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四十,悲观地想,或许人生只剩下半个四十,多少都可以倒计时了;倘若乐观些,又貌似还有一个四十年,如此安慰,颇多了些心安,时光还可以蹉跎。
过去的四十年里,一半是我原生的家庭,一半是我婚姻里的家庭。我总感谢这两个一半,不论是哪一个,于我而言,都是温馨而感恩的。
就说说这婚姻里的家庭吧。
真要我回忆起来,找找那些温馨的影子,仿若鱼塘里投下的食饵,一下聚拢来太多的小鱼,目不知所投,神不知所往。
待水波初定,众鱼散去,落单的三三两两,清晰地看在眼里。
兴许书房里有它的温馨。准确说,那也算不上书房,只是相对其他角落的书,这里多了些罢了。
儿子很小的时候,这里是他认识卡梅拉、认识小豆豆、认识马小跳的地方,也是我和他天南海北瞎编魔幻故事的地方,什么大力水手大战哥斯拉,卡梅拉流落巨鸡岛,喜羊羊智斗牛魔王,他总是听得很入神,我也编得很兴奋。就是在这样的魔幻空间里,我和儿子来了一场奇妙的旅行。
又兴许餐厅里有它的温馨。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孩子交流最多的场所,从客厅、书房变成了餐厅,只有在这样的情景里,我们才能好好坐在一起,聊聊所见所闻。
我犹记得,早几年,我还是一个话匣子,儿子说着他学校的趣事,我分享着我学习的想法,我们都是彼此的听众,又都是彼此的分享师。后来,随着学业的加重,我也少说了许多,听着他娘俩的对话,我也就心满意足。
类似于这样的温馨,家里处处都有。厨房里,家人一起忙碌准备火锅,卧室里,娃娃一起坐在被窝里打扑克,这每一个点滴,都是冬日里的暖阳,也都是人生寒冷时刻的温情。
在这所有的温馨里,阳台的故事,似乎别有深意。
那是怎样的一个清晨,我忘记了,应该是春日吧。“爸,我今天自己去学校。”我被儿子的喊声惊呆了下,一直都是我们送他去学校的,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个很小的孩子,尽管那时他读一年级了。
“你确定,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我都一年级了。”
在这个时刻,我并没觉得他长大了,或许他就是想尝试一下,也好,就让他一个人去吧。
“那你路上小心,看着红绿灯”。
说话间,儿子背好了书包,穿好了鞋子,在他进入电梯的瞬间,我很快地来到阳台,微笑着,看向楼下那条必经的水泥路。
我站在那里,才意识到,这是七年来,我第一次以这么远的距离,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儿子。
七年里,我看他蹒跚学步,他离我咫尺;我看他读漫画,他离我咫尺;我看他玩耍,他离我咫尺。
而那一刻,我站在阳台,离他几十米远,就那样望着他。
他目视前方,摆动着胳膊,脚步匀速迈着,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偶尔与他人擦肩而过,又继续前行。起初我模糊地看见他的脸,随后,我又模糊地看见他的背,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转角便利店,我的眼泪落下来了。
我一下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他终究会像雄鹰展翅高飞,离我而去。我何尝不知道会是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快速地长大,在这小小的身体里,留给我一个背影。
台湾作家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是吧,看着儿子的背影,我想到了一个又一个瞬间,他出门求学,他出门旅行,他出门工作,我站在阳台,一个又一个背影。背影的前方是他的未来,背影的后方,是我百般不舍又不得不放下的挂念。
那天晚饭时,我把阳台的一幕告诉他,夸奖他,鼓励他,唯独没有说我流了眼泪。
这是春天的故事,还有冬天里的故事。
北面的阳台上,有个洗衣池,每日里洗澡换下的衣物,有些总要这里洗的。春夏秋还好,唯独冬日,北风无时不猖狂地宣誓它的到来。妻子身体是怕寒的,冬日里沾水,再被风袭,多是不好。
喊人把洗衣池挪走,这小小的工,别人也看不进眼,只好我自己来做。量尺寸、购水管、算接头……。
一番忙活,洗衣池搬了家,从此寒风和它无关,太阳每天都会和它遇见。妻子也得以告别冬日冬水,给了我些许的赞叹。
这小小的阳台,还上演过很多故事,背靠背和儿子阳光里读书、和儿子一起养花浇水,节日里剪花插花,还有拴着一只螃蟹,美其名曰遛螃蟹。
这就是我的回忆,关于家的温馨场所,在水拥挤的鱼群散去,水波初定,我看到了阳台上发生的那些陈年往事,不论是一场离别,还是一次亲情,这些都足以温暖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