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的监狱关着一位“奇人死囚”:Richard Glossip。
此人早在1997年就被判了死刑,然而他到今天仍然活得好好的,这并不是因为他获得了减刑,而是政府始终没杀成他。
坐牢的几十年中,美国政府判了他好几次死刑,给他定了9次死亡日期,喂了他三顿“断头饭”。
但每次行刑前,他的案子要么是莫名出现波折,要么就是政府对死刑的态度有所变化,这个刑就是执行不下去......
等待死亡的过程中,Glossip甚至结了两次婚。
(Richard Glossip)
1997年,Glossip尚在俄克拉荷马城的一间宾馆工作,彼时已经升任经理。
时年1月7日,宾馆的一名维修工用棒球棍将宾馆老板活生生殴打致死,情况极为恶劣。
为了避免死刑,维修工承认了罪行,并告诉警方:是Glossip指使他杀人的,说事成之后会给他1万美元。
1997年的1万美元可以说是一大笔钱了,维修工称,Glossip几个月来不断催促他动手,他一发狠,干了。
然而Glossip坚决不认这套说辞,案子提交之后也拒绝接受辩诉交易(检察官向被告让步,以换取其认罪)。
1. 第一次死刑
1998年7月,俄克拉荷马州陪审团判定格洛西普谋杀罪成立,并判处他死刑。
然而人们后来才发现,作出这次判决的证据其实相当薄弱,几乎完全基于维修工一人的证词,没有任何物证。而且维修工在谋杀老板期间染上了毒品,时常在宾馆的停车场发疯砸车。
这样一个人的证词真的可信么?
(维修工)
正如前文所说,维修工因为供出了Glossip获得了减刑,从板上钉钉的死刑减为终身监禁,他有相当充足的动机来诬陷Glossip。
这也为后面的一系列法律纠纷埋下了隐患。
果然,到了2001年,俄克拉荷马上诉法院推翻了原判,称该案“证据极其薄弱”,并发现Glossip找的援助律师水平极其低下,几乎不能算一场对抗性诉讼。
“(辩护律师)的辩诉十分不充足,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审判。仅凭这一个理由,我就同意此案必须发回重审。”法官在判决书上写道。
(原判决书)
2. 第二和第三次死刑
顺理成章地,此案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然而在重审当中,检察官照旧提出了维修工的证词,并且没有提出新的物证。
尽管Glossip的辩护律师提出了疑问,但陪审团于2004年8月再次裁定他有罪,并再次判处他死刑......
这导致Glossip又一次提出了上诉,争取第二次翻案。
但这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经过3年的拉拉扯扯,2007年4月,上诉法院决定维持原判,他迎来了第三次死刑宣判。
3. 死刑已定,但执行又出了问题
这里就要说到Glossip的奇怪“免死”体质。在他第三次被判死刑后不久,美国出了件轰动全国的大事。
(Glossip,2014)
2007年,有两名死刑犯因谋杀罪在肯塔基州被判处死刑,而他们辩称,注射死刑所用的药物会造成极大痛苦,违反了美国第八修正案中的“禁止残忍,禁止造成不必要的痛苦”的条例。
因为肯塔基州用的注射药和全国其他州所用的成分相差无几,美国最高法院在2007年9月到2008年4月期间暂停了全部死刑执行,以待此案审理完毕。
这也是美国自1982年以来最长的一段“0死刑”时期,至今如此。
终于,到2008年4月,最高法院以3名大法官的多数意见维持原判,死刑也跟着恢复。然而这时药企又出了岔子,Glossip的死刑就是执行不下去......
4. 注射死刑之争
注射死刑一般使用“硫喷妥钠”作为镇静剂,但全美获得FDA批准生产此药的商家只有Hospira公司一家,供应量本来就不多。
很不巧的是,2010年,Hospira旗下一药厂发生污染,被FDA查封,Hospira只得停止了硫喷妥钠的生产。
(示意图,与本文无关)
由于硫喷妥钠断货,各州争相寻找其他货源。佐治亚州的官员最终找到了伦敦一名小商人,进口了一些硫喷妥钠。于是此事在各州口口相传,Hospira被大家遗忘,阿肯色、亚利桑那、加州......纷纷开始向这名伦敦商人订货。
问题是,英国早在1998年就禁止死刑了,根本就不愿意卖药给美国人执行死刑。再加上一些人权组织的运作,英国政府最终颁布了更严格的出口限制,伦敦这条线也断了。
没想到刚2010年底,各州又发现了孟买......和之前的剧情一样,简直就是一出杀人版的《我不是药神》。
然而正如前文所说,FDA批准的,法律上能供应硫喷妥钠的,就只Hospira一家。各州实际上就是在非法走私药物,FDA可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美国缉毒局却认为“来活了”.......
(缉毒局,示意图)
2011年3月,缉毒局查封了佐治亚、田纳西、肯塔基、南卡罗来纳、阿拉巴马等数州的走私路线,唯独俄克拉荷马幸免于难。
为啥呢?因为俄克拉荷马找到了硫喷妥钠的替代品,戊巴比妥,一种给动物安乐死用的药。
此药由位于丹麦哥本哈根的Lundbeck公司在美国生产,不算违法,因而迅速在各州传开。
问题是,丹麦废止死刑比英国还早得多......早在1892年,丹麦就实质上废除了死刑,没有再执行过,只是到1933年才正式在法律层面上废除。
随着新闻爆出,Lundbeck公司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丹麦媒体报道了此事,业界最知名的《柳叶刀》更是发了一封公开信,要求Lundbeck停止向美国提供“杀人药”,股东也威胁着要撤资。
不出预料,戊巴比妥首次用于死刑仅七个月后,Lundbeck便停止了供应,各州再次陷入断药窘境。
(Lundbeck公司)
也正是因为这一大串的折腾,Glossip的死刑始终没真正执行。
今年年初我们写过美国首例氮气死刑的事,虽然不是俄克拉荷马州,但追本溯源,原因其实正出在这儿。(戳此回顾)
5. 俄克拉荷马州的算盘
因为上面一系列事件,俄克拉荷马州之后算是学乖了,把戊巴比妥改成了咪达唑仑,但始终拒绝透露药品究竟是哪来的——我不说,你就没法查我......
死刑犯也不傻,有两名死刑犯见到这个明显违反程序正义的漏洞,果断把州政府给告了。很快,州审判法院就裁定检方的保密做法是违宪的,而总检察长决定提起上诉。
理论上,因为上诉过程,原告两名死刑犯得以再拖一段时间,暂时不用死,但上诉法院却拒绝暂缓死刑,这事又闹到了最高法院,后者则表示死刑应当暂缓。
这下好了,两个法院的命令互相矛盾,该听谁的呢?
(示意图)
最终州长决定违抗最高法院的命令,该州众议院还联名起草了一份针对最高法院法官的弹劾书。
一通组合拳下来,最高法院第二天就撤回了暂缓执行的命令。两名死刑犯这下又得死了。
2014年4月29日,俄克拉荷马对两名死刑犯执行死刑,用上了咪达唑仑。
然而此药之前并未经过测试,死刑犯疯狂挣扎,呻吟着“这狗屎搞乱了我的脑子”、“药根本不管用”......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43分钟,犯人才彻底死亡。
这次就真的是有违“禁止残忍,禁止造成不必要的痛苦”的条例了,Glossip等十多位死刑犯联合提起诉讼,指出咪达唑仑有违第八修正案。
本来Glossip的死亡日期都定了,就在2015年1月29日。因为这一闹,又推迟了。
6. 拖字诀立大功
因为种种争议,俄克拉荷马州此时备受压力,Glossip的死亡日期屡次定下,又因为法律事件屡次推迟。
终于,到2015年9月16日,他再也拖不得了。他走进了行刑室旁边的牢房,等待人生的终结。
(行刑室,示意图)
没想到,他奇特的“免死体质”又又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在行刑前两小时,监狱官员打开了用于注射的三种药物,却意外发现原本的氯化钾没了,换成了醋酸钾。
因为用什么药物也有严格规定,注射又一次被推迟。
Glossip又拖到了11月6日,上面的说法是“给州政府足够的时间确定醋酸钾是否是合适的替代品”。
就这一拖,拖成了全国性的大丑闻。
这期间有媒体爆料称,其实俄克拉荷马州早在2015年1月就已经通过醋酸钾处决过一名罪犯,这就已经不符合程序了......
接下来各方记者迅速跟进,职责州政府公然撒谎,视程序正义为无物,各种万字长稿迅速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当时的一篇详细报道)
在此之后,俄克拉荷马州暂停了所有死刑执行,一停就是近7年。
7. 翻案新希望
一直拖到2022年,Glossip的案子终于重启,辩护团队引入新的证据,声称当初维修工的证词可能受到了操控,并且警方和检方在案件处理上存在严重问题。
俄克拉荷马州议会成立了一个特别调查小组,重新审视该案。
同年,Glossip甚至收获了爱情......
他在监狱里和一位32岁的女士结婚了,后者一直旗帜鲜明地反对死刑,大概有点“嫁给全美最著名的死刑犯以明志”的意思......
(第二任妻子)
这也是Glossip在监狱结的第二次婚,不过之前一位妻子没有什么报道,应该是那时候Glossip还不出名的关系。
而尽管有新证据和公众的压力,但到了2023年,Glossip又又又一次被判了死刑。
在此期间,美国著名名媛卡戴珊甚至还发推声援:
“Glossip急需帮助!他已经因为没犯过的罪被困在监狱24年,5月18日,他就要被处决了。”
(卡戴珊声援Glossip)
显然,卡戴珊不了解Glossip的体质——因为和以前一样,Glossip又又又一次没死掉......
在死刑执行前夕,州长突兀决定推迟行刑,以便给予法院更多时间来审查案件,此事也又一次闹到了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听取了Glossip的上诉,讨论是否应推翻他的死刑判决。
庭审中,法官们对案件的不同方面进行了激烈讨论,特别是关于维修工的可信度,以及检方是否在审判中违反了被告的宪法权利等等,不过目前还没有结果。
目前,Glossip仍在死囚牢房中等待最终裁决,未来仍不明朗,但可以明确的是,他的案子早就不是原本的杀人案那么简单了,而是已经成了“废除死刑派”和“保留死刑派”交锋的最前线。
(2015年,反死刑人士在最高法院前举牌声援Glossip)
无论是不是被冤枉,Glossip都注定在美国司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