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子语境中的“朴”
老子在他的《道德经》之中,对于“朴”的描述共有六章,分别是十五、十九、二十八、三十二、三十七、五十七章。《说文解字》认为朴是木之皮;《楚辞.九章.怀沙》有“材朴委积兮”,可作质朴解;《荀子.性恶》有“生而离其朴”,作质朴解;又古“樸”(朴)字通“素”,有物不假修饰之意,由此可见,“朴”当做质朴、简洁、朴素解。
在《道德经》的这些章句中,“朴”的意蕴大致相同,是指人的一种纯洁状态,这种人的心灵没有受到外物的污染,他简单而不杂乱,朴素而不假修饰,其人格具有纯粹的真实。
第十五章的原句是“敦兮其若朴”,这句话接前面几句“长古之善为士者……故强为之容”,用来形容善于为士的人,这种人的生存状态蒙昧纯朴,他的举止在一般人眼中深奥莫测,俗人的眼光无法辨识他,老子对这种状态洋溢着热切的赞美。
第十九章的原句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这句话上文接“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之有所属”,意指人们除了不要做某些有为的事情之外,他们的行为还要有所归依,归依于“朴”,老子告诫说,机谋和智巧只会导致社会动荡、灾难频发,人不要为情欲所迷、利禄所陷,应该把这些外染都去除,保持人纯真的本色,即无色。
第二十八章见“复归于朴”,归于本色、本真,与上文同义。
第三十二章见“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简本作“道恒无名,朴虽小,而天下弗敢臣”,与通行本同义。”
此文意指“朴”是道所运行的一种状态,因为“道”在老子的语境中是模糊、混沌、不可认识的,无限的道没有形态、不可知、不可解,所以不能把“朴”理解为道的状态,而是道运行之时呈现的状态,“朴”是一个概念,“天下”也是一个概念,在同等的层面上它们才可以对应。
第三十七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此句原意是指统治者侯王若能守“道”以治天下,万物将自化,矛盾自行化解,如春天冰雪消融,万物自化之后,就依靠这个“朴”来镇治万物,使矛盾不能够再次复苏。
在这句话里面,“朴”是某种形态,这种形态可以镇治万物,除了形而上无限之“道”以外,形而下的东西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朴”,恰是道的呈现,是道在运行,所以“朴”才有这么大的力量。
第五十七章“我无欲而民自朴”,此处应作朴素解。
从上述章句里面可知,在老子的语境里“朴”有两重含义,一种是简单的朴,即民众的朴,在被统治中懵懵懂懂;一种是有“道”的朴,这种“朴”使天下莫敢臣,老子主要讲的希望自己达到的状态,正是有“道”的朴。这种意态非同一般,他与道同在,他的意象是存在于无限之中的。
老子认为一旦这个人得道了,得到了这个无限的、不可知、不可见的道,他就获得了自主的权力,这个权力是真正的自主,是世间最大的权力,这种权力“天下莫敢臣”、“万物自将宾”。从这种自主中,老子认为他将得到心灵的自由,“朴”就是这种状态。
二、老子之“朴”与心灵的自由
这种属于“朴”的,老子所追求的自由,具有以下几种特征:
1. 之于自我而言
他解体了自己,他心中没有“我”,他的“我”和道在一起,他像一个婴儿,所以固有的凡尘俗见在他那里并不存在,他是最纯真的人。
这种纯真在社会生活意义上,就是说这个人他不虚伪、不做作、不贪心、不执迷,名利对他如浮云,他把这些外染放下了、忘记了,达到了这样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中,他得到了自由,这是一种从内向外,源自内在发现的自由,这种意态首先从他的内心出发,然后改造他的人格,既而改变他的行为。
这种自由在庄子那里被称作“逍遥”,他不是我要得到什么,不是焦灼于什么东西我得不到,而是舍弃和放下,舍弃无用的负担,放下多余的包袱。
2. 之于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而言
由于“我”已经解体了,这个人的自我和他人之间不会发生矛盾(在心灵的层面上)。
这个人不会介意他开的工资比我的多、他吃的水果比我吃的多、他干的活比我干的少,这些芸芸众生最关心的问题,这些问题确实很无聊。也是一种自由,在获得这种自由之前的状态是一种被绑架的状态,被谁绑架呢?被人自己的种种念想、心思绑架了。所以在这一刻,这个得道之“朴”的人解脱了,他不在痛苦中挣扎了。
3. 之于自我与社会的关系而言
“朴”的到来和“我”的解体带来了一个变化,意味着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脱出了社会,他身上具有非社会属性的特征。
这种对社会的超脱或者说超越,减轻了社会内部的矛盾,他没有输出负面的能量给社会,所剩下的仅仅是对社会的贡献,这种贡献是透过他向别人进行给予来实现的,是付出而不求回报。至于别人是否给予回报,那不是他所真正关心的事情。
“朴”在老子的语境中代表简洁、没有负担,老子直接把这个观点指向了人类的心灵。从心灵的状态上来说,是一种自由,这种自由或者说解放,具有彻底的意义,这是一般人类或者说社会从来没有实现过的完美状态。
三、西行出关,老子的逍遥
老子通过“朴”而得道,因此得到了心灵的自由,精神上的洒脱必然体现在了行为上。司马迁的《史记》记载他“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这一段话是说老子舍弃了他那个史官的职位,首先他并不在乎史官在当时所拥有的一定的荣誉,其次我们从孔子问礼这件事可以知道,老子在当时应该有一定的名望,尽管司马迁说他是隐君子,老子的这种舍弃是对名望的舍弃,对一个著名的思想家、学者而言,在我们今天的环境中是不可想象的,在我们这里名望就是知识分子的生命。
然而老子,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下了,以一种道家独有的优雅姿态,实践了“朴”的真意,彻底的自由。他终于走出了函谷关,使世人有幸旁观什么是彻底的自由,心灵的解放。老子面向的是苍茫的秦岭和广袤的群山,在更远的西边,那里有传说中这个民族的起源: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