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灯笼还泛着余红，母亲踩着竹梯摘下来时，绸面已沾满细碎的柳絮。这团暖融融的光在墙角蜷了整冬，此刻忽然收敛翅膀，倒像只倦了归巢的鸟。

父亲把春联的褶皱抚了又抚。浆糊黏住的不仅是红纸，还有年三十的欢闹声——堂哥贴歪了上联，小妹举着糨糊碗转圈，连院里啄食的麻雀都跳进门槛看热闹。那些褶皱里藏着稚童的指印，藏着爆竹炸开时溅落的糖霜，此刻都随着红纸卷进竹帘后的樟木箱。

邻家阿婆送来半篓冻得瓷实的春卷。正月里她总说"吃不完要坏的"，可这篓子分明是清明前才备下的青团馅。油纸包裹的芝麻糖层层褪去红衣，露出里头雪白的糯米芯。我们咀嚼着风干的甜，舌尖却总尝到初七那日她站在门廊下，发间簪着新剪的腊梅。

巷尾茶铺的铜壶日日沸腾。老板照旧往八仙桌中央添一碟盐水花生，说是"给守岁的留着"，其实我们都晓得，那碟子从除夕摆到雨水，壳里空落落的，倒是盛满了往来茶客的寒暄。穿堂风掠过空酒坛，撞出嗡嗡的响，恍惚是守岁时满堂的碰杯声。

春寒在瓦片上凝成水珠时，墙根的迎春悄悄抽了芽。那些红纸金粉终究要褪色的，可母亲蒸年糕的竹屉还在灶上冒着热气，父亲裁窗花的剪刀仍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谁说节令是单程的舟楫呢？分明每个晨昏里都泊着旧岁的倒影，在茶汤里沉浮，在针脚里蜿蜒，在推门望见邻人时眼角漾开的纹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