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李：欢迎来到《民国开讲了》第五期，本期我们邀请到了才女陆小曼。
说起陆小曼，她的一生可谓是高开低走，不论是家庭背景、个人才艺，又或者谈情论爱，排排名次，陆小曼都算个人物。可是，就是这样的优势，愣是被她挥霍殆尽。
以至于去世时，无亲无友在其身旁，骨灰在殡仪馆角落待了一年无人认领，被统一处理。直到23年后，堂侄才为她立了衣冠冢，以示纪念。
如此一生，令人唏嘘。
人这一生，到底怎样才算是功德圆满，是无尽风光，还是有情饮水饱，我不得知。或许陆小曼可以为我们说出一二。
陆小曼：大家好，我是陆小曼。没想到多年以后，竟然有机会看这繁华盛世，有机会和聪明的你们，聊聊我的一生。那真的是一生，从生到死，幕幕在眼前晃荡。
我知道，你们都不太喜欢我，因为庚哥，因为摩，也因为翁瑞午。你们定义我最多的一句话：“一手最好的牌，打成那个烂样”。
没关系，幸而那只是我的，不是你的。不得不承认，我拥有的所有，是其他女子几世求而不得；也不得不承认，我人生的结局，真是三九天吃冰块——凉透了。
我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回到从前，还要不要认识摩？
理智告诉我，还是别认识了。不是我后悔，只是我不能接受最后的结局。
情感告诉我，再给我千万次选择，我都会选择摩，我不后悔这场爱情，只是后悔没有珍惜。
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为了摩，我要当着世人的面，向我最爱的摩，道一声：对不起！如果命运再让我遇见你，我愿做你乖巧的眉。
01但凡你们多了解我一点，你们就知道，我不是喜欢奢侈，而是习以为常。
我的祖父陆荣昌官居四品，清朝朝议大夫，黎元洪大总统亲自为其题匾“饥溺为怀”。
我的父亲陆定，晚清举人，日本早稻田留学归来，任职民国政府二十多年，后来还创办了中华储蓄银行。
我的外祖父官居副宰相，母亲吴曼华妥妥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诗歌文学样样精通。
在这样的家庭里，即使有很多个孩子，每个孩子也都可以培养得很好，比如梁启超老师九个子女，个个就很优秀。
我家也9个子女，可惜只活了我一个，由此你们就想吧，那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父母竭尽全力呵护我，培养我，用最好的仆人、穿最好的衣裳、吃最可口的食物、上最好的学、学最多的本事。
再加上老天对我的眷顾，我聪颖过人，学啥啥会，母亲会的我都会了，母亲不会的英文法语我也会了。
这么说吧，我终于活成了父母期盼的样子，成了那个时代的名媛。而这个目标的达成，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
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造就了我的任性、我的骄奢，正像豌豆公主那样，隔着七层棉褥，我依然可以清晰感觉到褥子下的一粒豌豆，这不是故意挑刺，而是正如你们吃饭吃到苍蝇一样难受。
彼时不觉得这是代价，多年以后，当志摩化作彩虹，我才懂得，是他包容了我的不好，当我是个孩子，是他宠之溺之的女娃。
可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也是自幼娇生惯养，深得祖母疼爱的孙子，深得父母爱护的儿子，他也是贾宝玉呢。可偏偏遇到了我，刁蛮任性不懂事的林黛玉。
02在我成为外交总长顾维钧的翻译后，我的名气越来越大了，人们都争相结交于我，以目睹我的风采为一大荣光，甚至于达官贵人、名门望族踏破我家门槛，要为我订亲。
那时，我面临的处境，就像是志摩遇到幼仪姐的处境一样，我们虽然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都是那么热爱自由，都是我行我素，可是在婚姻这件大事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们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就这样，我嫁给了王庚。
说实话，他是好人，是有为的青年，是爱我的好男人，是爱国的好男儿。可是，我想要的是一个好老公。
我自幼读书，《诗经》里那美好的爱情，让我想入非非，我爱的人，应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爱的人，应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也期盼能如李清照那样，嫁给我的“赵明诚”，玩一玩“赌书消得泼茶香”。
很显然，庚哥不是赵明诚，他忙碌匆匆，甚是乏味无趣，像极了新时代的你们，为了生，没了活，情趣二字，也只不过是白纸上的黑色爬虫。
庚哥虽不如我家富裕，但他也是有身份之人，家里的一应开销虽多，却也不成为应虑之事，我每日里还像以前一样，写诗作画，读书唱曲，美酒舞池。
结婚于我而言，就是从一个地方换了一个地方，从父母的疼爱到庚哥的疼爱，从一个女孩成为人妇，其他都没有改变，包括我的那些坏脾气。
就在我以为，这一生如此浑噩过去，却不曾想，婚姻里唯一的一道裂痕，照进了耀眼的光。我所心念的“赵明诚”踏着七彩祥云来了。
摩，面庞清瘦，眉宇深邃，略带忧郁。眼镜背后的目光炯炯有神，仿若洞察人心，又似蕴藏无尽诗意，举手投足，儒雅风韵，洒脱自如。
这真是妥妥应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就像一个痴傻的少女，追逐夜空里的流萤，顺着他的光，踉跄地奔跑，却满心的欢喜。
我有时候在想，在爱情上，我与志摩真是何等相似的命运，都是吃了一口别扭的餐前小食，才端上五星米其林的正餐。我们爱情的火焰都是被普罗米修斯盗取的火种点燃，注定要被宙斯惩罚。
可是那又怎样呢？爱就爱了，为自己追求幸福并不可耻，我和摩都是被宠坏的孩子，我们并不在意他人想什么，就算终有离散，也不辜负相遇。
03庚哥很痛苦。他没想到深情的付出，换来的是我无情的背叛，他愤怒，他咆哮，他把这满腔的火撒向了摩。
他太爱我了，即使我这般对他，他也没有吼我骂我，甚至还委托胡适之照顾我。我看着他低低的情绪，于心不忍，可又挡不住对摩的挂念。
胡适之看着这一切，连同几个朋友劝庚哥还是离婚吧，对谁都好。
就在庚哥举棋不定时，我发现我怀孕了，两个月。这真是莫大的玩笑，如果庚哥知道我怀孕，他一定不会同意离婚。如果摩知道，他可能也不会娶我。
当初志摩狠心让幼仪姐打掉孩子，如今我狠心劝自己打掉孩子。在一家私人医院里，我在表姐的陪同下，告别了未曾谋面的孩子，也剥夺了我此生做为母亲的资格。如果没有命运安排，这一切怎么会如此的符合因果报应。
扫除了一切“障碍”，我和摩结婚了。
或许是这爱情的果子太浓烈了，我竟然醉得有些忘形，和公婆一起住的日子里，我丝毫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对摩尽是撒娇卖嗲，按照你们的说法，那就是“可劲作”。
他们终究气不过，去了上海，与幼仪姐同住。我总觉得公婆太钟意幼仪姐，或许在他们眼里，传统的保守的才是最好的，我这般的抛头露面撒娇卖萌，是不守妇道的。
他们看不惯也没事，我并不为谁活着。可是，当他们断了日常开支，让我们自力更生，一切事情就变样了。
起初，摩也没觉得吃力，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如果只是我们两人，这些积蓄还是足够的。可是那时家里厨师、司机、丫鬟、打杂等，总共14人之多。
在你们看来，我是太奢侈淫逸了，可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比我在娘家时少了许多，我没有觉得这是多么奢侈，正如古人言，久居兰馨之室而不闻其香，我只是习惯了，从来没觉得有何不妥。
我是被保护的，而摩就不同了。他以前是被保护的，脱离家庭的经济支撑后，他要自己保护自己，保护这个小家，他的责任心被激发了，他变得成熟了。
男人，大抵都是这样吧，只有自己能为自己支撑，才算长大。
正是摩的全力呵护，我被保护得很好，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看不见他的辛劳，即使见了，我也无法共情他的苦痛。
04当初打掉孩子，我的身体受了影响，生不了孩子，体质也差了许多。
关于生娃，摩也表示要再生一个，可我总是拿阿欢作为借口，“不是有阿欢了吗”，摩是爱我的，并没多说什么，更不因此埋怨于我。
他每日里几地忙碌，我变得无聊，就去唱曲，一两天唱下来，身子就虚弱不已，甚至偶尔出现晕厥。
摩得知后，替我找来极好的医生，按摩推拿的高人，翁瑞午。
也是奇了怪了，他那只手真的有魔力，无论我怎样的疲惫、难受，经他一推拿，我顿时浑身舒坦，恍若新生。
就这样，翁瑞午成了我们的好友，摩如在外地，常会委托翁瑞午照顾我。
这一委托，不曾想成了梦魇。命运又一次看见了我的着落，让摩化作彩虹离我而去。
当我收到摩离世的消息，我赶走了他们，我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摩怎么会丢下我，离我而去！
我惊慌，我无措，我甚至没勇气去面对摩的遗骸。徽因委托思成带着阿欢去了，我害怕地待在家里，心痛难安。
摩昔日的音容相貌一一出现在眼前，我竟然是如此的混蛋，那样待他，令他狼狈不堪。我又是怎样的没心没肺，看着他的苦难，视而不见。
我们曾是那样的相敬相爱，这到底是怎样的孽，让我盲了心，毁了我的爱。悲哉，哀哉，我真欲随摩而去，无奈母尚在世，我且苟活余生。
摩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苟活的每一天，都是赎罪，我谢绝了所有的亲情，在尘世间枯坐三十四载，灯尽油枯，青丝耗竭。
我的后半生如你们看到的那样，是翁瑞午陪伴我度过的。他曾几次说要离婚娶我，我都没有答应，我实在是爱不了别人了。
我必须让你们知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翁瑞午，只是心存感激，感谢他三十年如一日的照顾。这种照顾，不是简单的一箪一食，一瓢一饮，而是顶好的补品，骆驼毛大衣，羊绒旗袍，高档皮鞋，他给我的照顾，是他所能给的最好的。
我明白他的付出，我更明白自己。这一生，我真正爱的只有摩，我想死后与他同葬，诉说我的悔意和爱恋。
我能与摩同葬吗？徐家人是不同意的，这点念想我也断了。以至于那以后我孤魂飘零，恨恨恨。
在我死后，无亲无故，无朋无友，落得个骨灰无人领，被统一处理的结局。多年以后，一位堂侄念我可怜，给我做了衣冠冢，并立墓碑：先姑母陆小曼纪念墓。
05前半生有多风光，后半生就有多凄凉。在凄风冷雨的夜，我回忆这一生。
作为女人，我是何等的好运，别的女子被家人看低，我却是掌上明珠；别的女子几世不得真爱，我却得到三份真情。
可是那又怎样，作为人，我是活得多么失败！
我懂得了那么些知识，为何过得还如此惨烈！这惨烈里有我的挚爱，他的泪，他的血，他的一切的一切，我弄丢了他，也弄丢了我自己。
爱啊，你到底是什么？怎叫人如此难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