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小心弄坏了相公香囊里的药材,那是他表妹精心研制的配比。
相公伤心不已,他认为我善妒不贤,不体谅表妹的医者仁心,将已经怀孕的我送到虫王谷当药人。
三年后,他终于想起接我回家,却是为了以妻未妾,签下纳妾文书。
他说,我坚强勇敢,失去了主母的名分也能好好活着。
可他不知道,我当了三年药人的我,已经毒入骨髓,命不久矣。
可我要死了,他怎么哭了呢?
1.
在虫王谷当药人的第三年,相公裴书臣派人来接我回家。
此时,我正被药童们用银针扎满全身。
我曾经光滑如玉的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针眼,新痕、旧疤,皮肤上的伤疤一层摞着一层,像是一块陈年的老树皮。
药童们嘻嘻哈哈,把银针扎进去,又拔出来,鲜血如柱从针孔里喷出来,我疼得直打哆嗦。
可我不能昏迷,我还要根据他们扎针的位置和深浅,说出我的感觉。
酸麻,微痛,大痛,剧痛或者全身麻木,失去知觉,甚至偏瘫,全身失禁。
只要我没死,我就必须描述每一根银针扎进我身体的感觉。
他们下手没有轻重,我全身的穴位,经常被不同粗细的针扎进去,拔出来,拔出来,扎进去。
我的皮肉被扎破,挤压,搅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分离,血管被扎断,我的皮肤下,大片大片的青紫,犹如一块被锤烂捣碎的烂猪肉。
我还要祈祷,药童们不会突然心血来潮,一针把我扎死。
我一口银牙咬碎,浑身颤抖,鲜红的,暗红的,黑红的血在身上蔓延,浸湿了身下黑色的床单。
我很想昏过去,可我不敢。
要是我有一丝懈怠,等待我的是更严厉的责罚。
上一个,忍不住痛苦昏迷过去的人,被打断四肢,丢进了蛊室里喂水蛭。
我亲眼看到,那个身材还算圆润的男人,被红色的水蛭爬满全身,不过一天,就被吸成了一架空荡荡的骷髅。
我想活,不想死。
可这样的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裴书臣竟然派人来接我回家,他不是应该盼着我早早死去么?
2.
来接我的竟然是表妹林初雪,她看着满身血污,一身狼藉的我,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嫌弃的道:“好臭!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堂堂顾氏千金,简直比乞丐还不如!”
我跪在地上,手指扎入地上的泥土中,不敢说一句话,这三年的痛苦折磨,我早就学会了顺从。
我只有把自己当作一只猪,一只狗,一只老鼠或是完全没有生命的物体。
才能在一次次的侮辱、鞭打、刀刺、火烧中活下来。
这里,与其说是药谷,不如说是地狱。
在这里修习医术的人,根本没有把我们这些药人当做人看,而是他们实验的动物。
我曾经作为顾氏贵女、裴家宗妇的尊严和骄傲,被一点点的摧毁,一点点碾碎。
林初雪让虫王谷的管事把我好好的捯饬一番,不要让我丢了裴家的脸面。
管事扯着我的头发将我丢进屋子,将我浸在冰水里洗刷,我牙齿不停的打着颤,只能紧握住浴桶边缘。
随后我被拖出浴桶,几个身穿白袍的人进来,将我按在中间的床上,拿着锋利的刀开始划破我那些陈年旧疤,然后开始用针线将那些伤口缝合起来。
我咬破了嘴唇,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管事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给我闭嘴,别以为能离开,我就没有办法惩治你了!”
我颤巍巍的祈求:“给我一颗药,求你了!”
管事又给了我一巴掌:“凭你也配!”
我在剧痛中昏迷过去,又醒过来,继续承受这种酷刑。
我身上很多的疤痕,是被药童们活生生割开来,又缝起来,实验各种药效的。
遇到好心的药童,他还会提前给我一剂麻沸散。
但很多时候,我只能活生生的挨着。
好几次,我都觉得我会死去,可他们总有办法让我活下来,活得生不如死。
等到全身敷满药膏,用厚厚的白布裹起来之后,管事才让我套上了衣裙。
虽然穿上衣裙以后,显得空荡荡的,但是我终于有了点人样。
第2章
3.
马车上,我看着陌生的风景,终于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我出来了,我真的从那个满是蛇蝎怪物的虫王谷里出来了。
林初雪一脸戏谑的看着我,咯咯的笑着:“要是被人知道,当初那个名满京城的才女,艳冠群芳的贵女顾长乐变成现在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样子,恐怕会惊掉了下巴!”
“顾长乐,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今天!”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林初雪用脚踢了踢我的头,告诉我,这次接我回去,是家中有喜,裴书臣特意让她来接我,回去沾沾喜气。
林初雪的声音逐渐冰冷:“你在虫王谷的事,最好一句都不要往外说,否则我能让裴书臣把你送进来一次,也可以送进来第二次!”
我打了一个激灵,抖着声音道:“我不敢!”
在虫王谷的那些经历,我连回想都不敢想,怎么还会和别人说一句。
再次站在裴府门前,恍若隔世。
看着裴府满目的红色,被装点得喜气洋洋。
我心里却没有一点喜色,这些喜庆不是为了迎接我。
再次见到裴书臣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的滚滚而下。
我想不顾一切的奔向他,抱住他。
可又怕自己满是的脏污玷污了了他。
三年未见,他依旧身长玉立,俊朗无暇。
看见我,他脸上绽放笑容,朝着我伸出手:“夫人,辛苦了!”
我的委屈喷涌而出,想抱着他好好的述说一番。
却见林初雪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柔身道:“夫君,我不辛苦!”
顷刻间,我如遭雷击。
裴书臣眼中闪过一丝愧意,让林初雪先回自己的院子。
林初雪走的时候娇滴滴的对裴书臣说:“夫君,姐姐才回来,一下子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你和姐姐好好说说,我想姐姐会理解的!”
理解,我理解什么?
裴书臣淡淡的从头到脚扫视着我,片刻后他皱着眉头说:“长乐,你……变了很多!”
“你……这三年,过的不好吗?”
我呵呵的笑起来,他竟然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很想告诉他,我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抓紧了衣袖。
裴书臣叹了一口气,将我带到偏僻的院子。
他拿出两张纸从桌子上那头推到这头,给我。
我茫然的接过,低头一看,这是两份文书,一份是休妻文书,一份是纳妾文书。
我以为我的眼泪早就流干,却在看到休书后,泪如泉涌。
裴书臣的声音依旧如三年前那样的温柔,可说出的话却冰凉刺骨:“这休书,本来三年前就应该给你的!只是,为了让你有一个容身之所,现在才给你!”
我呆住了,什么叫三年前就应该给我?
裴书臣说:“长乐,你应该知道,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有多不容易,我不能有个罪臣之后的妻子!”
“你说什么?罪臣之后?”我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
第3章
4.
裴书臣却不愿多说:“表妹等了我那么多年,恒王逼娶,表妹想要出家为尼以示心意,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一番心意。”
“三年过去了,当初的事情不会有人追究了,你就安心在裴府住下来!”
“虽然你名为妾,其实比起以前也不差什么。表妹心善,她不会为难你的!”
我满心疑惑的抬头看裴书臣,我想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
裴书臣想离开,我连忙想要抓住他的手。
我那粗糙得犹如老妪的皮肤,抓在他衣服上,竟然把他的衣服勾出了丝。
他甩开我的手,惊疑不定的问:“长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摸样?虽然,你犯了错,也不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笑出了眼泪:“你把我送到虫王谷,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我犯了错,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裴书臣拧着眉头:“长乐,你不要误会我的一片好意。表妹出身虫王谷,她学了一身好医术,母亲和我身体有疾,还是靠她给我治疗,才慢慢变好!
“你不得母亲喜欢,我让你去虫王谷,让你多学习一些医术,也是为你好!”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裴书臣的声音渐渐听的不真切。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
让我忍饥挨饿,是为我好?
让我受尽欺凌,是为我好?
让我承受以妻为妾的屈辱,是为我好?
我用尽全力,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在地上,朝着裴书臣喊:“滚!”
5.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床榻上醒来。
看着天青色的帐顶,我楞了半晌,才意识到,我已经离开了虫王谷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的床榻上,不会爬着嘶嘶作响的毒蛇,也不会被蝎子,蜈蚣等毒虫咬得满身是包。
更不会被人肆无忌惮的掀开被子,扯掉衣服,肆意的玩弄糟蹋。
“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连忙跑去打开门,竟然是我的奶娘。
我被送走的时候,奶娘正在回家去照顾她生病的丈夫。我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到他。
“奶娘!”我抱着奶娘哭得不可自抑。
奶娘上下打量着我,老泪纵横:“我的姑娘,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来不及和她说什么,连忙拉住奶娘问,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道这里,奶娘又哭了起来。
奶娘告诉我,三年前,顾家被查出贪污了修筑江南堤坝的工程款,被抄家流放。
不!顾家绝对是冤枉的。
我的父兄绝对不是那种贪污受贿的人。
我外祖家本来就是江南富商,顾家更有多年的底蕴,不会鼠目寸光,为了那点工程款,自掘坟墓,断了顾家百年基业。
奶娘又哭着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老爷夫人都被流放了,我只来得及给顾家人悄悄送上点吃食和衣服!夫人海眼巴巴的看着,问我你去了哪里?”
一想到,父母兄弟流放的时候还不忘惦记着我,想见我一面,我却没能给他们一点点的帮助,心底又开始疼痛起来,疼得我说不出一句话。
奶娘还在哭:“姑娘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啊!老夫人只是看你们成婚多年,没有孩子,说了你几句,你怎么能给老夫人下毒呢?”
我?下毒?
我迷茫的睁大双眼!
我幼承闺训,从小良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何况是给婆母下毒!
我是被冤枉的!
我爬起来,就往外走,我要去找婆母,我要去找裴书臣,我要告诉他我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