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变，宋徽宗、宋钦宗被俘虏至金国。

这就是后来岳飞在《满江红》中的愤恨：靖康耻，犹未雪。

到了金国之后，大金的皇帝隔三差五就给宋徽宗赏赐宝贝：

今天赐个茶盏、明天赐个玉壶。

然后就催促宋徽宗快写“谢表”——皇帝所赐，你要表示感谢。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徽宗自己也琢磨：这是为啥呢？

原来，宋徽宗是一个“艺术家皇帝”，他自创的“瘦金体”飘逸飞扬。

艺术不分国界。

金国贵族虽然略通汉子，但对瘦金体极度推崇，非常喜欢收藏。

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个皇帝，因为不能保全自己的家国而被俘，却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而被欣赏。

这或许就是宋徽宗的无奈和悲哀吧。

如今来看，宋徽宗做皇帝有些“不务正业”，但他的艺术涵养却让人称赞。

除了书法，宋徽宗还酷爱绘画。

为此，他还成立了世界上最早的美术专业学校——翰林图画院。

为了给“画院”招揽人才，宋徽宗亲自出题，组织“高考”。

“高考”的内容包括六科：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

彼时，宋徽宗亲自出的6道考题，可算难坏了不少才子，但状元的回答却让人拍案倾倒。

如今再看这些题目，网友们都会感慨：真会玩。

短短5个字，却将中国绘画的含蓄与留白全然展示出来。

苏东坡曾点评王维：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对文人诗画的极高评价。

看到这道考题，很多人抓耳挠腮：

深山好画，无非巍峨耸立，山路蜿蜒曲折；

古寺也好画，不过方正肃穆，让人虔诚以敬。

可是，这座古寺怎么“藏”在深山中呢？

粗略一些的，就是在深山之中，露出寺院一角。

但这不够含蓄。

最后，状元的回答是——

远山叠翠之中，有一个和尚在溪边挑水。

言有尽而意无穷。

不见古寺，但却出来一个挑水的和尚，这说明深山之中，必然有一座寺院。

一个“藏”字，呼之欲出。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这句话的意境出自唐人韦应物的《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野渡、无人、横舟。

怎样在画里把这三个事物串联到一起？

有人画了一只小舟横在渡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样的“留白”，多少显得粗疏。

还有人画了一只小舟，舟弦上站着几只水鸟。

水鸟神态悠然，自然展现出“无人”的意境。

但人都没有，这样的表达也就太过直白。

当时，获得状元的是这样一幅画：

舟身横侧，舟夫卧于船头，神色落寞，百无聊赖。

这样的画作，野渡横舟，但无人“渡”。

意境全出，让人拍案。

宋徽宗出题，的确刁钻。

不是“藏”古寺，就是竹“锁”桥边。

这个意境出自宋人赵令畤的《江楼闲望》：

红尘无处不喧哗，独上江楼四望赊。泥水僧归林下寺，待船人立渡头沙。云藏岛外啼猿树，竹锁桥边卖酒家。吟罢凭栏心更逸，海风吹断暮天霞。

这句诗，一个“锁”字，实在难倒众人。

酒家小楼，小桥流水环绕，修竹丛立。

这样的画作，太过普通。

最终，状元李唐的画是这样的：

泓溪水，小桥横卧，竹林郁郁葱葱，竹林中间一幅随风招展的酒帘。

跟“深山藏古寺”一样，只见酒帘，不见酒家。

但一个“锁”字，就被凸显而出。

拂石坐来衣带冷，踏花归去马蹄香。

这幅画更不好画。

“踏花”，你不能真画一匹马疾驰而过，践踏嫩花，这样太煞风景。

“马蹄香”，香是嗅觉，怎么能用视觉表现出来？

这是个问题。

很多考生就画了一匹马从花草间走过。

浅草才能没马蹄。

但这没“香”。

终于，有一个考生别出心裁，他画了一匹飞驰的骏马，在扬起的马蹄旁，有几只蝴蝶翻飞。蝴蝶追着马蹄，即使不见花，也能感受到香气萦绕。

实在是妙。

这句诗出自宋代释亮的《偈颂七首》：

者僧问处绝谣讹，就便牛来付与它。

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嫩绿枝头红一点，恼人春色不须多”，相较于水墨画的清淡，这幅画有了颜色：嫩绿、一点红。

于是，很多人笔下的画就成了红花绿叶相映衬。

但这样的画作，又容易太过艳丽，这又偏离了主题。

毕竟诗里说的是：不须多。

于是，最后状元的作品又一次独辟蹊径：

绿树丛中一亭阁，仕女倚栏立，不见红花，只是樱桃红唇便是“一点红”。

这样的画作，分外醒目。

不关心红花绿叶，只用“一点绛唇”就画出了神采。

这句诗出自唐代诗人崔涂所写的《春夕》：

即心即佛眉拕地，非佛非心双眼横。 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

与之前的考题不同，这一句不止是考验构图和绘画，而且其中隐然有着一些哲学意味。

庄子在自己的文章里写了个故事：

庄子睡觉，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蝴蝶。

等到一觉醒来，庄子就疑惑：到底是我在梦里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里变成了我？

“庄周梦蝶”就变成一个很深的哲学问题。

除了蝴蝶，子规在中国文化中向来是“思归”的表征：

当年，蜀帝杜宇的精魂化成了杜鹃，它总是朝着北方鸣叫，叫声就像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所以，杜鹃也叫子规。

这句诗的意境不好表达。

但是，最后的夺魁者王道亨却画出了一幅看似不相关的“苏武牧羊”——

苏武在异国的冰天雪地中，正在打瞌睡，睡梦中一定是千万里远的家乡。

这幅画清冷凄凉，让人触目伤怀。

可悲的是，这个命题和绘画，倒像是预示了宋徽宗自己的命运。

靖康之变后，宋徽宗被俘虏到北方的大金国。

此时，他写下了“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的诗句。

或许这句诗，才是对那幅画最好的注解。

看过宋徽宗亲自出的6道考题，我们不难发现，其中隐含了很多有意思的角度：

那些夺魁的画作，通常不是根据诗句来直白表达。

很多都是通过截取一个片段来展示全貌。

管中窥豹，一叶知秋。

这或许也想中国人的一个习惯：

听一个人说话，不止要听他说了什么，更要听懂他没说的那些内容。

或者更通俗一些说——

有时候，那些真实东西，都掩映在表面之下。

这，是属于中国人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