带着家人又回到了莺歌海盐场。

一干就是一辈子的军工在莺歌海盐场比比皆是。一名叫田玉斌的湖南籍军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含泪挂念着盐场的建设。他的墓碑至今被保留在当地一位收藏者的家中。

岁月悠悠,远去了旌旗猎猎、战鼓咚咚。夹竹桃大道旁,5600张鲜活的面孔化为一尊古铜色的雕像,默默述说着无悔的过往。这尊雕像有个永恒的名字——军魂!

“委屈你了……”他不无歉疚地附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

他和她是大学同学。共同的理想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大学毕业后,他奔赴了莺歌海盐场,她留在了大都市广州。多少次,他们憧憬着花前月下呢喃细语;多少次,他们祈盼着携手共进双飞比翼。终于,他们将结束爱情长跑,在莺歌海盐场构筑他们的爱巢。

温馨的新房,浪漫的烛光,令人耳热的体己话……她的心早就越过高山大海,飞到了他的身旁。可一到盐场,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排排不蔽风雨的草棚。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即便是这样简陋的草棚,他们也无法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一片片椰树叶将草棚隔成了若干个狭小的单元。每个单元里住着一对和他们一样的新婚夫妻。

恶劣的生活环境不仅锤炼着莺歌海人的筋骨,也磨炼着莺歌海人的意志,尤其对于血气方刚、情感丰富的年轻知识分子。一大批来自广州的学生、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义无反顾地汇入了莺歌海盐场的建设洪流。他们不仅放弃了繁华的城市生活,甚至放弃了平常而普通的人伦之乐。因为他们知道,青春只有融入社会主义建设,才能闪烁最绚丽的光芒;知识只有结合社会主义实践,才能发挥最强劲的力量。

献身新时代的崇高理想,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不仅滋养了年轻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也让他们的诗和远方有了别样的精彩和浪漫:风餐露宿,那是与大自然最亲密的拥抱;挑灯夜战,那是广袤苍穹下最热闹的狂欢。

“大家天当被,地当床,用双脚勘测了30多平方公里的荒地。原计划三年完成的勘察任务,我们用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当年的勘察队员、耄耋之年的吴乾新提起60多年前在莺歌海盐场的激情岁月,依旧神采飞扬。

广阔的天地,沸腾的生活,激发了这些知识分子前所未有的创造力。他们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极大地引领和推动了莺歌海盐场的生产建设:独创纯人工、纯天然酝酿的老盐晒制方法,并使其发展为非遗技艺,传承了制盐文明;发明风力扬水机,将水面击碎后再洒向空中蒸发,加快了卤水蒸发速度,提高了原盐的产量;将粗盐颗粒变细提炼出食盐,使其氯化钠含量提高到96%以上,提高了原盐的质量。

为丰富盐场干部职工的文化生活并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基建工作完成后,这些来自北大、人大、华师大和华工大的大学生——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又投入了教育和医疗等事业。1958年6月,盐场建起了职工医院。为培养医疗人才,医院还开办了一所附属卫校(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该医院升格为县级医院的建制)。1962年,盐场开办了第一所小学。1970年和1972年又分别增加了两所全日制小学,解决了全部职工子弟入学的问题。除此外,盐场还在曾经荒凉的沼泽地上建起了小型新华书店和电影院,成立了体协、业余文工团等社团组织,完善了小盐场大社会的综合配套。于是,莺歌海地区最早接触现代文明的人;于是,莺歌海人成为乐东有了海南西南部最好的学校和医院。

超我的文明建立在本我的人性基础上。在传播文明的同时,莺歌海盐场的知识分子们以人性为本,和当地的村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曾担任过盐场场办主任的邢孔乐告诉笔者,当年的盐场场长王庭西和妻子都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高级知识分子,妻子在盐场的学校任教。看到当地有些渔民的孩子因家庭困难上不了学,妻子不仅为他们缴纳学费,还主动加班加点为他们补课。

当年的女勘察队员陈云芳逢人便讲述“新村伯”的故事。那时的水道口没有桥,唯一的过河工具是一条摆渡船,船工被称为“新村伯”。“新村伯”一生未娶,孤苦伶仃。勘察队的一名女队员便认其做了干爹。干闺女经常抽空去照看干爹,极尽体贴。“新村伯”过世时,干闺女为老人购置了棺木,还以孝女的身份送了他最后一程……

“莺歌海盐场有两个太阳:天上一个,映在盐田里的还有一个。”行走在“天空之境”中的那些青春剪影构成了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定格在海天之间,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晓露未晞,忍饥登场,刮泥汲海,佝偻如猪,此淋卤之苦也;暑日流金,海水如沸,煎煮烧灼,垢面变形,此煎办之苦也。”自从盐宗夙沙氏煮海水提炼盐,盐便成了五味之首。而从事盐业生产的灶户,便成了天下最苦之人。

1958年,莺歌海地区一大批渔民心甘情愿地“自讨苦吃”,主动转向盐业,成为盐场的民工。他们摇橹的手握起了大耙,从水底搂起二三百斤重的原盐,并将其垒成一道道横岭;他们撒网的手推起了独轮车,将一车车还在淌水的原盐推到滩头空地,并将其堆成一个个盐坨……

海岛的热是燎人的。在烈日下暴晒,不仅让人头晕目眩,甚至昏迷抽搐。长此以往,还可能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但莺歌海盐场的民工们不畏炎热酷暑。为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他们用在浪尖上摔打出来的刚强撑起了新时代盐工的担当,成为莺歌海盐场建设的中坚力量。

“当时每人每天的工作量有12方,又累又吃不饱。”说这话的王贞仲对当年的艰难不仅没有丝毫埋怨,而且在劳动中一马当先,成为1989年公安部颁发的“全国经济文化系统先进个人”(当时全省获此殊荣的仅两人)。

“一开始肩膀磨烂了很快结痂。扁担挑断了,用钢条替代。”85岁的何明章每次亮出肩上那厚厚的老茧时,像是在炫耀战场上留下的光荣伤痕。

就这样,莺歌海盐场的职工们用血肉之躯交出了全员劳动生产率、实物劳动率及原盐的成本居全省最低的考卷,盐场1998年的年产量更是达到了27万吨的历史最高值,成为与长芦盐场、布袋盐场并称的全国三大盐场之一,并走进了教科书。

盐二代黄泽彪是莺歌海盐场的推土机手。他那台锈迹斑斑、已裂开几个口子的“东方红牌”推土机已开了30多年,但人和车却依然不愿“退役”。“只要盐场有需要,我就会一直开下去。”老人的话深情而固执。

“只要盐场有需要”,是莺歌海盐工最质朴的誓言。不仅是第一代的盐工,他们的后辈也将其作为前行的目标。盐二代钟烈刚在1986年被派驻到广州的办事处。2013年办事处撤销后,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家人回到了莺歌海。“无论脚步走多远,只有故乡的味道才是最好的。”钟烈刚由衷地说道。

是呀,对盐二代来说,莺歌海盐场既是精神家园,也是儿时的乐园。在那热火朝天的年代里,父母们“没日没夜地劳作”,孩子们“稀里糊涂地长大”。他们把大人晒好的盐一袋一袋搬到站台,然后跟在火车后面奔跑、追赶;他们将雪白的盐堆成山峦,然后在盐山上跳跃、嬉戏;他们甚至张开双臂一头扎进盐堆,用舌尖轻舔那晶莹的颗粒,并惊喜地发现家乡的盐居然是甜的。

莺歌海的盐的确是甜的,这不仅因为它富含高纯度的氯化钠,更因为它承载了几代盐工用劳动创造财富,用汗水换来幸福的快乐。尽管盐工收入低、劳动强度大,还常常伴有腰椎疼的职业病,但众多的“盐二代”却毅然决然地接过了父辈肩上的担子。正如诗人李士非所言:“海水,由蓝变白,你的头发,由黑变白。大海,后浪推前浪,你的儿女紧紧跟上来……”

由于市场变化、设备老化导致盐场的减产,加之岗位单一而有限,不少“盐三代”外出读书后没有回来,但他们依旧心有所系——

“盐三代”唐飞兄妹4人有3人在盐场工作。客居在外的唐飞一直为盐场的现状担忧。他组织盐场中学校友会开展“相约在海南的活动”。校友们积极思考发展盐场旅游业的可能性,还在网上发布招商公告,为盐场的振兴摇旗呐喊。

盐三代王英大学毕业后在外地一家幼儿园工作。因为对盐场的特殊感情,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

随着盐场的转型以及与央企的合作,相信会有更多的盐三代回到家乡,回到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盐工们是平凡的,他们像茫茫盐海中毫不起眼的一颗盐;盐工们又是伟大的,他们把所有的苦咸汇聚一生,却从不曾有任何的怨言。

莺歌嘹亮,回荡在莺歌海的上空,回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这歌声情感真挚,因为她诠释了共产党人的赤胆忠心;这歌声节奏铿锵,因为她汇聚了人民群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磅礴力量;这歌声格调激昂,因为她唱响了一个经久不衰的时代旋律——莺歌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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