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牙齿,小而最硬的骨头。在口中站岗值班,服务人的终生。主要功能是切咬咀嚼,也关乎说话和容颜。牙无恙者往往忽视它的存在,牙疾患者却总是刻骨铭心的。缺一两颗,不大影响吃饭,说话却有点漏风;要是残缺太多,吃饭只能努嘴慢慢揉搓,说话往往也是咕噜着;如果经常疼痛,那就更不得了:烫不得,凉不得,碰不得,犹如惊弓之鸟,谈牙色变。吃点黏的硬的,要么粘住卡着,要么硌得钻心疼。眼馋别人大快朵颐,自己只能望洋兴叹。吃着嚼着,冷不防猛的一阵剧痛,真是鬼火直嘭,凄然莫名,心烦意乱。还是俗话说的贴心——牙疼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
从我五六岁记事起,不到四十岁的妈妈就牙疼开始掉牙了。妈妈勤劳聪慧,性格开朗,待人友善,茶饭好,针线精,全村人都羡慕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好人。白天忙于生产队劳动,早晚还要照护我们姊妹几个。可那钻心的牙疼多年来一直煎熬着她,让她身心俱疲;只能强打精神,和我父亲一道,共同支撑着我们这个大家庭。白花花的干饭吃不成,香喷喷的锅巴咬不动,只能煮成稀糊状;鸡鸭鱼肉撕不开、啃不动,只能喝点汤,或是把蔬菜煮烂些。那时的生活条件本来就差,很多东西吃不成,只能囫囵地吞一些,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汤汤水水,聊以果腹。因为缺营养,妈妈一直很精瘦,最胖时也不过八十斤。
关于妈妈的牙病,有的说是火牙,有的说是虫牙,莫衷一是,反正就是疼。在生活和医疗条件极差的六七十年代,生活在山区农村的妈妈,为治牙病,一直用着偏方,用着土方,效果甚微。赤脚医生治不好,又舍不得花钱到医院。就这样拖、拖、拖,忍、忍、忍,疼、疼、疼,拔、拔、拔。十几年下来,刚过五十岁,就只剩几颗门牙了。
妈妈牙疼时的凄惨愁容和忍疼拔牙的惊险过程,我一直历历在目,真是镂骨铭心,想起来就揪心后怕。平时,她强忍着;确实受不了时,就瘫坐在地上,张着嘴,歪着头,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支在腿上,涎水不断地呈线往下滴,不停地哎哟——哎哟……就是冬天,头上也冒着汗。为了转移疼痛,妈妈叫我掐她的手背,我不敢用劲,妈妈有气无力地斥责道:不——管——用,使劲!
妈妈牙疼,我心滴血,要是我能替妈妈疼痛就好了。
大牙晃动得厉害的时候,碰着就剧疼,实在受不了,妈妈就用手指去掰拽,往往扯不下来。就找来纳鞋底的粗线,教我用线把那颗牙从跟处拴住。如果是上牙,她把线的另一端在食指上缠绕几圈,憋足气,一、二、三,狠心一拽,牙掉了,会冒不少血,赶紧用棉花塞住;要是下牙,拴好后,线的另一头套在门鼻上,犹豫片刻,猛一勾头,牙就扯掉了!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哎哟——哎哟——哎哟!目睹此状,我心惊肉跳,当时认为天下最痛苦的莫过于牙疼和拔牙。
一九八二年,也就是我父亲因病去世的前一年,妈妈只剩下四颗门牙了。吃饭更加困难,一口饭菜,在口中慢慢反复揉搓挤压,也难以下咽;一顿饭要花很长时间,还吃不饱。精疲力竭,日渐消瘦。父亲有病在身,可能是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就下决心对我妈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把牙安好!就拖着虚弱的身体起早摸黑砍柴,加班挑到有十多里的窑场,走走停停,歇歇走走,整个冬天竟卖了三十多挑柴。那年腊月,花四十块钱,请吴店街上的熊姓土牙医安上了满口的上下两排U型的活动牙。从此,妈妈无牙可疼了,吃饭也逐渐可以了,真是扬眉吐气,久违的笑容又写在了妈妈的脸上;可想而知,妈妈的内心更是愉悦的。
二〇二〇年初,时隔三十八年,九十岁的妈妈那“四十元”的满口牙磨平了。我毫不犹豫地花五千元在枣阳城区找牙医为妈妈安上了满口牙;可安的并不好,不光是卡菜卡饭,吃硬一点的东西疼痛,还磨牙床,经常咬破腮帮。虽经多次矫正,效果并不明显。我觉得自己做事不周全,愧对了老人家。妈妈年纪大,不能再耽误了,不能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就带妈妈到武汉专业牙科医院,花八千元又为妈妈安了满口牙。两年多来,妈妈一直感觉良好,能吃能喝,有说有笑。看到妈妈的高兴劲,看到她那有尊严的快乐生活,我们作子女的从心底感到幸福。
可能是受遗传因素的影响,我的牙齿几十年来也是问题不断。二十多岁时,左右两颗大牙蚀穿了孔,吃饭卡东西,经常发炎疼痛。只好找牙医填空修补,勉强了几年;由于蚀孔深度不断加深,范围逐渐扩大,修补不再顶事,就不得不把那两颗已镂空的大牙拔掉了。从此,原来那啃骨头、咬牛筋、撕嚼干腊肉的利索和清爽就与我无缘了。十多年前的一个漆黑夜晚,我骑车出去办事,一跤摔倒在石头上,磕断了两颗门牙,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可让我难受了好多天。医生说,门牙的主要功能是咬断食物,以利臼齿咀嚼。那些日子,只能喝稀饭,吃流食;就是我心爱的软糯的热干面,也是囫囵地艰难地挤进胃里。那个难受,那个狼狈样,真是一言难尽。年近六旬的我,从去年开始,几颗大牙也松动了,遇有稍硬一点的食物,一咬就钻心的疼,真是火冒三丈,恨不得把碗摔了。实在忍受不了那难以名状的疼,前段时间,分三次把那五颗晃动得厉害的大牙给拔掉了,现在吃饭极其困难。我计划着,待国家医药集采价格降下来后,就去正规牙科医院种牙,重新享受那大口吃肉小杯喝酒随心所欲的高光生活。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吃五谷杂粮,干百事行当;人以亿万计,病有千百种。古往今来,一生不得病的人恐怕是没有的;无非是大与小,轻与重,长与短。可人们对病的认知和感受,往往只站在自身的角度上。譬如,瞎子说眼睛最重要,聋子说耳朵最重要,杵拐的说腿最重要……遭遇了痛苦的,没有看到更痛苦的,难以体会他人那千奇百怪撕心裂肺的病痛。殊不知,人体的每个器官和组织都很重要,只是功能分工不同,而且往往是相互紧密联系的。缺一损一都会造成身心痛苦,给工作和生活造成极大的不便,很多事情不能料理,力不从心;极其严重的,甚至丧失劳动能力,生活不能自理,长期以床为伴,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正中了老百姓常说的经典话:有什么千万别有病;不管你说的多好听,啥事都害怕落到自己头上了。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恕我不恭,想冒昧的加一句:病吾病以及人之病。意思是说:关心自己的病,进而推广到关心别人的病。我们每个人,不只是要关心自己和亲人,还要多关爱他人,特别是要注重关爱老人和病人这些弱势群体,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心怀慈悲,以己度人,真心实意地帮助解决他们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和谐社会是靠大家共同努力构建的。正如一首歌中唱到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前不久,我思前想后,意有所指,写了一篇散文《老人无错,病人无错》,那是我的肺腑之言,所见所闻,惺惺相惜,真是感同身受啊!
202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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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段兆宏,男,湖北省枣阳市人,1963年8月生,中共党员,大学学历。公务员,先后履职枣阳市经委,枣阳市清潭镇政府,枣阳市社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