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喜欢将自己描绘成“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和全球正义立场的最后原则堡垒。然而，其对该秩序的真实承诺却有些可疑。通过采用双重标准，欧盟实际上正在破坏这一秩序，使其自身对其他国际行为体尊重该秩序的呼吁显得空洞。

围绕国际刑事法院（ICC）的冲突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欧盟本身对国际刑事法院并无管辖权。这意味着其成员国拥有主权权利决定是否加入设立该法院的《罗马规约》。尽管如此，自国际刑事法院成立以来，布鲁塞尔方面一直鼓励其现有成员国、候选国以及其他国家批准1998年的《罗马规约》并支持该法院的工作。

欧盟在这一问题上的影响力更多是政治而非法律层面的，但它似乎正根据国际法院选择将谁送上被告席而有选择性地运用这种影响力。

本周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访问布达佩斯期间，匈牙利宣布将退出国际刑事法院。

但关键在于，国际刑事法院已对内塔尼亚胡发出逮捕令，指控其在加沙持续军事行动中犯下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该行动是为报复哈马斯2023年10月7日的恐怖袭击，已造成超5万人死亡（多为平民，另有数千人被推定死亡仍掩埋废墟下）。即便匈牙利议会批准退出《罗马规约》，法律生效仍需数月。但在此程序完成前，匈牙利仍有义务在内塔尼亚胡四天访问期间实施逮捕。

欧盟迄今反应平淡。欧盟委员会发言人安妮塔·希珀针对匈牙利拟退出国际刑事法院的报道，仅泛泛表达了欧盟对该法院的支持，并预测若匈牙利真退出将引发"深切遗憾"。

若真出现这种情况，欧盟高层将作何反应仍有待观察。但这并非关键所在。当欧盟凝聚政治意志时，理论上完全可以在事态恶化前施加足够压力阻止不利结果，而非事后被动应对。

例如在2023年，欧盟就南非可能接待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出席金砖国家峰会一事施压。彼时的普京与如今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一样，已因乌克兰战争罪被国际刑事法院起诉。布鲁塞尔方面提醒南非，作为国际刑事法院成员国，若普京入境南非则有义务实施逮捕，且其国家元首身份在此案中不享有豁免权。

欧盟官员的声明，包括时任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何塞普·博雷利的表态，普遍流露出一种"非友即敌"的思维定式。这种态度几乎没有给南非等试图保持中立路线的国家留下空间——这些国家既不认可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也不愿加入美欧主导的对俄罗斯的制裁与孤立。

这种中立表态——在全球南方国家中很常见——通常被斥为“站队普京”的表现。尽管当时没有公开的制裁威胁，但欧洲外交官暗示，如果比勒陀利亚未能履行其国际刑事法院义务，其进入欧洲市场和获得外国投资的机会可能会受到影响。

欧盟施压与关系紧张的前景显然影响了南非的内部审议；最终，普京并未出席约翰内斯堡的金砖峰会，而是派出了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代为参加。

而在内塔尼亚胡访问匈牙利一事上，却未见欧盟施加类似影响力。这颇具讽刺意味，因为布鲁塞尔与匈牙利总理本就关系紧张。双方常因国内治理问题发生冲突，尤其是欧尔班在匈牙利推行“非自由民主”的做法。但真正使欧尔班在布鲁塞尔成为众矢之的的，是他坚持为与莫斯科的外交对话开辟空间以结束乌克兰战争。

由于对欧尔班的立场感到沮丧（实际上，这一立场不仅在匈牙利政界广泛认同，在欧盟其他国家也日益得到支持），布鲁塞尔的高级官员据称正在商讨方案，试图将匈牙利彻底逐出欧盟。

然而，布鲁塞尔似乎只对欧尔班与普京的暧昧关系感到不安，却对同样被国际刑事法院起诉的内塔尼亚胡无动于衷。事实上，如果欧盟对国际刑事法院和全球司法公正的关切真如其宣称的那样始终如一，它早就可以将不遵守国际刑事法院命令视为对法治的破坏——这不过是布鲁塞尔与布达佩斯之间既有分歧清单上新增的一项。但欧洲委员会要朝这个方向行动需要政治意愿，而目前这种意愿并不存在。

吊诡的是，欧尔班因各种议题遭受抨击，包括为结束乌克兰战争展开的外交行动，却因接待一名被控战争罪的人士而安然无事。

问题的核心在于：布鲁塞尔的“官僚集团”似乎已不再顾忌形象。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既是以色列的坚定支持者，也是对俄强硬派。这种反差在新任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爱沙尼亚前总理卡娅·卡拉斯身上更为明显。她执著地聚焦俄罗斯问题，就在本周还于欧洲议会发言，主张针对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罪行设立特别法庭——想必是要补充普京已遭国际刑事法院起诉的案由。然而几天前，她与以色列外长吉迪恩·萨尔会晤时，却大谈友谊与合作。

值得注意的是，她还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以色列鹰派关于伊朗构成"对地区及全球稳定的巨大威胁"的论调，尽管这从来不是欧盟的官方立场。

这种任意妄为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匈牙利并非以色列在欧盟的唯一盟友。捷克、奥地利等国可能效仿其无视国际刑事法院义务的做法，且实际上不会承担任何后果。而内塔尼亚胡将有充分动机利用欧盟的这些裂痕，向国内日益躁动的民众证明自己仍是受尊重的、名副其实的政治家。

当欧盟施压南非等全球南方国家与其（在乌克兰/俄罗斯问题上）的地缘政治优先事项保持一致，却（在以色列/巴勒斯坦问题上）对自身网开一面时，这种做法令世界其他地区感到愤懑，也削弱了欧盟声称要捍卫并示范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