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周的历史上,曾发生过一桩轰动一时的大事——周烹齐哀公。
据多部古籍记载,周夷王在即位第三年,当着众诸侯的面,将齐哀公扔到鼎里活活煮死了。
这种情况出现在西周是很罕见的,
齐哀公是太公望的五世孙,齐国的第五任国君,他究竟犯了何等大罪引来杀身之祸?
史书无载,只说“纪侯谮之”,也就是纪侯陷害了齐哀公。
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周初贵族不仅享有“刑不上大夫”、“八辟”的刑罚特权,按照《尚书·吕刑》的说法,他们甚至可以使用数量不等的铜,来为自己赎刑,
除非是齐哀公做出了危害周王朝统治根基的罪行,否则不会沦落到同周初管叔一样的下场才是,何况齐国是周王朝镇守东方的一个重要封国,
为何周夷王仅凭纪侯的谮言,竟不顾周室与齐国的亲厚关系,就烹杀了齐哀公?
更奇怪的是,一个“谮”字说明哀公的罪名是无中生有的,
然而当哀公被烹杀时,齐国不仅无丝毫反抗举动,甚至也未敢对告密者纪侯施展报复,
直至春秋时期,纪国才为齐襄公所灭,
对此齐国人公羊高在《公羊传》中称赞说“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是说齐国历经九世,总算是灭掉纪国复仇雪了耻........
这不免让人思考,难道纪国在周王朝的地位要比齐国还要显赫?
正所谓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驱动力,带着这些问题,和芜史一起来场时光探秘吧。
古老的纪国纪国,在甲骨文、金文中又作“己国”,
相传是炎帝之后,由东夷姜姓部落发展而来的,所在地大致在今山东寿光一带,
从寿光县北出土的纪国铜器及铭文来看,纪国的历史很悠久,
它不仅在商代已存在,还是个经济文化发展不亚于中原商王朝的方国。
此外从武丁时期甲骨卜辞中的“己中酒正”、“己贞”、“己侯蓺……死”等纪国的事迹来看,
古纪国的首领或为商王武丁任命的“酒正”(掌酒的生产与供给),且与商王朝关系十分密切,
但是到了殷商末期,古纪国叛殷投周,从而在周灭商之后被周天子重封侯爵纪国。
只是关于纪国的历史,传统文献上的记载少得可怜,
但纪国铜器的出土地点来推测,
西周中后期纪国或西起寿光,东至胶东半岛的莱阳、烟台,北临渤海,疆域不亚于齐国或鲁国,
可见纪国在周初并不是一个孱弱的小诸侯国,
然而,1951年山东黄县归城出土的八件东周“㠱器”,将本就模糊的纪国历史又推入一个新的谜雾之中。
㠱国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个文献中除了“㠱,古国名”四字记载之外,再无任何踪影的神秘古国,
黄县八器出土后,不少学者都判断纪国和㠱国为同一国,
可这一观点广泛受到质疑,有学者认为㠱国是与武丁时期跟随妇好南征北战功勋卓著的“其”或“亚其”,与纪国并不是一国,
但从1969年烟台同出一墓的两件铜器“㠱侯鼎”和“己华父鼎”来看,
无论纪国、㠱国是一国还是两国,都说明这两个古国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反映出当时纪国的实力要比我们想象得强大,并不是一个孤弱无助的东夷小国,
我们向来都认为周初的齐国是周王朝东部的重要屏障,始封君太公望又是周朝的元勋和顶梁柱,
以征服者姿态出现的齐国,在周东地区当然会力压当地的原住民,
可从纪国零星的历史片段来看,
当时的纪国可能要比作为“后来者”的齐国还要强大,两国的实力又关乎纪国和齐国在周王室的影响力。
我们再回顾一下周初齐国的历史。
周初,被边缘化的齐国武王灭商前后,太公望(姜尚)可谓功勋卓著,
用太史公的话说“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迁九鼎,修周政,与天下更始,师尚父谋居多”,
因此,周初分封诸侯时,第一个被分封的功臣便是太公望,武王将他封在了营丘。
当时周王为了防止诸侯们不听王命,要求他们留下至亲男子在王室就职,
奇怪的是,周公和召公本人都留在了周室辅政、命自己的儿子代为就封,太公望则相反,他在周公东征后,亲自前往营丘就封,反倒将长子吕伋留在了周室,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按理来说周朝新政刚刚建立不久,正是需要周公、太公、召公这“三公共同商讨治国大计的时刻,太公望竟突然离周了......
若说周初统治者的势力远不及东土,太公望为了外孙周成王,亲自去镇守颇不太平的新疆域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更奇怪的是,周公摄政引起召公不满,作《君奭》劝勉召公与自己同心协力时,他在诰词中将周文王“四友”中的三人闳夭、南宫括、散宜生都点名赞颂了一遍,
唯独不提太公望,以太公望“三公”之一的地位及功勋来说,应当是周公心目中的“模范代表”才是,为何周公只字不提呢,
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其集于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德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周公旦《君奭》
结合太公望乃周成王外戚的身份来看,或许他在周公摄政期间受到了排挤,离周是为了避开周公的锋芒,亦或者是周公有意将他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总之,周公东征时“太师”是由周公本人亲自担任,而不是太公望,
太公望离开镐京后其长子吕伋(齐丁公)“嗣位”王官,具体职位不明,
到了周康王时期,吕伋以虎贲氏也就是军事将领的身份辅助康王,
但在周康王六年太公望病重吕伋回齐国继位后,齐国留在周王室的人员又一次诡异的进行了调整,
本来留在镐京辅佐周康王的吕伋的嫡子吕季,后来齐国为了增加“人质”的分量,又增派庶长子吕衡赴镐京相佐,
吕伋去世后,按理说吕季应回齐继位,不知何故他将君位让位于同母弟吕得,自己则继续留在周室兢兢业业地辅助天子,被封为太傅,位列三公。
吕衡则被康王派去卫国为官。
不过三代之后,不仅吕季的后人在周室任职的情况不明,就连齐国的第三任国君齐乙公吕得、第四任国君齐癸公吕慈母的事迹亦不详,
但从后来周室的“周公、召公”二公辅政这一既定的政治结构来看,太公望的后人不知在何时已被排挤出了“三公”之外,
影响力已大不如从前,
到了周夷王时期,齐国的第五任国君齐哀公不辰甚至落得个被烹杀的悲惨结局。
周夷王为何要烹杀齐哀公?在周初的历史上,曾发生过一件惊动一时的大事,即“周烹齐哀公”,
据《竹书纪年》说,“(周夷王)三年,王致诸侯,烹齐哀公于鼎”;太史公在《齐太公世家》中也说,“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
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
周夷王是西周第九任国君,齐哀公是齐国第五任国君,两者相差四代之久,
何况太公望在西周建立之前就已经辅佐周文王了,后来又成了周武王的岳父,即便是齐国建国时间要比周王朝短一些、周初没有确切的纪年,
但周王及齐君世系的辈分、年龄总不会出现太大差距,
也就是说,齐哀公当与周昭王是同一辈分的人,无论如何与昭王的玄孙周夷王不可能产生时间上的交集才是,
为何说是周夷王烹杀了齐哀公呢?
这一说法流传甚广,但东汉时期今文经学家何休注《公羊传》说,烹死齐哀公的是周懿王,
所以我认为,在没有搞清楚是哪位周王烹煮了齐哀公这个问题之前,
以主流观点这个“结果”去推测齐哀公的死因,还是有些“原地打转”的意味——搞不清楚,
不过对于哀公死于纪侯构陷,应当是没什么争议的。
纪侯究竟说了什么,导致周王怒不可遏对齐哀公实施“大辟”刑罚?
按周初规定,诸侯要对王室承担戍守疆土、出兵助王征伐、纳贡、朝觐述职、随王祭祀等义务,除此而外,诸侯国内的事务均由诸侯自理,
而《国语·周语》说,“犯王命者必诛,故出命不可不顺也”,
究竟哪些罪行属于“犯王命”?
按照周宣王时期,樊仲山父劝谏宣王不要干涉鲁政的话“废长立少,不顺;不顺,必犯王命;犯王命,必诛之,故出令不可不顺也”来看,违抗周王的命令是其罪之一;
再参考周初管叔的下场,诽谤君王或叛乱,特别是有危害周王朝统治根基的行为,亦为“犯王命”罪之一;
另从《礼记·王制》“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的规定来看,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祭天是天子垄断的特权,如果谁僭越了祭祀的规格,就意味着他试图篡夺更大的权力,也就是说僭越礼制也是“犯王命”罪之一。
由此来看,纪侯应当构陷齐哀公“犯王命”,周王才杀掉哀公,
具体是什么罪名?
文献史料只字未提,司马贞《史记索隐》引宋忠的话说,是哀公“荒淫田游 ”的缘故,但显然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现代一些观点认为,或因齐哀公私自祭天,
这源于2008年高青县花沟镇陈庄发掘的一处古城,城内有一处由多层土色深浅有别的花土夯筑而成的祭坛遗址,台基的剖面有9层堆积,中心是圆形,圆外有方形,再外依次是长方形、圆圈、椭圆形等环环相套.......
此外,种种迹象表明此古城即是齐旧都营丘,祭坛暗含“天圆地方”之意或为“天坛”,
不过我认为此说有很多疑点甚多,还需要慎重下结论。
所谓“天子祭天”,其实有三种形式:一曰明堂报享,二曰南郊祭天,三曰泰山封禅。
明堂报享,亦称“庙祭”,周礼规定每月举行,规模较小;
较为隆重的祭天仪式是“郊祭”,周初往往是在南郊野地里举行,而非城内;
泰山封禅,自然也是要到泰山去祭祀,“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
况且,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圆形是天的形象,方形是地的形象,故祭祀时便“圜丘祭天”、“方丘祭地”,
也就是说,祭天时有一处圆形天坛,祭地时则另设一处方形地坛,
辽宁喀左东山嘴的红山文化祭坛遗址、浙江杭州余杭瑶山良渚文化的祭坛遗址皆有方丘祭地形态,
只是西周时期的天地之祭和祭台形式,按照《周礼》等古籍的说法,依旧是以一种健全的“圜丘祭天”、“方丘祭地”姿态出现的,遗憾的是目前尚未见到直接验证的考古实例,
由此来看,如果陈庄古城的祭坛遗址是“天坛”,如何解释它出现在城内?
即便是周人将“郊祭”改为“城祭”,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出现天坛与地坛设为同一坛的情况,这关系到古人的信仰问题,祭天与祭地分明是两个不同的祭祀对象,祭品及礼仪都不相同,
按现代的风俗举例解读,总不能到地藏菩萨的庙里去跪拜送子观音吧,
因此我认为陈庄古城的祭坛,不像是“天坛”,反倒像是“社稷坛”。
根据周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的规定,各诸侯国也都建有社稷坛,且社稷坛或在城内,即所谓“左宗庙,右社稷”,
另根据史料记载,社稷坛以赤、青、黄、白、黑五色土筑成,中为黄色,南北东西分别为赤黑青白,以示天子居于中央,统帅四方之意。
再回顾一下陈庄古城的祭坛形态“多色土”,“有圆有方”,是否可以理解为“社稷”之意呢?
按照学者们推断,如果“哀公死于僭礼天祭”,那么他极有可能犯在了“九”这个数字上,“九”为古人观念里的数字之极,只有天子才享有使用各种“九”的特权,
但史料上明明是说纪侯“谮”,这个字的含义是说无中生有,这意味着齐哀公有可能是冤枉的。
告密者纪侯的动机关于纪侯其人事迹寥寥,据《青州府志》说周懿王取纪女‘亦赏’为王后,也就是纪侯为周夷王外公(或国舅)之意,但这种说法还未有其他史籍相互印证,
不过从《公羊传》的观点来看,当时纪国与周王室的关系很亲密,否则仅凭纪侯的几句谮语,周王怎会轻易煮了一国诸侯呢,
那么,纪侯为何要构陷齐哀公?
从考古遗迹来看,纪国都城与齐国都城相距不过百里,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对于纪国来说,他们本来过着还算平静的日子,结果突然来了个姜太公不说,还挟着周王赋予的征伐“五侯九伯”的大权,纪国岂会坐以待毙;
而对齐国来说,想要扩张领土,纪国是“必经之路”......二者争锋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但很显然“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纪国国势正盛又是当地土著,周初的齐国尚不具备吞并纪国的实力,
相反,搞不好齐国还要时时受着纪国的威胁,
再说周王室那边,从周初制定的一系列政策来看,周室对东土区域还实现不了完全的统治,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封侯的方式达到控制目的,
纪国是周室拉拢的重要对象之一,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当然不会出兵讨伐。
因此,齐、纪二国即便矛盾重重,也在周初没升级到互相攻伐的地步,
直到周王“衰微”、王权下移,周懿王时期迁都槐里,周夷王又“始下堂见诸侯,觐礼废”,
早就对齐国的发展感觉如鲠在喉的纪侯,看到了机会,在周王面前说了齐哀公的坏话,由此不仅导致齐哀公被烹杀,还引发齐国四十来年的内部的权力纷争和社会动乱:
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
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临淄。九年,献公卒,子武公寿立。
二十六年,武公卒,子厉公无忌立。
厉公暴虐,故胡公子复入齐,齐人欲立之,乃欲攻杀厉公,胡公子亦战死。
齐人乃立厉公子赤为君,是为文公,而诛杀厉公者七十人。(《史记》)
也就是说,周烹齐哀公后,齐国陷入几十年的内部权力纷争之中,历经胡公、献公、武公、厉公、文公,都城一再变迁,致使齐国国力大衰。
只是令纪国没想到的是,
齐国经历近半个世纪的内部厮杀后又迅猛发展起来,到了春秋时期仍旧是东土的一大强国。
不过进入春秋后纪国亦不弱,还在齐国的眼皮底下进攻了与齐相邻的小国“夷”,
此外纪国国君十分聪明,
当齐僖公与郑伯这两个国君突然联袂,亲自去朝见纪国国君时,纪国就有了警惕之心,很明显来者不善是为了试探一下纪国的虚实而来,
夏, 齐侯、郑伯朝于纪,欲以袭之 。纪人知之 。(《左传·桓公五年》)
此后纪国积极地与周王室、鲁国联姻,试图通过姻亲周天子、鲁国来斡旋调停齐国的侵扰,
这一方法的确很有效,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鲁国确实充当了调停者的角色,一来是考虑两国联姻的关系,但更为重要的是鲁国也要考虑自身的利益,
不过,尽管有鲁国不断斡旋,但到底也未能挽救己国败亡的命运,
公元前690年,己国终于被齐国攻破,
史载纪国“大去其国”,究竟是被灭国还是迁居新的地点,并没有明说,
不过此后,己国在史册上踪迹全无。
丹伯特有机会将耶路撒冷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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