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从一个被生活磋磨的苦人手中购买辣条对一位热心网友会有多大吸引力？你将收获小额消费的快乐解压，低价零食的盲盒体验，以及日行一善的道德胜利。

尽管现实生活中的人们越来越趋向于谨慎、冷漠，但短视频仍然给了我们很多发挥善心的机会：

凌晨两三点，熬夜青年都眼皮打架了，一群老爷爷老奶奶还在介绍小商品，身边一块小纸板写满他们的不幸——自己或儿孙身患重疾，只能靠直播带货与命运抗争；

风景秀丽的乡村，远嫁而来的媳妇每天要干18个小时农活及若干家务，婆婆恶语相向，老公惯性出轨，但为了几岁大的儿子和襁褓中的女儿，直播间的妈妈发了狠地带货；

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在直播间，还没来得及回老家，就走进了海澜之家。刚重逢尚不太熟悉的一家人，话术熟练地为你砍价，“大姨你这139一件太贵了昂！”

因为剧集商业模式和社会价值观的变化，《我的丑娘》《换子成龙》这类家庭伦理苦情神剧是彻底衰落了，《娘道》是其最后的余光。但下沉市场对这些内容的沉默需求从未消失，他们换了个演法，在直播间发扬光大，满足了赛博善心，成就了带货奇迹。

早上从2000万的大别墅里醒来，给自己画个美美的村姑妆，开着保时捷前往破屋烂灶演上几个小时的苦命女人。这几年，“委屈农妇”（粉丝称“苦瓜大队”）赛道的主播塌房不知凡几，反差最大的恐怕就是在抖音坐拥1300万粉丝的樊小慧。

樊小慧的剧本，硬糖君严重怀疑是参考了闫学晶老师的经典作品。诸如《俺娘田小草》《女怕嫁错郎》《女人的村庄》，一定是樊小慧团队的灵感之源。闫学晶老师一出场，你就知道这部剧谁最命苦。樊小慧主播一演戏，就能迅速赚足热钱热泪。

被父母遗弃，由亲戚收养，从小看他人眼色生活。虽然终与亲母相认，但对方态度异常冷淡。嫁给张海波后，又因为丈夫的军人身份，作为军嫂的小慧只能含辛茹苦独自抚育儿子。婆婆也对小慧不好，但架不住她能吃苦，总能在短视频里展现昂扬的斗志和乐观的意志。

最爆炸的看点还是小慧发现丈夫出轨，竟然带着别的女人的吻痕回家探亲。吃瓜群众纷纷劝她甩掉老公，做独美大女主。也正是出轨事件期间，樊小慧闪电涨粉500万。收拾心情后的直播带货（2023年12月），当晚销售额破亿，碾压东方甄选，当月樊小慧实现个人收入3400万。天啊，原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真的，渣男老公一出轨，女人就离走上人生巅峰不远了。

直到今年7月，丈夫的一篇小作文让樊小慧形象急转直下。原来两人是自由恋爱不是相亲，结婚8年见4面也是谎言，两人常在一起。婆婆也一直帮忙带娃，并配合樊小慧的拍摄。樊小慧经常酗酒，酒后还会殴打她的母亲和婆婆。成就她大网红之路的出轨事件也是炒作，两人在2020年就闹分居，签了离婚协议只是还没办理离婚证。小慧让前夫自由恋爱，“出轨对象”实为相亲对象。

哦莫，智慧坚韧的宋慧乔秒变满嘴西巴的妍珍，这谁能受得了。虽然不能全信丈夫张海波的一面之词，但樊小慧和MCN公司老板代勇的battle多少可以看出她满嘴跑火车。比如小慧说自己和孩子被老板威胁下跪认错，幸亏代勇家里有摄像头，放出视频原来是小慧二话不说哐当跪地上还拉着孩子一起，代勇看见立刻上去搀扶。

樊小慧翻车后，不少人回看直播切片对其演技赞不绝口。“回看这视频，我要把自己笑死”。曾把网友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车站接老公”作品，据张海波爆料是回家好几天后才拍的。由于从车站走出来的动作不自然，还重拍了好几次。真让硬糖君评，她的演技并非天衣无缝，而是她深知什么样的内容，能让“网上的娘家人”心疼她。

人们为何如此沉迷苦情戏，要充满代入感地去拯救苦情女主。是狗血剧情确实令人欲罢不能？是暗自欣慰自己还不是最惨的？是帮人评理、出主意能找足道德和智商的优越感？抑或帮一个苦命女人重获新生，就好像也解放了自己。

以前寻亲，以一家子团聚人贩子受到惩处为最终结局。现在寻亲，还要衍生出一个番外篇——《我和新家人一起带货》才过瘾。

2023年底，走失25年的解清帅和亿万富翁爸爸解克锋相认。解克锋和妻子因为寻亲花光积蓄，只好一边创业一边奔波。孩子没找到，事业却越来越有起色，夫妻俩拥有四家混凝土公司和一家建筑公司，身价3个亿。解克锋悬赏百万寻找孩子，多年里帮助了20来个家庭寻亲，所以当时网友都觉得解清帅能被找到是父亲的福报。

这是个典型到不能再典的寻亲叙事，甚至有让网友羡慕嫉妒恨的“新父亲”寄语：“新房子已经买好了，明天下午再给你买辆车，你说要什么车就要什么车。”可以说既有感人的泪点，也有可供玩梗的笑点，想不火都难。

应该说，解清帅寻亲事件的走红，还有去年“从千万家庭被拐到亿万家庭”的梅志强事件铺垫。当时营销号纷纷调侃，“他这辈子最苦的几个小时就是被拐的日子”。出生在罗马也就算了，被拐之后还去了迪拜。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小心掉进金饭碗里。随着社会阶层固化，以及对财富的滤镜，大众更渴望看到“富人寻亲改变孩子命运”的剧本。

在互联网，没人关心你的粉丝是怎么来的，重要的是如何将流量转化。因为寻亲获得的几百万粉丝，难道就这么白扔了，那人家怎么成为亿万富翁的？认亲事件热度未散，刚和父亲做完公益，解清帅就带上一家人去海澜之家带货。只是看到解清帅喊321上链接，妈妈粉声泪俱下地劝告：“帅帅，下播吧。变味了，妈妈吃不消。”

虽然有很多粉丝表示带货不偷不抢无可指摘，但网友发现原价109的毛衣，却被少年逆向砍价到119，比某宝还贵十块钱。难怪王宝强被问到想不想把寻亲故事拍成电影时委婉拒绝，“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适合拍成电影。”总不能前面还是《亲爱的》，后面拍段直播带货吧。

你以为他找到了家人，实际上人家找到了“家人们”。恍然大悟的群众这会儿才怀疑寻亲是演的，细心网友发现解清帅妈妈的抖音2022年5月之前全是唱歌的视频，没一条寻亲的。而这个时间点后，全是寻亲视频，没有一条唱歌的。视频内容为啥反差这么大，认亲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带货，说不是提前布局谁信。更有知情人士爆料，2022年就已经找到了，后面纯属演技大赏。

不过，与解清帅带货翻车不同，同样寻亲走红的孙海洋夫妇带货民意基础却十分牢固。第一场直播卖了1200万，90万佣金被孙海洋全数捐出用以困难家庭寻亲。看来群众反感的不是利用关注度带货，而是着急赚快钱，忘了初心和来时路。

“虽然自己过得也不怎么样，但就是看不得人间疾苦。”和天桥上行乞，你丢个硬币不同。直播卖惨，激发的是人们的赛博善心。它甚至不需要你投抖币，只要你点个赞留个言热度就起来了。

传统的行乞有一种是这样的，孩子确实患病或残疾，但身边的“父母”并非真亲人，而是人贩子或者丐帮老大。他们会雇佣和胁迫小朋友配合演戏，能骗一个是一个。更有甚者，会打断孩子的手脚制造残疾。电视剧《南来北往》里就有类似剧情，老乞婆带着假孙子把新人警察白敬亭骗得感动不已，自己挨饿受穷心里还美滋滋。

直播兴起后，不仅改变了传统的文娱生态，也对行乞业产生了深度变革。从业人员纷纷把工作地点从车站、地铁口、过街天桥，迁移到直播间。条件好的租个破房子，偷懒的甚至用虚拟绿幕，骗的就是眼神不好还善良的中老年用户。

比起丰衣足食长大的90后00后，60后和70后因为时代原因还有很多吃苦的历史记忆。因此，帮助直播间困难人群不仅可以救赎过去吃糠咽菜的自己，还可以反过来确证当下的幸福，的确是一件双方满足的服务。

不瞒大家，每次看到直播间烧得黢黑的水壶、蜂窝煤和老牌电扇，硬糖君心里都会响起毛阿敏老师的《渴望》。“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帮助别人不一定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但绝对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变得更好了”的赛博幻觉。

当然，必须要指出直播间里不全是骗子，也有家庭确实困难的。硬糖君看的秀英奶奶，经历了儿子离世和老伴儿患癌，为了照顾儿子留下的一对孙子孙女只好开账号进行直播。但她没有专业的话术，带的货也只是垃圾袋、棉签、中性笔这种分成微薄的商品。更糟糕的是，由于不停被举报，奶奶不得不用小号直播，而小号的人气都不高。

由于老人更易获得同情，不少MCN机构显然在专门寻找老人主播。感觉这些抽成的机构，扮演的就是传统行乞业的“老大”角色。媒介进步并不能够改变人类的劣根性，它是没有感情的放大机器，好的、坏的都能获得加持。

卖惨直播伤害的并不是好心，而是降低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到帮扶的概率。尽管小英年初被怀疑有剧本时哭得稀里哗啦，可硬糖君还是不敢太共情。怕她变成又一个樊小慧，也怕自己被人割了还在拼命冒头向上长。

主播就像西天取经路上遇见的人和妖，需要我们像孙悟空一样时刻保持怀疑。“三打白骨精”何尝不是一场卖惨直播，老妇人和老爷爷次第登场控诉悟空的恶，把老好人唐僧唬得涕泗横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