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松哪里去了?
一个中共早期显赫人物的结局
提及俞秀松这个名字,今日知之者甚少。然,或许您有所不知,此人乃中共早期的一位显赫人物,且创造了中共党史上若干个第一。
1920年夏,俞秀松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成为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且为年纪最小的一个。
1920年8月22日,中共上海发起组筹建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简称SY),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后备军和共产主义预备学校。陈独秀指派最年轻的成员俞秀松筹建青年团,并担任书记。彼时的青年团即后来的共青团(简称CY),俞秀松成为了共青团的创建者和第一任书记。
中间站立者为会议主持者张太雷、右五为中共中央局书记陈独秀、右三为俞秀松
1921年3月,俞秀松受青年共产国际的邀请,并受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委托,只身一人前往苏俄,成为参加青年共产国际代表大会的第一位中国人。
1925年10月28日,俞秀松第二次离开祖国到苏联学习,他先后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列宁学院学习和任教。岂料与他同船离开上海赴苏留学的王明,却成了俞秀松此生的“克星”。在中山大学期间,俞秀松对王明压制不同观点,大搞宗派主义那套非常反感,时常与其发生激烈争论。然,王明依仗着苏方校长米夫这个靠山,竟捏造罪名,无中生有地指控俞秀松、董亦湘、周达文三人组织了“江浙同乡会”,且被扣上了反党、反革命的帽子。1928年,经共产国际监委、联共监委和中共中央代表团三方联合组成审查委员会进行的调查,此指控“没有真凭实据,故作出“不存在这种反党集团的事实”的结论。
1931年1月,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在米夫的支持下,王明以不正当手段获取了中共领导权。正在列宁学院学习的俞秀松,因抵制王明推行的“左”倾教条主义路线,竟被扣上了“托派”的帽子。1931年10月18日,王明离开上海赴莫斯科就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因俞秀松为其所不容,故1933那年,俞秀松等被发配到苏联远东伯力工作,且担任《工人之路》的副总编。
1935年6月,斯大林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召见了俞秀松。见面后,斯大林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所以今天找你来,就是叫你接受一个任务,带领25名在苏工作和读书的知识者离苏入疆,帮助盛督办做好统战工作,做好中国新疆的经济和建设工作。” 原来已得到新疆督办头衔的盛世才已与蒋介石的民国政府离心离德,欲依仗苏联巩固新疆这个“独立王国”,并要求苏联派人帮助他经营新疆。因此举正合苏联之意,故斯大林决定派人前往新疆助盛世才一臂之力。随后,联共(布)中央派遣俞秀松、张逸凡等20余人进入新疆。联共(布)就是苏共在1925年至1952年间的名称,全称为全联盟共产党(布尔什维克)。
俞秀松等25人抵达新疆迪化(今乌鲁木齐)后,即刻到苏联驻迪化领事馆报到。此时的俞秀松已改名为“王寿成”,并担任新疆全省反帝联合总会秘书长兼新疆学院院长等职务。俞秀松果然不负联共重托,到任后鼎力辅佐盛世才,将新疆搞得风风火火,当地政治和经济面貌大为改观。
尽管俞秀松等的新疆之行乃受联共指派,并非中共下达的任务,但俞秀松在新疆开创的局面,无疑为中共在新疆打开了一片天地。正因如此,才使得兵败河西走廊,几乎全军覆没的西路军残部有了落脚之地。1937年5月7日,西路军左支队400余人到达迪化,与专程从苏联赶来的中共代表陈云会合。时,正是俞秀松联系盛世才二弟盛世英,派了40多辆汽车,且由他亲自带队将西路军残部安全接到迪化。
盛世才非常钦佩俞秀松的才华,多次邀请他去家中做客,还聘请俞秀松担任家庭教师,为子女和还在上中学的妹妹盛世同授课。然,令盛督办始料未及的是,他这个妹妹对俞秀松才华人品竟从崇拜发展成了爱慕,俞秀松对盛世同也心生情愫。苏联驻迪化总领事阿布列索夫听闻此事大喜,且认为俞秀松和盛世同结为伉俪也就是苏联与盛世才的“联姻”,必须全力促成这段姻缘。阿布列索夫找到了盛世才,和盘托出了这个想法。盛世才思忖再三,最终答应了这门亲事。与此同时,阿布列索夫也电告斯大林,报告了这桩联姻事宜。
毕竟盛世同仍在上中学,她认为此时结婚似显仓促,但在斯大林和盛世才的眼里,这桩政治联姻乃刻不容缓。在盛世才和斯大林的不断催促下,姑娘也只能遵命。斯大林对婚礼极为重视,甚至命令驻迪化领事馆把俞秀松的婚礼场面拍成纪录片,他要亲自观看。1936年7月28日,婚礼在迪化西公园(今乌鲁木齐人民公园)朝阳阁举行。时,迪化的军政要员悉数参加,苏联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了婚礼的纪录片,斯大林还送来一箱衣物作为贺礼。时,俞秀松37岁,盛世同16岁。
婚后,小两口的生活甜蜜而幸福,俞秀松在新疆的工作也搞得有声有色。无论是苏联的斯大林,还是新疆的盛世才,都对这位联共的鼎力之才大加赞赏。苏联对盛世才的援助也源源不断,在迪化还建立航空学校,相当数量的西路军的人员也进了航校学习飞行和机务维修。新疆的局面可谓蒸蒸日上......
然,新婚燕尔的盛世同万万没想到,与丈夫的好日子刚开始,就即将走到了尽头。1937年11月14日,中共驻共产国际的代表王明、康生由莫斯科返回延安途经迪化,受到了盛世才的热情。也怪这位盛督办多事儿,他将联共驻新疆人员的照片拿给王明看,询问是否与这些人相识。当俞秀松的形象映入王明眼帘时,他即刻指认此人为“托派”。随后,王明和康生立即发报给斯大林,又将当年在莫斯科的那桩案子抖了出来,并强调俞秀松等人已被中共定为“托派”。11月29日,王、康二人离开迪化去延安前,专门交代时任中共中央驻新疆代表兼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主任的邓发,马上逮捕并处决俞秀松等“托派”分子。
毛泽东在延安机场欢迎王明回国的合影(1937年11月29日)
左起:张闻天、康生、周恩来、凯丰、王明、毛泽东、任弼时、张国焘
毕竟俞秀松是联共派来的,且与中共没有组织上的往来,邓发便要求盛世才出面拘捕俞秀松。一面是自己的妹夫如何下得了手,一面是中共又不敢得罪。处于两难的盛世才,最终还是屈从了邓发。1937年12月10日晚,盛世才强拉俞秀松参加了在迪化的东大楼举行的联谊会。席间邓发拦住了俞秀松说:“我们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走不掉了!我知道你已经到了迪化,你这个叛徒!” 在邓发眼里,俞秀松脱离了“中共”,显然就是共产党的叛徒!俞秀松坦言:“我从来没有做过不利于党的事情,对于政治我已经厌倦了无谓的争论,只愿意做一个平静的教书匠而已。” 邓发告知:“你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见此状,俞秀松意识到此时已无法脱身,便答道:“我去跟你们说清楚,也可以!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盛世才只能眼睁睁看着邓发将俞秀松带走。
俞秀松走后,盛世同等到深夜仍不见丈夫回来,便连忙打电话给大哥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我们正在商量事情,你先休息。” 盛世同苦等到凌晨2点,仍不见丈夫的身影。她又给大哥打了电话,谁知那头盛世才又推说俞秀松去苏联领事馆办事,可能要明天才能回家。这一夜,盛世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次日从学校回家后,见厨师泪流满面地对她说:“秘书长被抓起来了,公安处叫你把被褥和洗漱用品送去。”
俞秀松的被捕,在盛家激起轩然大波。盛世同即刻坐车来到大哥府邸,气冲冲地质问盛世才:“你为何无故抓人?” 盛世才不得不说:“有人告发妹夫,说他参加了一个阴谋暴动案要杀我,还说他与托派有关。” 盛怒之下的妹妹掏出那把袖珍手枪,抵在哥哥脑袋上:“若你冤枉了他,我就枪毙你!” 盛世才的两个弟弟盛世骐和盛世骥也求大哥解救俞秀松,甚至提出了找活人或死人“李代桃僵”的主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俞秀松仍在关押中,不许探监,也未审判。盛世同每天都向哥哥打听丈夫消息,但得到的答复总是:“正在调查,快还他清白了。” 1938年6月13日早上,盛世同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她被告知俞秀松将被送往苏联,她可去机场为丈夫送行。她不顾一切赶到了机场,只见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军人正押着俞秀松上飞机,一架苏联军用运输机螺旋桨已经开始转动,盛世同冲到丈夫跟前,紧紧抱住他哭着说:“我不让你走,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俞秀松抚摸着妻子的秀发,为她擦去眼泪后对她说:“小同,我胸怀坦荡,忠于革命,没有做对不起组织的事,我不会有事的。亲爱的,等我回来。” 时,一名军官向他们走来,分别的时刻到了,俞秀松被几名军人押上了飞机。
飞机轰鸣着腾空而起,俞秀松从窗口不断地挥手,盛世同心里一片空白,无力地抬起右臂,向丈夫挥手告别。随即头一晕,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盛世同万万不会想到,这一去竟成了二人的生离死别。
盛世同大病一场,至此与哥哥盛世才反目成仇,搬出了盛家。她也改名为安志洁,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安”为母姓,“志洁”寓意“志存高洁”,不忘追求夫君的理想。1942年3月,她随五哥盛世骥到了重庆。在收拾衣物时,无意看到了俞秀松的家信,便按上面的地址给公公写了一封信。半月之后,果然收到了来自公婆的回信。安志洁随即回信,并告知自己不日要去南京。恰巧公公俞韵琴也到了南京谋生。不久,她终于在南京见到了公公。看着未曾谋面的儿媳,想着生死未卜的儿子,俞韵琴百感交集、老泪纵横,安志洁也难以自已、泪如雨下。她选择跟公婆回到浙江诸暨老家,且下定了决心,不管等多久,都要等丈夫回来,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打听到丈夫的下落。
解放后,安志洁在上海找到了俞秀松的五弟俞寿臧,并在其协助下,给当年俞秀松在苏联留学时的老同学,时任中国驻苏联大使的王稼祥写信,询问丈夫的下落。然,传来的并非喜讯,而是噩耗。王稼祥信中告知,俞秀松被押解到苏联后,已在1939年2月的“肃反”中被枪决。时,俞秀松年仅40岁。
虽早有不祥预感,但当梦魇成真时,安志洁悲痛欲绝,随后又是大病一场。当她重新振作起来时的第一个念想,就是要给夫君讨个说法。然,夫君命丧苏联,仅凭一己之力,申冤谈何容易?此时此刻,五弟俞寿臧站了出来,决心帮助嫂子,也是帮助哥哥讨回清白。时,善良的公公出面撮合她与五弟俞寿臧成家。自己已是俞家人,为俞家延续香火的愿望未果,如今小叔子挺身为夫君伸冤,若嫁小叔子或许是天意使然?思前想后,安志洁最终与小叔子成家了。
因俞秀松没有后代,根据安志洁和俞寿臧的婚前约定,她与俞寿臧结婚以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和第一个女儿,都过继给俞秀松。后来他们的儿子俞敏和女儿俞雁都过继在俞秀松名下,视作为俞秀松的后代。
世事难料,1960年一个深夜,十几个持枪公安突然闯入安志洁家,用手电筒照射的同时,还高声喝道:“盛世才,出来!”。安家人莫名其妙,公安搜查一无所获。随后,安志洁被带走接受调查,且一走没了音讯。安志洁的公公心急如焚,身为浙江省文史馆馆员俞韵琴,情急之下亲笔上书毛主席,陈述儿子俞秀松的革命经历和蒙冤苦情。接信后,毛立即作出了批示。不但指示有关方面立即释放安志洁,而且派人调查俞秀松在苏联的遇害经过。更令人欣慰的是,1962年5月,安志洁领到了毛主席亲笔签署的俞秀松烈士“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
尽管俞秀松冤案在国内已得到了平反,但苏联方面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安志洁曾多次写信给苏联驻华外交机构,要求苏联政府调查杀害俞秀松的事实真相,还俞秀松一个公道,但始终无果。苏联解体后,她又与俄罗斯和相应独联体国家外交部门联系,请他们早日查明俞秀松冤案的真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1996年8月,安志洁终于收到了俄联邦军事检察院正式为俞秀松烈士彻底平反的决定,全文如下:
中国公民王寿成(俞秀松),1937年12月10日被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无证据逮捕,并于1939年2月21日判处枪决、没收财产,判决于当日执行,在莫斯科顿河坟地火葬场火化,在卷宗里没有埋葬地记录。现为王寿成彻底平反。
因俞秀松遗骨亦无处寻找,1998年10月,俞秀松继子俞敏到俄罗斯顿河坟场附近为父亲立碑。
若论俞秀松人生之结局,悲剧的制造者非王明、康生莫属,执行者为邓发,杀戮者是苏联人。助纣为虐者当属盛世才。其实,俞秀松被押往莫斯科之后,盛世才便追悔莫及。他意识到当初屈从邓发将置妹夫于万劫不复,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将毁了妹妹的一生。1939年8月底,周恩来赴苏联治病途经迪化,曾两次面见盛世才。当着周恩来的面,盛世才对邓发大发雷霆,他告知周恩来,让邓发立即走人,自己再也不愿意见到这个人。
当俞秀松遇难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安志洁才逐渐消除了对哥哥盛世才的怨恨,又恢复了她的本名盛世同。2002年,在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立80周年之际,上海福寿园·意遐苑内的苍松翠柏间,一座俞秀松烈士纪念铜像落成。继子俞敏从俞秀松牺牲地莫斯科顿河公墓取回了纪念土,一份被撒放在他的家乡诸暨,另一份则在今天被撒放在位于上海福寿园·意遐苑的俞秀松纪念像下。2006年,安志洁去世。人们注意到俞秀松铜像下的碑石上镌刻着:俞秀松、盛世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