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祖宗(小小说)

青云讲故事 2022-06-16 14:09:50

九十年代,天路市城东边荒岗上,新建了一个纺纱厂,面积很大很大。听说,国家投资了很多很多钱,扎得附近的人眼红,都想方设法去捞一点,不捞白不捞,捞了也白捞。

纺纱厂要修一条通往城里的路,从哪里修?经过哪里?厂里很费了一番心思。

往东一点是李家大坟园,往西一点是张家大坟园。迁谁家的坟,谁家就会无休止地纠缠,得说一大堆好话,得花一大堆钱,还得拖延好长时间,太耽误事。

厂里经过调查了解,决定从李家坟园和张家坟园的当中修,这条线路虽说要填个大坑,要多费不少工,可是只经过一个孤坟,还是个无主的坟,和左邻右舍没有什么瓜葛,不用和谁扯皮,填坑多花点钱比迁坟还是省多了。

纺纱厂的如意算盘打好了。这天动工修路,正要推平孤坟,才挖了几下,张老七气呼呼地跑来了,夺过工人的铁锹一扔老远。

吵道:“还有点王法没有,公家就不论理了?欺侮人也不是这样欺侮的。”

工人们傻眼了,问:“咋啦,咋啦?”

张老七一屁股坐在孤坟上,喝道:“咋啦?挖不成!”

工人们赶紧回去找基建科的王科长。

王科长急急跑来,看张老七一脸怒气,就赔着笑脸上去递烟,说:“张七叔,吸个烟。”

张老七一巴掌把烟打到地下,说:“你别给我来这一套。”

王科长忍气吞声地问:“张七叔,有话好说,生这么大气到底为个啥?”

张老七猛地站起来,指着脚下的坟,质问道:“为啥?你别给我装迷糊,你撒尿也不找个地方,洒到我头上,还问我为啥?我倒要问问你,你挖这坟跟谁说了?”

王科长愣怔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这坟我们了解了,都说是无主的坟呀!”

张老七眼瞪大了,一蹦老高吵道:“无主?无主没人埋咋有坟呢?这是我老爷爷的坟。埋我老爷爷的时候,现在的人还都没生出来呢!”

王科长干笑笑,说:“你说这是你老爷爷的坟,谁证明?”

张老七嘿嘿冷笑道:"咋啦,我还能找个野鬼来当老爷爷不成?你去向何石三爷,那个节气我没来上坟,算我张老七是王八蛋。”

王科长连说:“好,好,你先回去,这坟先不平了,等我们了解了解,咱们再商量,该给多少钱一分也不少。”

张老七走了,边走边牢骚道:“咱们没啥商量,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王科长叫工人先不平坟,自己去找石三爷了解情况。

石三爷八十多岁了,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谎话。

石三爷住在坟园旁边,王科长找来了,问石三爷:“老人家,那个孤坟是不是张老七老爷爷的坟?”

石三爷又摇头又点头,想了半天才说:“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他老爷爷活着时还没有我呢。”

王科长又问:“张老七给这坟烧过纸没有?”

石三爷说:“张老七逢年过节都来上坟,这错不了。”

王科长又问:“你亲眼见的?”

石三爷 说:“是我亲眼见的。”

王科长没话可说了,只好回去给厂长汇报了。

厂长想,管它坟里埋的是谁,反正是和张老七带故沾亲,要不能年年去上坟?

想到这里就说:“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就是多一点也没啥,只要不拖延工期就行。”

王科长就去找张老七,讲了迁坟的政策和钱数。

张老七说:“你打听打听,我张老七是不是稀罕钱的人。仗着公家的势力欺侮老百姓,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扒人家的祖坟,你就是给个金山银山也晚了。”

王科长看把门堵死了,好说歹说也不行,就托人把张老七请到饭馆里吃喝一顿,王科长连连敬酒赔错,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张七叔你抬抬贵手叫我们过去算了。”

张老七这才松口说:“早有这句话就行了,为了国家建设,我一分钱也不要。到这个时候再说,只怕晚了。”

王科长检讨了一番,叫他原谅,接着讲到了迁坟的规定,说:“钱还得给,你不要我们也过意不去,按政策迁一个坟五百块钱。”

张老七的脸又黑了,说:“你们没打招呼就平坟,你们就先不按政策办事,到这时候叫我个老百姓按政策了,坟是坚决不能平。”

王科长心里明白了,面上装做不明白,问:“张七叔,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路要晚修一天,机器就晚到一天,咱们不能叫国家受损失呀!”

张老七又换了副脸大方地说:“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得让个步,不论谁对谁错,咱也不能不要国家钱嘛。这钱咱也不能死扣政策。”

王科长知道这五百块钱不行了,经过反反复复讨价还价,按政策给五百元外,另加二百元输理钱,张老七才半推半就答应叫平坟。

王科长办成了这件事,心里很高兴,通知工人马上开工。

谁知刚挖几下,李老八又来拦住了,李老八嘿嘿笑笑,说:“咋了,咋了,是看我李老八头软好挖不是?吭也不吭就扒我家祖坟了?”

王科长一惊,刚打发了张老七,又出来个李老八,一个坟怎么有两家孝子贤孙?

王科长心里好恼,面上还是装出了笑容,说:“李八叔,你是不是记错了,张老七说这是他老爷的坟呀!”

李老八仰天大笑,笑得大家愣愣怔怔,笑完了说:“笑话,笑话,真是天下少有的大笑话。这明明是我老奶奶的坟,谁不知道?”

王科长看他当真,心想这事好办,就说:“李八叔,张老七说里面埋的是他老爷,你说里面埋的是你老奶,咱们去找找张老七,三个人当面鼓对面锣说个清楚,看看到底是你们谁的坟,就把钱给谁。”

李老八连连摇头说:“我和张老七没有瓜葛,井水不犯河水,我凭啥去找张老七?我不去!”

王科长看他不去,认为他心虚了,就说:“你说是你家祖坟,总有个人证明吧。”

李老八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信你去问问石三爷就知道了。”

王科长心想,找石三爷就找石三爷,他一个嘴里总不会长两个舌头。王科长去找石三爷,李老八要和王科长一块去,玉科长怕李老八去了,石三爷碍于情面不说实话,就不让李老八去。

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石三爷是个老实人,你还信不过他!”

李老八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你信石三爷的话就得了。”

玉科长去找石三爷了,石三爷在门口晒太阳,石三爷说:“又来了,我想着你还会来的。”

王科长好生奇怪,问:“你咋知道我还会来?”

石三爷说:“我会算。”

王科长再问,石三爷笑而不答,反问:“说吧,又有啥岔子了?”

王科长说:“又出来个李老八,他说这是他老奶奶的坟,你说到底是李家的坟还是张家的坟。”

石三爷哈哈一笑,说:“我还是那句话,是不是李老八祖奶奶的坟我也不知道,他老奶奶死时还没有我呢。”

王科长又问:“李老八给这个坟烧过纸没有?”

石三爷板上钉钉地说:“李老八逢年过节都给这坟烧纸。”

王科长有点上火了,质问道:“你不是说过张老七来上坟吗,怎么又成了李老八来上坟?”

石三爷说:“张老七来上坟是真的,李老八来上坟也是真的。”

王科长以为石三爷吃了两家的,来哄他,就咽口唾沫压下怒气,说:“石三爷,你老人家忠厚老实了一辈子,咱老了可不能说瞎话呀,坏了一辈子的好名声。”

石三爷听了这话像受了极大侮辱,板起脸子说:“咋了,你认为我这是瞎话?你打听打听,访访问问,我石老三骗过人没有。我要是说一个字瞎话,就天打五雷轰,就挨枪子,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王科长看石三爷气得直哆嗦,赶忙道歉,劝他不要生气,好说歹说石三爷才露出笑脸。

石三爷说:“我说的句句实言,真是两家都上这坟。你们有难处我知道,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偏向一方呀!”

王科长无可奈何地走了,石三奶埋怨石三爷不该赌咒发誓,说他这是自己咒自己。

石三爷说:“我咋咒自己了?我说一个字瞎话了?”

石三奶想想也是,石三爷是没说瞎话。

原来,这坟真是个无主的野坟,夹在张家和李家的坟园当中,张老七和李老八来给自己祖先上坟时,都顺便给这野坟也烧几张纸,石三爷夸过他们,说他们心好,积福行善不忘穷鬼。

张老七和李老八都满脸堆笑,说:“阴间和阳间一个理,自己祖先在阴曹地府有钱花,不把他们身边的穷鬼打发美,叫他也有几个钱花花,他穷极了也会偷也会抢,也会造反,会闹得自己的祖先有钱也不安生。”

石三爷想起张老七和李老八说过的这些话又摆头又叹气,对野鬼都这么关心爱护,为啥对公家就这么狠心无情,想方设法也要沾一点便宜?人心可真是……

石三奶又数落石三爷:“为啥不把张老七和李老八的原话都告诉王科长?这也是实话,你咋不说呢?”

石三爷瞪了石三奶一眼,说:“人家只问张老七和李老八给这坟烧过纸没有,咱照实说就行了。再说,是实话都能说?都是左邻右舍都想多弄点钱,说多了不得罪人?该说的实话得说,不该说的实话不能说,公家又不会搭交情,咱只要说的不是瞎话就对起公家了。”

再说王科长碰到了难题,就去给厂长汇报,说张老七和李老八多年来都给这个孤坟烧纸,弄不清到底是谁家的坟。

厂长问打算怎么办,王科长说:“就这两家都够麻烦了,我怕再出来个王老六赵老五,事情会越闹越大了,不如给张老七和李老八一家五百块钱算了。”

厂长不同意,说:“这不是明摆着捉公家的大头,一个坟怎么能成两姓人的祖先?这个老冤咱不能当。反正咱只拿七百块钱,多一分也不掏。”

王科长无奈先去找到张老七,说给他们每人三百五十块钱。

张老七一听火了,说:“李老八和我啥相干?七百块钱我都是把你面子看多大,要不是为了国家建设,你就是给一万我也不会平坟!昨天夜里我老爷给我托梦了,说他坚决不搬家,说他住的这个地方是风水宝地,要是搬了张家就败了。”

王科长看张老七把话说死了,就又去找李老八,心想捂住李老八这一头剩下张老七了再慢慢做工作。

谁知李老八的话更硬,李老八笑笑说:“我让你们平坟了?我不是没找吗?我正要找你呢,昨天夜里我梦见我老奶奶了,她老人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这个阴宅地气好,李家才出了干部出了大学生,李家才家家有碗饭吃,要叫她搬了家,李家要出大灾大祸,永远不得安生。我总不能为了三百一百块钱就卖了老祖先,就卖了李家一大户的太平日子。公家也想得太便宜了吧!”

王科长一听生气也是没办法,只好回去把矛盾交给厂长了。

厂长越想越恼火,强修吧,李家和张家都拦住不让修:投降吧,又明不下这口冤气。想来想去就把这事起诉到法院。

法院受理了这个案件,就把张老七和李老八传来了,先是调解,劝他们各自认下三百五十块钱算了,否则扒开坟分出了男女,不论哪一方败诉了一分钱不给,还得掏诉讼费。

张老七和李老八都不服,心想,别糊二百五了,一百多年了,骨头渣子都没了,你法院咋能分得清里面埋的是男是女。

法院看他们都硬得和脚趾甲一样,就决定开棺验尸,要是男尸就是张老七的老爷,要是女尸就是李老八的老奶,谁输了谁掏诉讼费。

张老七和李老八都同意,还按了手印。两个人都想自己输不了,到时候不怕纺纱厂不给钱。

第二天开棺验尸,方圆附近的人都赶来看热闹,围得人山人海。

张老七和李老八两个人都像真的一样,都花钱做了装尸骨的匣子,都带孝抬着匣子来了,都跪下磕头,都哭声哭气诉说道:“当晚辈的没权没势,叫你老人家不得安生了。”

然后,张老七和李老八站起来嘱咐挖坟的人,叫他们慢慢挖,别碰着尸骨了。

人们看着张老七和李老八,纷纷议论,不知坟里到底埋的是谁的先人。

有人说,里面要是男女合葬就有好戏看了。

厂长在一边听见了,心里猛地一惊,马上找到法院的人,发愁地问道:“要万一真是男女合葬,你们该断谁胜谁败?”

法院的人也没主意了,也皱起了眉。

正在这时,有人大叫声:“挖出来了!”

人们哗啦一下都围到坟坑边伸头看去,啊,原来是一架狗骨头,脖颈部位还有个铜铃。

嘲笑的声浪铺天盖地而起:“哈,狗爷爷,狗奶奶!”

人们的眼光在寻找张老七和李老八,只见他们挤出人群慌慌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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