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钊:书法的欣赏(提纲)

书法为墨心 2024-12-18 06:56:41

陆维钊先生在韶华巷寓所

书法的欣赏(提纲)

书法以实用为起点,随着要求变化。

书法由文字而来,文字由生活需要:表情、达意、立论、叙事——以完成宣传教育的作用。

从最粗胚的文字,到高级的艺术书法,可分为三级。

第二、第三级是美化的,也即是加工过的,都可以欣赏。

(一)第一级的文字,只要人们看懂意思,所以只要求:明确。但文字有其特殊的规律:没有颜色,只有点线,而且大小不能悬殊。所以在明确以后,接着便要求美化,这是人类的普遍心理。

(二)第二级便要求:明确加上整齐、匀称、统一(此属于书法本身);明确加上书面清洁,格式妥帖(此与书法不可分割):以达到更好的宣传交际效果。

(三)整齐、匀称、统一是指笔画与笔画、字与字、行与行之间而言,它包括五项:大小、粗细、距离、间架、类型。

现实生活中如书记的正楷、行楷、铅字宋体、粗体、仿宋,好的花体(不好的在于不明朗),社会上能写字的人的书札文件:正是符合第二级的标准的。

(四)第二级已有美的因素在内,只因看惯了,不觉其好,但如遇到不好的,便会讨厌,原因是它违反了生理上心理上的正常状态。因之,看起来和谐(不别扭)、平稳(不危悚)、整齐(不紊乱)、明朗(各适其用):这即是美的感觉。

这些标准,只要静心一些,努力一些,人人会加工,可比之工艺品。

(一)第三级是第二级的再加工,艺术因素更丰富,它给人以比第二级更多的复杂的感觉的美。

在第二级和谐、整齐、平稳、明朗的基础上,第三级,可比之为有生命的东西(人为代表,树之硬、石之稳,皆拟人)的姿态、活动、精神、品性的美。

具体的说,如感觉到端庄、厚重、雄伟、清健、秀丽、丰润、活泼:要比第二级复杂得多。

(二)具体的分析。

线条:要如松、柏、梅、竹、健康人之手足(不能过细过粗)。

勿如电杆木、猪脚、蚯蚓、浮肿病人四肢。每字要如舞台上人物坐立,转侧;照片中经营搭配。

勿如病人或三官菩萨。

行幅:要如文戏台步,武戏打功;拳术;舞剑,舞蹈,柔软操,团体游戏。

勿如杂牌军队,乌合之众;无训练的游行队伍。

因之,写一个字、一行、一幅,必须注意:轻重、快慢、顿挫节奏、骨肉气势、配搭取让、断续、神色。形成了类型风格,便是创造。

(三)中国历史上几个著名的类型风格:

朴茂:《爨龙颜》《灵庙》《云峰山》。

飞逸:《石门铭》。

方峻:《吊比干》《始平公》《张玄墓志》。

圆融:《郑文公》《瘗鹤铭》。

端重:《九成宫醴泉铭》。

清健:禇《圣教序》《李思训》《石淙诗》。

精妙:《张猛龙》《龙藏寺》。

静穆:《董美人墓志》。

雄厚:《颜勤礼碑》《李玄靖》。

上列者为碑,正书,《淳化阁帖》《三希堂法帖》则具备以上各类型风格的行书帖。

还有许多风格,则比较的有副作用,学者须注意,如:

奔放,副作用粗野。

苍老,副作用枯萎。

质朴,副作用呆木(臃肿)。

潇洒,副作用浮滑(庸俗)。

新奇,副作用怪诞。

清丽,副作用纤弱。

(四)从风格中,悟到复杂的、辨证的趣味之重要。

正面:

美的感觉愈多愈好,如:

圆融兼飞逸、质朴。

方峻兼清健。

秀润兼静穆。

美的感觉相反相成,如:

圆中有方,刚中有柔,放中有收,老中有嫩(幼稚),锋芒中有温润,豪放中有沉着,严肃中有灵活,新奇中有规矩,断中有连(意),无中存有。如《郑文公》《石门铭》兼雄厚、舒展、圆稳。《张猛龙》《爨龙颜》兼端重、清健、灵活。好比一菜多味,多菜各味,如李邕一人能写几种风味,王羲之一种字有几种风味。

反面:

副作用要防恶性发展,如:

笔力硬而至于生硬无情,只求表面的力。

章法新而至于违反情理。

线条奇而至于装腔作势。

循规蹈矩而至于描头画足。

这个提纲录自先师维钊先生六十年代初期的授课笔记,现略加整理,以供研究陆先生书法艺术的同志们参考。

章祖安附记 1985年6月杭州

陆维钊:与学生谈艺六则

“中国的诗、书、画、印,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升华,所以学书画的人,一定要通中华民族的文化,这一点相当重要。现在许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许多人不好好学文,而光片面追求学字、学画,这样发展下去是不行的,也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

《1979年对来访学生语》

  “不能光埋头写字刻印,首先要紧的是道德学问,少了这个就立不住。古今没有无学问的大书家,我们浙江就有这个传统,从徐青藤、赵撝叔到近代诸家,他们的艺术造诣都是扎根在学问的基础之上的。一般的人只知道沙孟海先生字写得好,哪里知道他学问深醇,才有这样的成就。‘字如其人’,就是这个道理。”

《1980年对书法专业研究生语》

  “书法之道,不仅在于写字技巧,技巧再好,不过是个书匠而已。练字和学问必须同时俱进,甚至要把提高学问素养放在写字之上,否则,书法写到一定水平后,就会上不去。”

《对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学生语》

  “搞书法的人,懂些古文这是最起码的。不然中国那么多的碑,那么多的帖,碑帖后面又有那么多的跋,你如何看得懂呢?”

《1979年对来访学生语》

  “我对书画、对古文,都有一个主见,就是实践。理论讲得头头是道,一条二条,而实践不行,是靠不住的。相反,实践不错,理论一看就明白了,无须多说的。中国人从小说话,是先学说话,而没有先学语法的。有的老年人话讲得很好,可语法一点儿也不懂的也有。所以关键是着重读文,读通了文,其语法规律也自然会明白的。当然,懂得一些古代汉语的语法,对学古文也有一些好处。不过,总应着重读文,先不必看这类什么古汉语书。在没有这类语法书之前,懂、通古文的人许多许多。相反,有了这种书,懂、通古文的人却越来越少。”

《1979年对来访学生语》

  “我们这一辈搞书法,都不是什么‘专业’,都是顺便带带的。从古到今,即以现代为例,已故的马一浮、沈尹默、张宗祥先生,以及当今健在的沙孟海先生等,哪一个不是这样?我搞的是古典文学、清词等。我1960年夏天从杭州大学被潘天寿院长请到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先也只是教教古典文学、中国画方面的题跋。此后,潘先生来舍下,曾偶然看到我写的字,他说我写得好,中国画系的书法课就由他让于我上了。现在意想不到的是,反以我的书名而显,不亦悲夫!”

《1979年对来访学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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