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葡萄,和他慢慢走过的一生

解毒时光 2019-10-25 18:00:57

我赶到县城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飘着小雪。

 

还没到病房,就听见二舅妈边哭边说着,用她一贯的比别人高两个调门的嗓子,“我命怎么这么苦啊,这日子刚好一点,他又闹这出,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

我进去没看她,径直走到二舅的病床前。他插着管子,一旁的呼吸机在替他喘气。

大舅在一旁坐着,跟我嘟囔了一句,“是百草枯,肺子已经成了冻豆腐,看看吧,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大舅绷着脸,不想让我看出悲伤。

我轻轻的在病床上坐下,眼睛扫过了床下他那双绿胶鞋,这么多年也都没变过,虽然旧但依然干净。慢慢的攥起二舅的手,通过满手的老茧,依稀能感受到他那渐渐离去的体温。这手,就像小时候给我打了一把小椅子,手把手教我组装起来时候一样。

二舅一直是个腼腆老实的人,塌鼻阔嘴大方脸,肤色黝黑。但也是兄弟姐妹几个里,学历最高、最内秀的一个。高中毕业,农活干的特别好,自己会配农药,家里的桌椅板凳电视柜都是他一手打的。

小的时候,最喜欢找二舅玩,他基本不怎么说话,脸上一直挂着笑,只要缠着他,就能给我做出各种好玩的东西。经常扛着我到外面去背着我妈给我买个冰棍,跟我坐在路边,给我用草杆编一个小动物。

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我经常被他逗得咯咯笑。我也像个小跟屁虫,经常缠着他,他打椅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他看着我聚精会神的在那盯着,没一会儿给我打出了几个“棍子”,教我怎么组装起来,说要跟我比一一下,看谁做出来的椅子更好。

后来他把我组装的那个小椅子刷上漆,我们再出去,他就带上我跟椅子,我就可以坐在路边了。

有一天过后,二舅就没带我出去玩过了,也没再那么笑了。那时候我还有些伤心,不过孩子忘性比较大,也就不经常去烦二舅了。

长大之后,才知道。当时二舅找了一个俊俏的媳妇,他他别喜欢,各方面都挺好,就是偶尔会发癫,谁也拦不住,光着就往外跑,大冷的天也往山里钻。那天,二舅回家就发现媳妇不见了,山下山上找了一天一宿,最后人是找到了,不过已经没气了。有说是冻死的,也有说是从崖上跳下去自杀的。

自那之后,二舅就跟丢了魂一样,干什么都不上心,种地地荒,做饭饭糊,姥爷看不下去,在远一点的邻村,找了个厉害的姑娘,想着能管管二舅,平时帮他多收拾一下,她也就是现在的二舅妈了。

随着二舅再次成家,似乎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二舅干活儿也有了劲,做什么都很利索,但依然不怎么笑。二舅妈生了大闺女之后,二舅似乎也找回了以前的样子,里外的忙活着,似乎人生有了新的希望。

不过二舅妈是个不服输的人,在农村不生个儿子,终究会被人戳脊梁骨。卯足了劲要跟二舅生个儿子,没怎么恢复又怀上了老二,是个男孩,可惜夭折了。后来又生了一个闺女,为了要儿子,把这个闺女送人了,直到最后生了一个小儿子才停下来,全家都把这个小儿子当个宝一样养着。

二舅妈那股子不服输的劲,不仅表现在孩子上,她见别人家有彩色大电视机她心里不舒服,就一定要二舅想办法换掉家里的黑白电视机。她见别人家地里种甜菜挺赚钱就一定嚷着让二舅放弃好几亩上好的麦子田改种甜菜。

二舅家里的就好像是二舅妈一个家长,带着二舅几个孩子一样,我上学后,回去到他们家吃饭的时候,总是能感觉到这种氛围。二舅妈表面上跟谁都很客气,面子绝对不能丢,但转过头去就抱怨,去数落二舅。不过二舅基本就听着,喝两口酒,有时候看着小儿子笑一下,就过去了。

前些年,二舅的大闺女结婚了,找谁,找什么样的二舅也插不上话,都是二舅妈一个人张罗,二舅闷着头帮着搬搬抬抬,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过唯一没变的就是二舅对田地的热爱,周围邻里提起来都说二舅的庄家长得最好,苗壮虫又少,乡亲们总三三两两的来二舅家请他去给看庄家,对二舅尊重的很。二舅对这类出力不来钱的事儿十分看重,谁来请都不拒绝,气的二舅妈不行,嫌他不干正经事不去赚大钱没在县城买房。

随着大姑娘结婚,小儿子也去城里上学,二舅也终于能干点自己的事情了。他开始琢磨上种葡萄了,老家那边葡萄品种多果实甜,尤其是醉金香、巨峰、哈密葡萄都很好吃,上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带一堆回学校。

对于农活,二舅一直是把好手,跟人讨教加上自己研究,觉得可以出师干事了。前后投入了4万块,这4万估计是二舅自己瞒着二舅妈攒了好多好多年的私房钱。本以为凭着自己对农业的专业性,这一次投入就能有百分百的成功,谁知时节不好,连着下了好几场冻雨,不管二舅怎么护着,葡萄苗终究是没能逃过低温,几亩葡萄苗都死了,4万块算是打水漂了。

入了秋,家里人都看得出来老舅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声不响,眼睛里跟死灰一样。跟我妈聊起来的时候,我就不太理解,几亩葡萄也不至于,4万块钱虽然不少,但这么多年二舅什么都扛过去了,怎么会受这么大打击。

我妈说,肯定是二舅妈因为这点钱,天天数落二舅。另外可能还有个原因,二舅之前那个媳妇,小名就叫葡萄,而且也特别爱吃葡萄。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那么多葡萄,那姑娘犯起病来就大吵大嚷的,喊着“我要吃葡萄,我要吃葡萄”。

我攥着二舅的手,似乎也拽不住他要走的决心了,也许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真正为自己做了一件事吧,也许,他就快可以跟葡萄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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