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6年六月,太平天国在东王杨秀清的率领下攻破清军江南大营,解除天京(南京)三年之困,清廷钦差大臣、湖北提督、江南大营统帅向荣战败忧忿而死,太平天国运动达到极盛。
正当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却密令在江西督师的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回京勤王,诛杀杨秀清。
韦昌辉接令后立即率亲兵三千余人回天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东王府,诛杀杨秀清及其眷属八十余人。
此后趁机扩大事态,在石达开劝阻未果情况下,一个多月时间里屠戮杨秀清余部两万余人。
正当韦昌辉志得意满之时,洪秀全却号令全城军队及东王余部对其开战,并于11月初将韦昌辉及其心腹200多人全部处死。
1857年六月,失望透顶的石达开率领亲信部队出走,经此事变,太平天国元气大伤,在全盛之际丧失了歼灭清军的有利时机,从此太平天国由盛转衰。
虽然此次事变令人扼腕叹息,但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流血政变早有预兆,具体还是要把时间拨回到十年前的拜上帝会说起。
从拜上帝会到永安建制:洪杨二元制领导体制的建立,政教分立埋下分裂恶果公元1843年,29岁的洪秀全第四次广州府试失败。垂头丧气、万念俱灰之下,无意间翻阅一本叫《劝世良言》的基督教布道书。
书中严厉抨击儒家纲常伦理文化和科举取士,同时大力宣传基督教教义,强调上帝是唯一的神,其它一切都属于被清除的邪门歪道。
这本书作为一份普通的布道读物却在洪秀全身上发挥神奇的启迪作用。
洪秀全本出身于普通农家,寒窗苦读十余年,出人头地的渴望十分急切,他从15岁到30岁先后四次步入府试考场,次次名落孙山。
科考失利的打击使洪秀全出现极其扭曲的反社会心理,在第四次考试后他甚至说“等我自己来开科取天下士吧”之类的牢骚话以自慰。
而《劝世良言》阐述的基督教教义是与千年来中国本土的儒家孔孟之道截然不同的文化。
厌世的洪秀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对基督文化产生极大崇拜,把家里的孔子牌位换成了上帝的牌位。
他决心另起炉灶,用另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不久在家乡广东花县创立拜上帝教,自称上帝的次子,耶稣的弟弟。
虽然没读过《圣经》,却四处宣扬上帝,发展信徒,并且提出一个很明确的目的——推翻清朝统治。
第一个信徒是他的同乡邻居冯云山。冯云山出生在一个家道殷实的家庭,但十分同情困苦的广大农民,对现实社会的黑暗和清廷的腐朽充满不满和憎恨。
他相信拜上帝教宣传的平等博爱、救赎、原罪的思想能拯救黎民,于是他跟随洪秀全出游传播“上帝真道”,并被定为上帝第三子。
1844年5月他们入广西贵县赐谷村,住在洪秀全表兄王均盛家里,当时信徒达到数百人,初具规模。
可以说,早期的拜上帝会是一个纯粹的宗教组织,洪秀全、冯云山作为第一代领导人,对上帝精神有着绝对的信仰。
他们的目的很纯粹,主张天下男女尽是上帝生养的兄弟姊妹,要为“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大同理想而奋斗,即打造一个与清朝不同的社会生态和价值体系。
在这种执念的追求下,洪、冯二人各自分工,洪秀全只身前往广州投奔美国浸信会传教士罗孝全,学习《圣经》和宗教仪式,并自行完成宗教施洗。
而冯云山留在广西,经桂平入紫荆山区,在山民中进行艰苦的宣传工作。
经过三年时间信徒已达2000余人,在此期间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太平天国早期领导核心均加入进来。
杨秀清出身贫农家庭,以耕山烧炭为业,不识文字,还瞎了一只眼睛,因为他有个堂姐嫁到富户曾家,后通过曾家入会,萧朝贵作为杨秀清的妹夫也被吸收进来。
杨秀清从年轻时喜好结交游侠,呼朋好友,素有出人头地的野心,对宗教并无半点信仰,上帝教不过是实现自己权力野心的平台。
1846年冯云山被地方团练逮捕,而洪秀全在广州未归,杨秀清趁教会群龙无首之际,利用广西山区所迷信的降童巫术,首次假托“天父”耶和华下凡,宣传圣旨,迅速控制局势。
半年后,萧朝贵也步其后尘,假托“天兄”耶稣下凡,在杨、萧二人的运作下,填补教会权力空白。
等到1847年十月洪秀全、冯云山回去才发现,拜上帝教早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杨、萧二人已经掌控教众。
无奈之下,洪秀全只能追加杨、萧两人有代言“天父”“天兄”的权力,同时上帝会早期信徒赐谷王家和大冲曾家的势力纷纷被排挤出去。
在杨秀清的操作下,拜上帝教由纯粹的宗教组织演变为半宗教半政治的社会团体,洪秀全仅仅是名义上的宗教领袖,而军政大权则由杨秀清把持。
不过地位上,洪、冯是上帝次子、三子,杨、萧是四子、帝婿,且冯、杨、萧并列为三大军师,洪、冯宗教势力依然可以和杨、萧世俗集团分庭抗礼。
这种平衡局面在1851年金田起义被打破,起事后,拜上帝教正式改头换面,建立太平天国,洪秀全为天王。
此后由于战争成为太平军日常事务,慢慢地,军事领袖地位上升,宗教领袖地位下降,来自广东的洪秀全和冯云山不得不向广西本土实力派杨秀清和萧朝贵妥协。
1851年九月太平军攻克广西永安,建立制度,确定官制。
除洪秀全为天王,称万岁外,杨秀清被封为东王,称九千岁(没错,就是和明朝著名宦官魏忠贤一样的岁数),萧朝贵为西王,称八千岁,冯云山为南王,称七千岁,韦昌辉为北王,称六千岁,石达开为翼王,称五千岁,诸王均受东王节制。
首先是冯云山从第二位跌落到第四位,其次萧朝贵在永安之战中受重伤,不能理政,杨秀清基本处于一家独大的状态。
同时太平天国也形成以洪秀全为名义领袖、宗教元首和以杨秀清为实际头领、军政首脑的二元制政治架构。
当然,洪秀全并不甘心只做精神领袖,而杨秀清也不可能让洪秀全实现政教合一,冲突也就不可避免。
宗教领袖与军政首脑的权力争夺终酿天京血流成河自金田起义以来,洪秀全专注于宗教事务,无法染指军权,但作为精神领袖,操纵意识形态是洪秀全对付杨秀清的强大杀手锏。
但实力派宗教领袖冯云山的过早战死,改变了太平军中教权与军权之间的比重。
1852年六月,冯云山在一次行军途中被清军炮火命中身亡。要知道,1844年冯云山囊空如洗进入紫荆山,三年后,当地信徒已达2000余人。
但被冯云山终日念叨的“教主”洪秀全,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洪秀全的威望影响全靠冯云山加持,太平天国后期领袖李秀成也说:
“谋立创国者出南王之谋,前做事者皆南王也。”
长期以来,洪只是一尊宗教偶像。如今冯云山逝去,洪秀全再无贯彻其意志的坚强执行者。
而杨秀清却正好相反,一直以来他致力于消灭一切对他有权力威胁的隐患。
冯云山被炸死后,所谓“兔死狗烹”,杨秀清把矛头对准萧朝贵,当年七月,萧朝贵攻长沙,因寡不敌众,请求大本营支援,杨秀清却答到:
“西王勇敢彪悍,即使稍有受挫,清妖也不敢逼近他,他肯定能回来。”
最终杨秀清没有出兵支援,眼睁睁看着萧朝贵在长沙败亡。萧朝贵死后,所有党羽部属全部纳入杨秀清麾下。
宗教与军事集团势力的此消彼长让洪秀全更感孤独,为了拿回权力,洪秀全与杨秀清开始了意识形态路线斗争。
主要反映在杨秀清所主导的儒家路线与洪秀全所主导的上帝教路线之争。
1853年太平军攻克武昌后,杨秀清曾去拜谒当地的孔庙,这显然是在挑衅一直以来高呼“打倒孔妖”的宗教领袖洪秀全。
于是洪秀全下令禁绝儒学焚烧古书,不甘示弱的杨秀清借“天父附体”斥责洪秀全,勒令其必须停止这一疯狂的意识形态运动。
洪秀全明知杨秀清是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可又没有实力公开反击,只能隐忍作罢。
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杨秀清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天父下凡”把戏,打得洪秀全毫无还手之力。
发展至极端,是在1853年定都天京后,杨秀清竟然批洪秀全性情太烈而杖责其四十大板,众官看不过去要求代受杖责,杨秀清不允,直到洪秀全遵旨,俯身受杖时,杨秀清才作罢。
这一时期的洪秀全不仅完全沦为虚位君主,而且还饱受“天父下凡”附体的杨秀清欺凌,而杨秀清居功自傲,跋扈程度日甚一日,欲除洪秀全而代之。
1856年六月,杨秀清攻破清军江南大营,解天京三年之围,势力威望达到巅峰,不久,杨秀清便称“天父下凡”,召洪秀全到东王府强逼其称东王为万岁。
对于杨秀清的野心,洪秀全心知肚明,多年来虽然隐忍但不代表彻底妥协。
他在杨秀清面前示弱的同时,暗里却决定下手夺权,即向在江西督师的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送信,说杨秀清谋反,要求他们立即回京勤王。
洪秀全之所以把赌注下在韦昌辉身上是因为他笃定韦一定会回来,毫无疑问,杨、韦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韦昌辉最早是冯云山拉拢入会,后来受到萧朝贵提拔,冯云山、萧朝贵相继战死后,韦昌辉上升为太平天国第三号人物。
当然,以杨秀清的个性,自然是对其极力打压,有一次韦昌辉的哥哥与杨秀清之妾的哥哥争夺房产,杨秀清竟将韦昌辉的哥哥五马分尸。
此外他还多次以“天父”身份羞辱韦昌辉甚至因军纪过错将其杖责上百。
而韦昌辉表面上对杨秀清十分殷勤,内心却积怨日深,连清廷都预判他和杨秀清终将有一场火并,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1856年九月,韦昌辉深夜抵达天京,接到洪秀全诛杨诏书后于凌晨攻打东王府,此刻沉浸在“万岁”逼封喜悦里的杨秀清根本未意识到大祸降临。
未等他做出反应部署,即被乱刀砍死,东王府亲眷上下及亲信几千人全被杀死。
此后杀红眼的韦昌辉以搜捕“东党”为名,大杀异己,众多东王部属在弃械后被杀,平民也不能幸免,南京城遭到血洗,约2万余人被屠杀。
石达开十余日后到天京,责备其滥杀无辜,结果不欢而散,后预感事情不妙,连夜逃出城外,韦昌辉果然带兵捉拿,在未找到他后,尽杀其家属及王府部属。
韦昌辉的屠杀暴虐激起了天京将士的愤怒,石达开也要求洪秀全惩办韦昌辉,韦昌辉情急下攻打天王府,但最终被效忠洪秀全的将士及东王余众打败,韦昌辉本人于11月被杀,至此天京事变告一段落。
对于洪秀全而言,他成功借韦昌辉之手血洗杨秀清和他的东王府,然后又剿灭韦昌辉,这位天国“精神领袖”借力打力,终于心满意足地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政教合一”。
但他虽然掌握实权,却导致太平天国的领导和军事力量被严重削弱,从此太平天国由盛转衰,同时维系教众的神话宗教体系也随着这场流血屠杀而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