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冯娟疲惫的爬上六楼，门口却蹲着一人，细瞧之下，冯娟惊呆了。十几年未见，眼前满头白发，脸颊凹陷，眼角堆满皱纹的老人，正是冯娟的婆婆秦玉兰，一个她永远不想见的人。
秦玉兰手撑膝盖颤巍巍地站起，浑浊的双眼含着泪，嘴唇颤抖，嘟囔半天冒出几个字：娟儿，你回来了！
夏天的傍晚，闷得人透不过气。冯娟的心犹如蚂蚁啃噬，疼得慌堵得慌。她愰愰神，一言不发地打开门，侧着身，秦玉兰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麻溜地走进门。
“找我什么事？”冯娟猛喝口凉水，压抑内心的烦躁。
秦玉兰褪去初时的慌乱，坐在灰色狭窄的布沙发上，不自在的挪动。
“娟儿，我想搬来跟你住。”秦玉兰口气透着亲切讨好意味。
冯娟当场愣住，十四年前，丈夫李志病逝，葬礼之后，婆家对她们母子不闻不问。
听说婆婆把最后一套住所也过户给小叔子李元，三套房全在小叔子名下。如今却要来挤她这四十多平米的廉租房，到底唱的哪一出？
“你不是有房住？”冯娟嘴角一弯。她想叫“妈”，可实在张不了嘴。
秦玉兰委屈得嚎啕大哭，连哭带骂：“我现在才发现，莫丽就是黑心肝，连哄带骗让我把房子全给他们。前些年能帮着干活还过得去，现在老了，整天挑我毛病，还把我赶出来。娟儿啊，妈没地儿可去了，看在李志面上，看在大孙子面上，你收留我吧！”
莫丽，秦玉兰的小儿媳，一个厉害人物！
冯娟冷哼一声，激愤地说：“李志，你大孙子有面子吗？有的话，你大儿子会死？我们母子俩会熬得这么惨？你还是去找你最疼的小儿子吧！”
哭声渐弱，秦玉兰仍在抽泣。万万没想到，那个柔弱，好说话的大儿媳会拒绝自己。秦玉兰抬头，还想尝试：“娟儿……”
“别说了，你走吧！这片要拆迁，房子得收回，我都没地儿可去了。”冯娟明知秦玉兰用意，及时打断她。秦玉兰在门口那么久，难道没看到墙上的拆迁通知吗？
秦玉兰一脸不信，冯娟开门指给她看，还有半个月，她就得搬离这里，生活十八年的家。
秦玉兰傻眼了，颓废的弓着背，一句话也没说下楼去了。
冯娟嘴唇嚅动，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０２
冯娟书读不多，高中毕业就在商场卖男装。冯娟二十岁那年，店里来了个男人，试了几件衬衣嫌贵，同事撅嘴轻视，冷嘲热讽，男人臊得满脸通红。
冯娟看不过去，替他解围，替他选了件价格适中的衬衫。那男人就是李志，他感激冯娟，要了冯娟电话。
之后，两个年轻人交往多了。
李志觉得冯娟善良，冯娟得着李志踏实。两人一起爬山，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逛街，一起吃路边摊，也能吃出恋爱的味道。
李志不愿多谈家庭，每次一聊到这个话题，总会岔开话，或借故离开。冯娟心急火燎地，两人交往快一年了，她想去未来婆家看看，可李志总说没空。
终于有一天，冯娟跟李志大吵一通，威胁他没个说法就分手。李志怕了，才说家庭条件不好，怕冯娟嫌弃。
李志父亲早逝，母亲一人拖着他和弟弟李元长大。李志成绩优异，可惜母亲无力供两个孩子上学。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李志就是如此，高中没毕业就辍学打工，补贴家用，供李元上学。
可惜，母亲把李志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了。后来李元考上大学，给母亲脸上争光，她嫌弃李志没本事，一辈子只能做苦力，更是偏心李元。
李元口才好，有事没事把母亲哄得乐哈哈地，母亲更嫌李志嘴笨，母子俩一起连话题都聊不到一起。每月李志上交工资，母亲也是一脸不痛快，嫌他挣得少。
李志心里苦闷，害怕冯娟知道实情离开！
冯娟心疼眼前这个男人，轻声说：“没事！今后由我陪着你。”
李志心结慢慢解开了，张罗着带冯娟回家。
第一次见秦玉兰，冯娟忐忑不安，进厨房帮着做饭，饭后洗碗扫地，希望留下好印象。秦玉兰满脸笑意，直夸李志有眼光，还说婚后让小两口跟她住。
过去半年，冯娟跟李志结婚了，搬去婆家生活。再过半年，小叔子李元也毕业了，李志的经济压力会减轻不少。
可就在李元毕业前一月，婆婆找冯娟谈话，说家里小，只有六十几平米的小两居，李元回来没地方住，要冯娟两口子搬走。此时冯娟已有两个月身孕，为给小叔子腾地方，李志领着冯娟住进了廉租房。
李志曾经念叨婆婆偏心，冯娟感触不深。这次，她终于信了。幸亏李志早料到，提前申请廉租房。两人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李志起早贪黑忙碌，想给冯娟和孩子一个家。冯娟每天在摊位上帮忙。
日子一天天过去，冯娟生了个大胖小子。婆婆只到医院瞧了一眼，说要回去给李元做饭，走了。月子期间，冯娟妈白天照顾，李志晚上回去照顾，挨到冯娟出月子，她抱着孩子去摊位上。
03
婚后柴米油盐的烟火人生，处处离不开钱。菜摊生意不好不坏，想买房是那么遥不可及，把冯娟和李志愁死了。
恰恰这时，他们听到一个好消息。婆家的房子要拆迁，按户口上人头和面积，可以分三套两居室。婆家的邻居李婶，在他们摊位上买菜，兴奋的告诉两人这个消息。李志赶紧给婆婆打电话，落实这一消息。
“是，是有这么一说，但还不确定！”婆婆回答得模棱两可。
李志和冯娟有个盼头，儿子乐乐一岁时，房子分下来了，三套！两人喜滋滋的备了礼物回家，可一切出乎意料。
冯娟不贪心，心想婆婆总能给他们一套，能住就行，哪怕是最小的一套。
可婆婆直接拒绝了，说出分配方案，两套已过户给小儿子李元，另一套是她养老的。
“妈，为什么你这么偏心？难道我不是你儿子？”李志怒吼道。
冯娟从没见李志发过火。
“你是大哥，要让让弟弟，他马上要结婚了！用钱的地方多呢？”婆婆慢条斯理地说。
李元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最近他谈了一个女朋友莫丽，对方知道他家分了三套房，家里又是两兄弟，就提出硬性条件，必须两套房在他名下才结婚。李元回家跟母亲一提，母亲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李元知道母亲一直偏爱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利益面前，李元早忘记李志为家的付出，供他上学的恩情！
李志瘫坐在地上，冯娟知道求也没用，决绝地拉起李志，抱着儿子走了。
从那之后，李志变得异常沉默。
李志凌晨三点起床进菜，收摊去兼职送外卖，看得冯娟心疼。
“放心！没事，我会让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李志安慰冯娟。
乐乐四岁那年，李志病了，要命的病。冯娟拿出仅有的六万块，还是没换回李志的命。医生说是长期抑郁、劳累所。
那一刻，冯娟恨透了秦玉兰，她的婆婆。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
冯娟把儿子送回娘家，独自撑起菜摊。
十四年了，冯娟坐在秦玉兰刚坐的沙发上，抹了把泪，拨通电话。
“乐乐，你奶奶来了！想住咱家。”
“妈，让她走，我没有奶奶！”乐乐愤怒地吼着。
在孩子心里，家里的凄惨和悲剧，他一清二楚。冯娟听着电话的“嘟嘟”声，沉默了。
第二天开门，冯娟见秦玉兰卷缩在门边，她于心不忍！
冯娟安顿好秦玉兰，去市场开摊。一整天，她都在盘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是跟小叔子两口子谈谈。
显然，冯娟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电话里，两口子让冯娟别多事，爱管就自己管，冯娟气得吐血。回家对秦玉兰说：“他们把你撵出来，你去告啊！”
秦玉兰叹口气说：“居委会调解多次了，没用！人一走，受罪的还是我。娟儿啊！妈对不住你们，偏心了一群白眼狼！”
晚了，一切都晚了！若是婆婆稍微公平一点，李志不会长期抑郁，不会拼命般挣钱，也就不会拖垮身体。那她和乐乐也会很幸福！
十四年来，一个寡妇拖着个孩子的日子，想想就辛酸。
对秦玉兰，冯娟的恨，早在无尽的劳碌中消散不少。一个七十岁的老人，风烛残年，恨又有何用？可要她养着秦玉兰，冯娟自认做不到。
04
秦玉兰的忏悔，晚了！
正如冯娟始终无法唤声“妈”。唤了，她对不起死去的李志。
也正因为李志，冯娟又不能放任秦玉兰不管。
冯娟决定会会李志两口子。
天亮了，太阳爬得老高。冯娟愰神了，多久没睡到天亮了，披星戴月的日子像是过了一辈子。冯娟留秦玉兰在家，独自去李元家，真漂亮的小区，她叹口气。
开门的是莫丽，粉色丝绸睡袍，睡眼迷离，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谁啊”。
“我，你大嫂！”冯娟边进屋边回答，这个妯娌，之前也就见过三次，婚前商议婚事，结婚，还有就是莫丽女儿满月。冯娟心想，莫丽一定早忘记她模样了。
“大嫂？”莫丽眉眼一挑，紧接着喊：“李元，出来，你嫂子找你。”
李元光着上身，穿着一条花中裤走来，呵欠连天，瞅了眼冯娟说：“你怎么来了？电话里不是说清楚了？”
冯娟坐到沙发上，单刀直入地说：“把妈接走，不然就给她套房住。七十岁的人无家可归，说出去像话吗？”
“大嫂，看不过去你管吧！大哥虽不在了，你也有赡养义务！”莫丽一开口，就是恬不知耻的话。
“你也知道你大哥不在了。十几年来，你们谁关心过我们母子？当初为了房子的事，李元你亲口说过，妈今后养老你们负责。如今人老了，没用了，你们就把老人赶出来。良心被狗吃了。”冯娟气极了，一对白眼狼！
“哟！大嫂，我可没说过这话啊！”李元狡辩道
“嫂子，你也别废话了！妈咱们不管了，人老了事多，整天唠叨，烦得要命。”莫丽摊着手说。
冯娟叹口气站起，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走了！
李元两口子铁了心不管，冯娟劝说只是浪费口水。她劝不了，自有人劝得了，实在不行还有法院不是吗？
05
毕竟冯娟时间有限，不能一直不出摊，儿子的学费，生活费还等着她筹呢。
冯娟想起卖鱼的李大姐，前几月找了媒体记者，爆光她那不争气，不养父母的弟弟。之后李大姐弟弟安份不少，毕竟树要皮，人要脸嘛。
冯娟匆忙找到李大姐，要来罗记者的电话。冯娟把情况一说，罗记者乐意帮忙，约了个地方，两人见面合计一番，决定下午再去李元家。
开门的仍是莫丽，一见冯娟，秀眉皱得死紧。
“嫂子，怎么又来？”话音刚落，莫丽见冯娟身后戴眼镜年轻男人拿着相机一阵猛拍，尖声叫起来：“你谁啊？李元，死鬼还不出来？”
李元见状想冲上去，罗记者拿出证件说：“别冲动，我是来调解的！”
莫丽二人愤慨地瞪着冯娟，不甘地让冯娟两人进屋。
“情况我听冯姐说了，不赡养老人是犯法的，你们有什么要说的？”罗记者打破僵局。
莫丽眼珠一转，硬生生挤出两滴泪，委屈的说：“你别听她瞎说，她嫉妒婆婆把房产都给我们，教唆婆婆离家出走，想分我们的财产。十几年来，我们尽心尽力照顾老人。如今人老了耳根软，居然听了大嫂的挑唆，想夺我们的房产。”
冯娟呕得想吐血，喉咙发紧。万万没想到，莫丽是个“戏精”！声泪俱下，把她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莫丽，说话得凭良心！你以为编瞎话有人信吗？要不要我把妈叫过来，把居委会的人都喊过来，或者小区的人都来听听！”冯娟痛快的反击着，看着莫丽渐渐苍白的脸，内心畅快不已。
“嫂子，别啊！就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家里实在没地可住了，两个房间，你侄女倩倩十五的大姑娘了，得单独一间，妈回来住哪啊？”莫丽变脸真快。
“听说还有两套房，腾一套给老人也行啊？”罗记者顺势提了一嘴。
“一套我父母住了，还有一套我哥嫂住着，况且三套房都在我名下，我可以自由安排。”莫丽说完剜了李元一眼。
李元使劲点头，嘴里不断的附和：“是啊！房子是莫丽的，我也做不了主。”
冯娟和罗记者交换了眼神，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既然这样，我们法庭见吧！”冯娟见识了莫丽两口子的无耻，多说无益。在记者面前，他们不是演，就是装可怜，脸面也不要了。
李元神色动容了，扯扯莫丽裙角。莫丽回瞪一眼，定神看着冯娟。
“嫂子，何毕呢？一家人闹上法庭多难看！”
冯娟微微一笑：“那就接妈回来养老！”
莫丽两口子眼神游离，犹豫不决。
06
此时，客厅左侧房门开了，一身绿裙马尾女孩，冲到莫丽跟前，愤怒地说：“爸妈，你们太过份了！奶奶一手把我带大，你们谁管我了？现在奶奶老了，你们居然狠心赶她走？还骗我说奶奶跟老年团玩去了。老了没用了就赶走，是不是你们今后老了，我也能把你们赶出家门？”
女孩是李倩，冯娟的侄女。她这时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孩子在家。
莫丽慌了：“倩倩，那可不行，我们是你亲父母！”
“奶奶也是你们亲父母啊！”倩倩反驳道。
李元怒了：“一个小孩子，你懂什么？”
“好，我不懂！”倩倩边说边进房间，拉出一个箱子说：“奶奶在哪，我就在哪。我跟她流浪去！”
莫丽两口子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抢箱子，一家人乱成一团。冯娟想去帮忙，却被罗记者阻止了。
“好了，我们去把你奶奶接回来！”李元无奈地吼道。
“那你们得给我写保证，保证以后对奶奶好！我会看着你们的，你们如何对奶奶，我今后就如何对你们？”倩倩要求着。
冯娟见莫丽两口子吃瘪的模样，气消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李元提笔写起来，两人在保证书后面签字。
倩倩小心翼翼折好，坐到冯娟身边，轻唤道：“大伯母，您和哥哥受苦了！”她想替父母表达歉意，却不知从何开始？大人的世界她不懂，好好的一家人却充满算计。平日里，父母有意无意透露出优越感，为夺得奶奶三套房沾沾自喜。
一家人跟着冯娟去接秦玉兰。
秦玉兰对冯娟连连感谢，冯娟仅微微一笑，目送她们离开。
冯娟相信，有倩倩在，秦玉兰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太差的。没有梦到白眼狼夫妻，居然养了一个善良的孩子。
曾经夜深人静时，冯娟会怨，会恨，感慨命运的不公。
可如今，她平静了，十几年的苦，也是人生的磨砺。在另一个城市，她也有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她是他坚强的后盾，他是她的铠甲。
只是，受了她的影响，乐乐心中的怨与恨太深，她一定会教会他放下，快乐地生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