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9月,柴可夫斯基收到了好友梅克夫人的一封信,这封信让他的心仿佛被浸入冰水中。
梅克夫人在信中写道:“亲爱的先生,我得告诉您一件不幸的事儿。因为我在经济危机中失去了太多财产,不得不停止对您的资助了。”
但令柴可夫斯基难受的不是这句话,而是梅克夫人接下来写的内容:“很抱歉,接下来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只希望你有时还能想起我……”
柴可夫斯基立刻回信:“你把我将尽的力气积聚起来,使我再度走上音乐之路,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你,将来也永远不会忘记你,因为我头脑中产生的每个想法,都是和你连在一起的。”
柴可夫斯基的手书
信寄出去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梅克夫人就这样在他生命中消失了。
此时的柴可夫斯基已经是一位蜚声国际的音乐家,但梅克夫人是他灰暗人生中少有的亮色,他可以没有钱,却不能没有她的友谊。他伤心地感叹:“我的安静已经逝去了,幸福的命运给我的一切都受到毒害了。”
他开始创作《第六交响曲》将人生的美好、悲怆、痛苦和无奈都写进了音乐中。《第六交响曲》也叫做《悲怆交响曲》,这是柴可夫斯基最后的作品。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1893年11月2日,一杯生水柴可夫斯基感染上了可怕的霍乱病菌,5天后便骤然离世,年仅53岁。
柴可夫斯基的一生纠缠着许许多多谜团,比如他的感情,他的性取向,他的死亡原因……大部分资料对此闭口不提,仿佛他是个完美的圣者,还是让我们回归生命的最初,从头开始讲述关于他的故事。
01 就在这一天
1840年5月7日,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出生于莫斯科以东约600英里的乌拉尔山深处沃特金斯克市。
他的父亲伊利亚·彼得罗维奇·柴可夫斯基毕业于圣彼得堡矿业学院,是一名采矿工程师。1837年的时候,职位已经升到钢铁之城沃特金斯克的工厂经理。在娶柴可夫斯基的母亲之前,伊利亚有过一段婚姻,只是妻子早早去世,仅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齐纳达。
父亲伊利亚·彼得罗维奇·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的母亲亚历山德拉·阿西尔出生于附近的迈森德累斯顿。母亲是德国人,父亲则是一位著名的法国雕塑家。后来父母离婚,母亲去世,亚历山德拉被送进了一所专为贵族孤儿开设的学校,在那里,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1833年,亚历山德拉嫁给了鳏夫伊利亚。
柴可夫斯基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姐姐齐纳达和哥哥尼古拉。随后他的父母又连续不断地给他添了1个妹妹和3个弟弟,这可真是一个热闹的大家族。
说起来,家中的老二总是容易被父母忽略,柴可夫斯基亦然,尤其是母亲最后一次生产还诞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儿。家里所有的人都被那对吵吵闹闹的孩子吸引了,夹在长幼之间的柴可夫斯基觉得特别孤单。
柴可夫斯基的家庭合影
柴可夫斯基的父母热爱音乐,在这个家中,音乐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母亲常常即兴弹奏一段乐曲,让孩子们回答是哪位音乐家的作品。
与积极表现的兄弟姐妹不同,柴可夫斯基不爱说话,他是天性羞涩的男孩儿,很容易紧张,眼神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5岁的时候,父亲为孩子们找了一位钢琴老师玛利亚·帕尔奇科娃,这位女士非常喜欢波兰音乐天才弗雷德里克·肖邦,这也是柴可夫斯基第一次听到肖邦的名字。
柴可夫斯基在6岁的时候就能阅读法语和德语,他在日记中用法语写诗。为了孩子的前程,亚历山德拉带着10岁的柴可夫斯基回到了首都,将他送进帝国法律学校的预科班。
青年时期的柴可夫斯基
圣彼得堡的生活与偏僻的特金斯克市大为不同,当小男孩儿第一次随着母亲走进剧院时,他看着巨大的管风琴惊叹不已,这是柴可夫斯基第一次领略到大型交响乐的魅力。
伊利亚雇佣了一个名叫鲁道夫·昆丁格尔的德国人教柴可夫斯基钢琴,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昆丁格尔告诉男孩儿的父亲:“您的儿子没有特殊的音乐天赋。”
伊利亚半信半疑,但在已经考入帝国法律学校的柴可夫斯基的恳求下,并没有中断儿子的音乐学习。
日子痛并快乐地继续着,1854年6月,柴可夫斯基第一次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他的母亲亚历山德拉死于霍乱。
02 痛苦的蜕变
内向的柴可夫斯基与严肃寡言的父亲交流不多,伊利亚从来不说祈使句:“彼得,你应该上法学院!”“彼得,公务员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伊利亚的每一句都是肯定句,象征着他在这个家中的无上权威。在敏感少年心中,父亲可敬,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母亲可亲。
母亲亚历山德拉·阿西尔
没有人再温柔的给他唱摇篮曲,也没有人再陪伴他一起练钢琴,母亲的突然离世,让柴可夫斯基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半边。他的音乐中慢慢流淌出淡淡的忧伤,而这份忧伤贯彻了他的整个人生。
法学院,就像其他任何寄宿学校一样,内里藏着不少污秽。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在春心萌动的时候与同性少年们困守在一起,道德观念摇摇欲坠,这其中也包括了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的好友阿列克谢·阿普赫金
有两位同学与柴可夫斯基关系特别好,阿列克谢·阿普赫金未来成了著名诗人,另有一个名叫谢尔盖·基列耶夫的少年,在柴可夫斯基的一生中被形容为:最强烈、最持久和最纯洁的爱情迷恋之一。他将人生中第一首曲子送给了基里耶夫,称呼他为:我的天才,我的天使,我的朋友。
纵情声色,柴可夫斯基的心底却一直在挣扎,他是个虔诚的东正教教徒,在教义上来说,喜爱同性是有罪的,这罪使我们与上帝隔绝,使我们的守护天使离开我们。
然而世界上有三种东西是藏不住:咳嗽、贫穷和爱。如果一份感情能够像自来水笼头那样开关自如,那也不配称为爱情。
柴可夫斯基与他的兄弟们
柴可夫斯基写信给同样深陷同性感情的弟弟:“我不能隐藏我对他的感情,尽管我一直很努力……”
母亲去世没几年,父亲再婚,命令柴可夫斯基进入司法部工作。他在那里待了4年,虽然柴可夫斯基一直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自己,却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无法做出决断。他一边加入司法部的合唱团,努力在音乐梦想中挣扎,另一边与其他同年龄的男人一样声色犬马,花了很多精力追求肉体快乐……
青年时期的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就像是一尾在网中的鱼。一面追求快乐,沉沦在欲望当中;一面痛恨自己,积极内省……自始至终,柴可夫斯基都在与自己较劲,他将害羞、爱情、沉沦、激情等正面的、负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所有作品塞进自己的作品。母亲的早逝、父亲给予的压力、他的性向,这些东西都能在音乐中找到折射,而柴可夫斯基自己则在种种情绪中被折磨的苦闷异常。
1863年,柴可夫斯基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他要从司法部辞职。这个决定让他精神上得到了解脱,却在经济上陷入困境。
03 艰难岁月
柴可夫斯基决心将余生献给音乐。
父亲大怒,觉得儿子翅膀硬了不听长辈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来!”
老头的咆哮既来自于失去对儿子的掌控,也来自于自身衰老带来的无力感。他从技术学院的董事职位上退休了,现在,即便儿子反悔,他也没有能耐帮他再寻一份稳定工作了。
“随便你吧,不过我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伊利亚摆摆手上楼,只是步履已经有些蹒跚。
青年时期的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带着自己有限的积蓄进入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学习,为了养活自己,找了一份音乐家庭教师的工作。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然而柴可夫斯基并不在乎,除了学习和声、作曲和乐器演奏,他还给自己加上了长笛和管风琴课程。腹中的饥饿感完全被音乐带来的快乐冲散,3年时间过得充实又美妙。
1865年11月,柴可夫斯基首次以指挥家的身份亮相,指挥音乐学院乐队演奏他的作品 F大调序曲。这一年年底,柴可夫斯基从圣彼得堡音乐学院毕业,他的成绩为:理论和仪器——优秀;风琴——好;钢琴——非常好;指挥——令人满意。令柴可夫斯基惊讶的是,他还获得了银质奖章,这是当时给学生的最高荣誉。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校长安东·鲁宾斯坦的兄弟给柴可夫斯基提供了一个和声教师的职位。毕业后,柴可夫斯基将家搬到了莫斯科,在俄罗斯音乐协会莫斯科分会所设音乐班任教。
校方规定每周上课时间为26个小时,这让柴可夫斯基觉得自己的创作时间被压榨。此外,他是一个非常羞涩的人,怕当众演奏,怕与其他人交流。当学生们围在他身边的时候,对于孤僻的柴可夫斯基来说,并不是幸福感受。
但好歹是安定下来了,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业余时间也能安心作曲,柴可夫斯基对自己目前生活非常满意。
柴可夫斯基和约瑟夫·科泰克
他开始研究他的第一首交响曲,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晚上无法入睡,早上又要起来上课,写不出曲子,就将问题怪责在上课压榨了他的业余时间上……日复一日,头疼和抑郁症找上了他,柴可夫斯基开始饱受创作和病痛的双重折磨。
除了创作和生活,他还要承受催婚的烦恼。
当时俄国社会对喜爱同性这件事儿并没有过分压抑。上流社会讲究一个秘而不宣,不能公开宣扬,但也不会过分打压。但就柴可夫斯基而言,他的困境一小半来自于家庭,一大半来自于自己。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父亲催婚实属正常,在老一辈儿看来,年轻孩子随便玩玩无所谓,但婚是必须要结的,孩子也要生。到了年龄就结婚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但这种催婚在不断内耗的柴可夫斯基心中却留下沉重的痕迹。更多的压力则来源于他自己,无法忽视的社会习俗,保守的性情和宗教观念,让他在某一时刻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我可以与女人结婚,生活在一起。这样父亲也不会再催促,而我的生活也会与现在不同。”
1868年的秋天,柴可夫斯基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爱情故事,虽然短暂,却十分耐人寻味。
04 爱不能勉强
一厢情愿认为自己能够爱上异性,并且顺利结婚生子的柴可夫斯基在1868年第一次见到了比利时女中音德西蕾·阿尔托。
比利时女中音德西蕾·阿尔托
秋天的时候,柴可夫斯基就在给兄弟的信中写到了阿尔托:“我们现在拥有一段非常友好的关系,我很少见到如此可爱、聪明、善良的女人。”
年底,柴可夫斯基开始给阿尔托作曲,甚至开始与父亲讨论结婚计划,看上去他好像完全迷恋上了这个女人。但他的朋友们并不这么认为,柴可夫斯基的朋友们普遍觉得,阿尔托长得不漂亮,还比柴可夫斯基大了5岁,作为一个音乐家,男人爱的是女方的声音和表演,与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阿尔托的母亲对女儿与一个陌生男人私定终身的事情大发雷霆,经过调查,阿尔托的母亲发现了柴可夫斯基那可疑的性取向,立刻做主让女儿与另一个追求者订婚。
柴可夫斯基被这个消息折磨得心烦意乱了几天,不出意外地,他很快就从失望中恢复了过来,继续投入音乐创作中去。
谁能想到,这段在柴可夫斯基生活中激起了一点小小水花的“爱情故事”只是一个开始,婚姻注定要在他身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33岁的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在阿尔托之后,柴可夫斯基又陷入了好几段同性恋情之中,甚至有一个男学生为他自杀,这让他与年轻男子的关系在音乐界引起了一段令人不安的流言蜚语。但是柴可夫斯基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看得太重,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是可控的,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放弃“习惯”,转而投入婚姻的怀抱当中。
时间来到1876年,36岁的柴可夫斯基突然写信给他的兄弟:“我已经决定结婚了。这是必然的。我必须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和所有我爱的人……我不希望邪恶的舌头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说我在准备让他成为我自己的情人……”
柴可夫斯基与安东尼娜
就在柴可夫斯基决心粉碎自己那无伤大雅的“爱好”,结婚寻找一位新娘的时候,一位名叫安东尼娜·米柳科娃的姑娘出现了。
安东尼娜·米柳科娃出生在一个世袭贵族家庭,她的家族可以追溯到14世纪。安东尼娜的父母感情并不好,在她3岁的时候就分居了,整个童年,这个姑娘都过得非常压抑。母亲严厉,父亲冷淡,让年幼缺爱的安东尼娜更加渴望一份真挚的情感出现在眼前。
1872年,安东尼娜第一次见到柴可夫斯基,眼前中等身高,文质彬彬的男人给安东尼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安东尼娜喜欢音乐,在莫斯科圣伊丽莎白学院毕业,当她得知柴可夫斯基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音乐家之后,好感密密匝匝从心底涌了上来。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出于礼节,柴可夫斯基邀请安东尼娜出席了他的音乐会首演,之后的几年,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柴可夫斯基早就已经将这个姑娘忘在了脑后,但在安东尼娜心中,她已经秘密地爱了柴可夫斯基4年多。
1876年,安东尼娜继承了一小笔遗产,或许就是这笔钱激发了她的勇气。她开始给柴可夫斯基写信,信中满满都是炙热的情感。正巧,柴可夫斯基也需要一段婚姻,几番思量后,他约安东尼娜见面,时隔4年,两人正式在安东尼娜租住的房子里再次面对面交谈。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安东尼娜无法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柴可夫斯基,神色近乎疯狂:“我爱您,我的信中写的都是真的,如果没有您,我宁愿去死!”
柴可夫斯基却道:“不,您不了解我,如果您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您就不会这样说了。”
安东尼娜却坚持道:“我听过您所有的曲子,我懂您,就是因为您的音乐和其中蕴含地悲悯、沉重我才这样爱您!”
柴可夫斯基有些动容,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儿,真的是因为触摸到自己的灵魂才说将爱字说出口吗?
“如果……如果我只能给予你兄弟般的爱……”柴可夫斯基犹豫半晌道。
安东尼娜:“我愿意!”
柴可夫斯基下定决心,正式向安东尼娜求婚。这一天,他们谁都不知道,两人会纠缠着陷入罪孽深渊。
05 疯癫爱情故事
1877年7月,柴可夫斯基与安东尼娜在圣乔治教堂举行婚礼。
漂亮的新娘容光焕发,但新郎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在安东尼娜的妹妹看来:“更像是一场葬礼。”
从婚后第一天开始,柴可夫斯基就饱受折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给他的生命造就了一段新困局。他不爱安东尼娜,无法接受妻子的性格和品格以及她的家庭和朋友圈。
柴可夫斯基,1859年(第一排左七)
而在安东尼娜看来,与柴可夫斯基的生活毫无激情。当她穿上漂亮性感的衣裙,躺在床上,摆出一个性感的姿势时,她的丈夫却窝在书房,拿着一支笔在曲谱上写写画画。女人从床上爬起,走进柴可夫斯基书房,小心翼翼将手搭在丈夫肩膀上,却发觉男人僵硬如同岩石。安东尼娜全当他紧张,抛却羞涩主动揽住了柴可夫斯基的脖子,一抬眼,却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嫌恶。
洞房花烛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却也不能这样说,因为那一夜以柴可夫斯基掐住了安东尼娜的脖子收场。
安东尼娜不知所措,而柴可夫斯基则觉得自己已经被焦虑完全笼罩。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接下来的蜜月旅行则将各种情绪推向了高峰,柴可夫斯基在火车上遇到了两个同性好友,安东尼娜眼睁睁看着丈夫与那两人相谈甚欢,自己则被排除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几个星期后,柴可夫斯基离开了安东尼娜前往卡明卡,将妻子一个人留在了莫斯科。
朋友们都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实在不好,双眼无神,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他在卡明卡待了1个多月,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气色仿佛好了一些。他再次尝试经营这段婚姻,在给哥哥的信中,柴可夫斯基写道:“回到莫斯科,妻子来迎接我。看得出,她为了这个新家付出了很多,至少她把房子收拾得小巧、舒适而温馨。她的确是个好女人,有成为好妻子的一切素质,可为什么我就是不爱她?”
柴可夫斯基故居
为了摆脱痛苦的婚姻,柴可夫斯基跳进了冰冷的莫斯科河中试图结束性命。结果便是,他没有死,但患上了严重的肺炎。他被朋友送去医院的路上嘴里还喃喃道:“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柴可夫斯基也没有再踏入那个家中一步。
这场大病终于让他明白,同性恋是无法改变的,必须接受现实,婚姻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柴可夫斯基在给哥哥的信中写道:“直到现在,尤其是在我的婚姻故事之后,我才终于开始明白,没有什么比不想成为我天生的样子更徒劳无益的了。”
1878年至1880年间,柴可夫斯基不止一次试图与安东尼娜离婚,但都没有成功。他的朋友们也在柴可夫斯基的委托下不断劝告安东尼娜与其离婚:“为什么不能放彼此一条生路?”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安东尼娜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是个虔诚的教徒,当那些人逼迫她离开自己的丈夫之际,安东尼娜喃喃道:“我们在主面前结合,这是上天恩赐的礼物,怎么可以离婚?”她瞪着周围环视的人们:“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别过脸一言不发。
其中一个朋友顶着安东尼娜嗜人的目光讷讷道:“可是……你们不可能幸福……”
安东尼娜的目光却柔和下来:“不……我们会幸福的,就在未来某一天。”
听到安东尼娜不肯离婚的消息,柴可夫斯基非常愤怒:“她怎么这么愚蠢……我什么都不能给她……她是不是想要讹诈我?”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无论多少人来劝,安东尼娜都不肯离婚,1881年,柴可夫斯基终于放弃了离婚的想法,但同时,他也拒绝继续向妻子支付他承诺的养老金,理由是她的行为古怪且不可预测。
经济陷入困境的安东尼娜与律师亚历山大生活在一起,育有三个私生子。律师身体不好,他们不得不先后将三个孩子都送进育婴院,然而,三个孩子都在童年夭折了。
在激烈的情绪平息后,柴可夫斯基饱受良心的折磨,他重新恢复了妻子的养老金,并且给了安东尼娜一个公允的评价:“我完全理解她想成为我的好妻子和好朋友的真诚愿望...我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东西,这不是她的错。”
而安东尼娜一辈子也没有试图向丈夫“寻仇”,她与柴可夫斯基不时在剧院相遇,只是远远地看着,却再也没有面对面说上一句话。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这也算不得疯癫爱情故事,安东尼娜的悲惨命运要从柴可夫斯基去世后说起。
当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早早去世之后,留给安东尼娜的是疯狂的骂名。不少人责怪她用自杀的方式逼柴可夫斯基与之结婚,柴可夫斯基的朋友则骂她不肯与丈夫离婚,生生将柴可夫斯基逼至绝境……因为对音乐家的爱,安东尼娜身上被贴上了一个鲁莽而疯狂的女人标签,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其实她也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
柴可夫斯基死后不久,安东尼娜开始表现出情绪紊乱的迹象,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医生们诊断为:被迫害妄想症和慢性妄想症。已故丈夫的留下的养老金变成了她在精神病院治疗费用,安东尼娜在精神病院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十年。
1917年,安东尼娜死于肺炎。
06 梅克夫人
1876年年底,另一位重要的女士进入了柴可夫斯基的生活,她的名字叫做娜杰日达·冯·梅克。
梅克比柴可夫斯基大9岁,出生于俄罗斯古城斯摩棱斯克,是当地一个富有大地主的长女。她的父亲是一名业余小提琴手,梅克也继承了父亲对音乐的热爱,钢琴弹得非常好。
梅克夫人
17岁那年,梅克与一个波罗的海的德国工程师结婚、卡尔·冯·梅克的男人是个小贵族,家中经济并不宽裕,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梅克先生抓住了机遇成为铁路大亨,而梅克夫人则为丈夫生下了18个孩子,协助丈夫管理资产,一举变为千万富豪之家。
1876年,卡尔·冯·梅克去世,他的遗孀梅克夫人根据丈夫的遗嘱接管了他的金融帝国。这一年,梅克夫人45岁,拥有两条铁路网,在莫斯科有一座豪宅,在乌克兰的布雷利夫有一座庄园,还有千万卢布的财富。她依然是个精力旺盛的女人,但对再婚或者寻欢作乐毫无兴趣,反倒四处寻求精神和文化上的满足。
卡尔·冯·梅克
梅克夫人忽然发现,俄罗斯本土一些年轻的音乐家过得很不好,他们大多数怀才不遇,贫困潦倒,为了生存努力压榨自己四处奔波。如果音乐家们没有时间创作,那么,精彩的音乐又从何而来呢?
生活的艰难不该扼住他们的喉咙,于是,实现了财务自由的梅克夫人选择资助俄罗斯音乐协会和一些年轻的音乐家。在此过程中,她听到了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暴风雨》,并为其中蕴含的情感而倾倒。
梅克夫人没有直接给柴可夫斯基砸一笔钱,因为她并不想用金钱玷污这样美好的音乐。她找到中间人委托柴可夫斯基编曲,然后支付比市场价高得多的酬劳。此外,柴可夫斯基每年还能收到不记名的资助款,这些都来自于梅克夫人。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的通信持续了近14年,现存的信件足有数百封。两人的关系为柴可夫斯基的艺术生涯和日常生活都提供了巨大的支持。梅克夫人每年6000卢布的经济补助,让柴可夫斯基得以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中去。而梅克夫人信中从未有一个字是高高在上的,即便一个人富有,另一人只能依靠她的资助度日,但两人的交流在道德、精神和心理上都是平等的。所有的信件都清楚地表明,他们的交流是志趣相投者之间的交流,而不是一个富有的女资助者和被资助者不平等的关系。
梅克夫人全家福
柴可夫斯基在信中写道:“一个被失望和失败阻塞着路途的音乐家,知道您如此忠诚和热烈地爱好着音乐,这真是一种安慰。”
而梅克夫人则回信道:“告诉你我对你的作品有多高兴是多余的,因为你可能习惯于来自其他方面的赞扬。所以我只会说有了你的音乐,生活更加轻松愉快。”
这段时间也是柴可夫斯基的高产期,他接连完成了四部交响曲,还有一部歌剧《叶普盖尼·奥涅金》和芭蕾舞剧《睡美人》。
《叶普盖尼·奥涅金》
经济富足,柴可夫斯基不必再被工作困住,可以在欧洲旅行,四处寻找创作灵感。与安东尼娜的婚姻继续折磨着他,但梅克夫人的信又给他无限安慰,情感既受折磨又满足,在种种情绪纷至沓来中,柴可夫斯基达到了创作高峰,自此名满欧洲。
07 柴可夫斯基之死
时间很快来到了1890年,故事开头那件事儿发生了,梅克夫人不声不响地停止了资助,也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友谊。
柴可夫斯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他们两人一直默契地通过书信来往,选择永不见面,即便在1884年,梅克夫人的儿子尼古拉娶了柴可夫斯基的侄女安娜,他们也没有面对面交谈过。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两人都将对方视作灵魂知己,却没想到说断就断,梅克夫人再也没有回信。再后来,柴可夫斯基辗转得知梅克夫人根本就没有破产,那一瞬间羞赧、愤懑、痛苦、怨憎,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始终没有回音。
柴可夫斯基的精神遭受重创,自此进入创作末期。
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
《黑桃皇后》、《胡桃夹子》、《第六交响曲》的接连问世,无不代表他的创作能力依然在巅峰。但他的身体却垮了,十多年前的肺炎让他畏寒、咳嗽,身体每况愈下,但是灵感就像是狂潮一般喷涌而出。柴可夫斯基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几乎完全失去了食欲和睡眠的欲望,将全身心都投入进了创作之中。
1893年11月1日晚,柴可夫斯基在他最喜欢去的莱纳餐厅吃了一顿夜宵,回来后感到胃部不适,转天早晨,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认为是常年积累的胃病发作,但当他开始高热不退的时候,不得不请家庭医生来看。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持续腹泻和呕吐,身体极度虚弱,胸部和腹部疼痛不止,医生将柴可夫斯基的病症诊断为霍乱,这意味着他的生命处于真正的危险之中。这种病曾经在40年前夺走了柴可夫斯基母亲的性命,现在轮到他了。
天鹅湖,马林斯基剧院,1895年
体温下降,身体出现痉挛,在那个年代,俄国医生们并没有太好的方式治疗这种可怕的疾病,他们给他注射了麝香、樟脑和其他物质,但针剂并没有延缓他迈向死神的怀抱,快到傍晚时,柴可夫斯基的脉搏已经微弱的很难察觉,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医生不得不告知他的家人,他已经无药可救。
柴可夫斯基在索菲·曼特城堡与萨佩尔尼科夫交谈 1892年9月
11月6日凌晨,伟大的音乐家柴可夫斯基离开了这个人世间,年仅53岁。
08 下葬之后
作曲家在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的墓地中安眠。
纪念柴可夫斯基音乐会上,当公众听到作曲家死前创作的音乐时,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这些音乐特别温柔、迟缓,仿佛安魂曲一般,难道柴可夫斯基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指责医生治疗方式有问题的人们先炸开了锅,大家普遍认为医生没有治疗霍乱患者的经验,采取的医疗手段既傲慢又无知;
而后,一种新的说法开始流传,柴可夫斯基是自杀,他因为被单恋所折磨故意寻求死亡;
阴谋论随之而来,因为他与皇室圈子中一名贵族男性的同性恋故事即将被披露,所以柴可夫斯基选择通过服用类似霍乱特征的慢性毒药来拯救自己和家人的荣誉……
种种观点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令音乐家的死亡成为世纪谜题。
梅克夫人
再来说说梅克夫人,直到柴可夫斯基去世十年后,梅克夫人也早已经离世,她的儿子才道明真相。
1889-1890年冬天,梅克夫人患了一场非常严重的肺炎,身体机能急剧衰退,已经不能再继续与柴可夫斯基通信了。
柴可夫斯基获得剑桥大学荣誉博士学位,1893年6月。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张为人所知的照片。
而且在梅克夫人患病后,她的长子患上了绝症。梅克夫人被儿子的病情震惊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将太多时间花费在与柴可夫斯基通信上,从而忽略了对家人的照顾。在长子最后的日子里,她将照顾儿子放在了首位,确实无力维持通信。再加上家中经济确实遭受了损失,其他家庭成员都认为母亲的情况很糟糕,有必要大幅减少她的支出,包括对柴可夫斯基的补贴。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就这样,梅克夫人彻底与知己柴可夫斯基失去了联系。尼古拉说道:“我的母亲请我向彼得·伊里奇转达,她对他的感情丝毫没有改变。但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继续任何形式的关系,因为命运为此残酷地惩罚了她,她认为恢复这种关系将是对她的孩子们的一种冒犯。这个回复我收到了,很不幸,是在彼得·伊里奇死后……”
梅克夫人只比柴可夫斯基多活了几个月,1894年1月,她因肺结核在法国尼斯去世。
优秀的创作者,满腔的情绪如同喷薄的岩浆,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他们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也有表达的欲望和能力,或许,能展现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音乐史上,柴可夫斯基是一座完美的音乐丰碑。他的乐曲优雅、深情、宽广、温柔……糅合了欧洲与俄罗斯音乐的精髓,仿佛,没有缺点。
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生性孤僻,真诚又单纯,内向又敏感,感情丰富却又压抑至极,很难融入所谓正常人的生活。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他的爱情不符合社会主流,不符合宗教教义,曾经努力“更正”过,却害了那个爱他的女人。
然而,我们所谓的正常生活真的正常吗?柴可夫斯基也好,梵高也罢,他们的敏感多疑、神经质,痛苦融进作品当中,成为艺术成就的一部分。
无论是古怪的婚姻生活,还是他隐秘的同性情感,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摒弃掉这些东西,柴可夫斯基也不是完整的他,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他内心对情感的渴望和音乐中那些压抑不住的悲伤。
彼得·伊维奇·柴可夫斯基
有血有肉,有笑有泪,这才是真正的人生,柴可夫斯基是俄罗斯音乐之魂,他就是俄罗斯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