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之所以没有没有恢复统一,进一步来说,南北朝为何是北朝统一南朝,除了本身的皇帝本身弱势之外,再就是世家大族控制了朝局,皇帝不过是一个牌位,而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北伐并恢复一统,对世家大族没有任何实际利益,所以即便皇帝有心北伐也是有心无力,为了自身家族利益,他们不仅相互联姻,而且多头下注,所以无论最后谁上台,这些大家族都不吃亏,在这一点上,“王与马共天下”里面的琅邪王氏尤其如此。
永嘉元年(307年),成都王司马颖裹挟皇帝司马衷和部分宗室逃到邺城。并在邺城斩杀宗室,琅邪王司马睿惊惧之下连夜冒雨逃出邺城。司马颖见司马睿逃走,下令严守各个关隘,黄河渡口,必须活擒司马睿,侍从好不容易掩护司马睿渡过黄河,投奔东海王司马越,司马越对司马睿不错,让他留守下邳,并且派兵辅助,这时晋怀帝下旨让司马睿坐镇建业(南京):“东海王越之收兵下邳也,假帝辅国将军。寻加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镇下邳。俄迁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越西迎大驾,留帝居守。”这时候,王导、王敦也跟随而去,随后,王氏家族重要成员王舒、王含、王廙等并带动北方士族大举南下。
应该说,移镇江南是王氏兄弟的族兄王衍与权臣东海王司马越商定下来的,目的是为了保全琅邪王氏家族的血脉。说白了这是给司马越准备的后路。当时的江南,仍然是三国时期东吴士族的天下。北方大族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江南的政治与士族平衡。一时间,侨姓士族与本土士族的地盘冲突此起彼伏,使江南陷入了动荡期。这一点,无论是身在北方的王衍、司马越,还是已经南渡的王导、王敦,都不愿意看到,争取主导权已是必然。
王导深知,北方士族大规模南下,首要的是与江南士族和睦相处。应该做好长远打算,以江南为新的家族聚居地,繁衍生息,而在这种情况下,又如何占据主导地位,那还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琅邪王司马睿受天子指派而南下,是名义上的江南最高行政长官。王导希望推司马睿为帝,而王敦表示反对,在王敦看来,司马睿毫无帝王该有的雄霸之气,太老实了,而且司马睿不受江南本土名士的认可。但在王导看来,这也恰恰是司马睿的长处,性格敦厚的司马睿好控制,有利于王家的发达。
在这种情况下,王导与王敦开始了他们的“造王”计划,永嘉二年(308年)三月初三,按照传统,这一天,建邺城官民需要到长江边祭拜河神,修禊祈福。这一日,司马睿开着全套的肩舆出场,王敦与王导包括部分江南渡江名士跟在身后。王敦、王导等人始终保持着谦卑恭敬的态度:“及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导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乂。况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这似乎在告诉世人,司马睿乃当世难得的“明主”,值得效命追随。王导似乎能读懂江南名士的心,顾荣、贺循等人还没行动,他就给司马睿布置了“任务”,请司马睿亲笔写了几封态度十分诚恳的书信,交由王导出面造访江南士族。
王导
就这样,在王导与司马睿的通力合作下,江南士族纷纷表示愿为琅邪王前驱。司马睿初到江东,当时的江东基本上已经是门阀政治了,豪族,士族基本把持的上层社会。这就注定了东晋一开始就是门阀政治,皇帝轮流做,但从来没有掌握实权。
与此同时,靠着皇族间的内斗而掌权的东海王司马越在王朝内忧外患之际,忧惧过度而薨逝。司马越的突然薨逝,加剧了朝廷内外局势的动荡。在这个过程中,羯人石勒率军南下,王氏兄弟的族兄王衍仓促应战,导致最后一支朝廷精锐部队被全数歼灭。刘聪攻克洛阳,晋怀帝被杀,晋愍帝即位以后,加封司马睿为左丞相,全权主导江东事务。晋愍帝热切盼望被他任命为丞相的司马睿能发兵长安,保驾勤王。
对此,司马睿并非不遵旨,只是他还得征询王导、王敦两兄弟的意见。站在朝廷以及维护士族利益的角度,兴兵克复中原固然会得到各大门阀世家的精神支持,可打仗是要烧钱的。门阀世家此刻享受着舒适生活,他们绝对不愿意都不愿拿出家财为司马家族陪葬。所以,当匈奴大军攻破长安、俘获晋愍帝时,琅邪王司马睿即便愿意也不可能出兵。
当时南北文化差异甚大。在北方,魏晋流传下来的风气,让崛起的世家大族崇尚清谈、针砭时政之风;而南方士族则坚守两汉留下的经学传统,以著书立说、坚持儒教为己任。于是王导亲自给司马睿上书,请求遵照汉朝、东吴之例子,兴办太学,传授儒家思想。这很快让王导在江南名声大振,人们私底下都称他为“江左管夷吾”。司马睿则认为,王导就是上天赐给他的萧何:“俄而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导劝帝收其贤人君子,与之图事。时荆扬晏安,户口殷实,导为政务在清静,每劝帝克己励节,匡主宁邦。于是尤见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倾心,号为‘仲父’。帝尝从容谓导曰:‘卿,吾之萧何也。’”言下之意,他自己就是刘邦。
建兴四年(316年)十一月十一日清晨,苦盼救兵不来的晋愍帝命手下反绑他的双手,抬着棺材,出城投降,西晋灭亡:“十一月乙末,使侍中宋敞送笺于曜,帝乘羊车,肉袒衔壁,舆榇出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之手,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吉朗自杀。曜焚榇受壁,使宋敞奉帝还宫。”
司马睿
太兴元年(318年),晋愍帝司马邺被刘聪杀害的消息传到江南。晋愍帝之崩,意味着南方侨族再也没有机会回归故土。于是,在纪瞻、王导等人的劝进下,司马睿登基称帝,史称晋元帝。司马睿登基后,为感谢王氏兄弟的付出,让王导内掌朝政,王敦外握兵权。王导、王敦两兄弟一文一武,执政内外,很快,朝野便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帝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而司马睿与琅邪王氏的合作,也开启了皇帝与士族门阀共治天下的“皇权变态政治”。
但随着司马睿坐稳皇位,“王与马”便不复从前那般亲密了。这是皇权与权臣之间博弈必然要出现的问题。司马睿初到江东,当时的江东基本上已经是门阀政治了,是豪族,士族基本把持的上层社会。这就注定了东晋一开始就是门阀政治,皇帝轮流做,但从来没有掌握实权。始终是傀儡皇帝。由于东晋的政治先天不足,也就无法再次统一。
当时王导在朝辅政,堂哥王敦在外领兵,他实在做不到凡事对司马睿毕恭毕敬。随着王敦执掌江南诸军事,其野心开始成几何倍数膨胀。而司马睿也对自己的地位是很清楚的,但他又不安于自己的地位,总力图表现自己,而王敦对这种“做作”的行为,多少有些不齿。故而司马睿对外发号施令,王敦毫不客气地派人把皇帝的诏令拦截下来。
王敦的骄横跋扈多少令晋元帝感觉颜面扫地,但长期接受士族扶持的他,却又不想公开得罪琅邪王氏,王导虽然始终保持谨慎,但在对待皇室子弟的态度上也暴露出他的真实心态。在这种情况下,晋元帝加强了对王氏兄弟的戒心,并试图在次等士族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进一步分化王氏兄弟手中的权力。
为了进一步分化王敦的兵权,晋元帝开始大力任用宗室。正如世家门阀壮大靠的是宗族血缘关系,晋元帝也需要一大帮宗室、亲信同心戮力,即便在此之前西晋出现过“八王之乱”的惨痛教训。
王敦
东晋朝廷有新贵,也有旧臣,有强龙,就有地头蛇,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更加精彩和文明而已。打着替王敦分忧的旗号,晋元帝让协助过王敦平定杜弢叛乱的老将周访出镇荆州。荆州地处长江以南中游腹地,地位十分重要。所以,周访一到,王敦立马就意识到来者不善。使得王敦对司马睿十分不满,当即起兵造反。
这无疑是动了广大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永昌元年(322年),王敦骤然自武昌发兵建康,史称“王敦之乱”。他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尽管王敦并未将矛头对准晋元帝,但司马睿很快就看清了一个事实:天下的世家大族是绝对不会在自身利益受损时,宣誓效忠皇室的。尽管司马睿像个孤勇者一般对外宣称“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诸世家不为所动,而晋元帝在王敦军威的震慑下,成了这场叛乱中笑话。
看着王敦起兵,王导始终保持沉默。“王敦之反也,刘隗劝帝悉诛王氏,论者为之危心。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余人,每旦诣台待罪。帝以导忠节有素,特还朝服,召见之。导稽首谢曰:‘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执之曰:‘茂弘,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乃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以沉默的态度支持了王敦的行动。王导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做给当时的南北世家大族看的。这使得许多世家大族在“王敦之乱”中一直保持中立,直至战斗结束。“永昌元年正月乙卯,大赦,改元。戊辰,大将军王敦举兵于武昌,以诛刘隗为名,龙骧将军沈充帅众应之。三月,徵征西将军戴若思、镇北将军刘隗还卫京都。以司空王导为前锋大都督,以戴若思为骠骑将军,丹阳诸郡皆加军号。加仆射周顗尚书左仆射,领军王邃尚书右仆射。以太子右卫率周筵行冠军将军,统兵三千讨沈充。甲午,封皇子昱为琅邪王。刘隗军于金城,右将军周札守石头,帝亲被甲徇六师于郊外。遣平南将军陶侃领江州,安南将军甘卓领荆州,各帅所统以蹑敦后。四月,敦前锋攻石头,周札开城门应之,奋威将军侯礼死之。敦据石头,戴若思、刘隗帅众攻之,王导、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战,六军败绩。尚书令刁协奔于江乘,为贼所害。镇北将军刘隗奔于石勒。帝遣使谓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也。如其不然,腾当归于琅邪,以避贤路。’”王敦进入建康后,不急着拜见晋元帝,而是先纵兵捕杀戴渊、刁协、周顗等“保皇派”,在此情况下,司马睿赶紧派宦官去见大将军,并亲自修书痛悔前过,希望王敦放下成见,入朝继续“王与马共天下”的传奇。
王敦无视了司马睿的诏书。率兵洗劫建康城后,他便返回了武昌,遥控朝政。王敦一走,司马睿就病倒了,皇家威仪丧失殆尽,不久就病崩于建康。而晋元帝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是司马绍,也就是晋明帝。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王敦深知自己已成骑虎难下之势,他不仅把朝中大臣得罪了个遍,还严重损害了南北士族的团结。太宁二年(324年)六月,王敦病重。为便于监视朝廷,他特命左司马温峤为丹阳尹,管理京畿要务。没想到,温峤调头就跑到晋明帝那里告发王敦谋反。
王导
于是晋明帝立即组织四路大军回防建康,并下旨令退休的王导出山“大义灭亲”,就任讨逆军总指挥。晋明帝的操作,使王导陷入了从政几十年来最矛盾的局面。他十分清楚,自己要是接受任命,便只能与堂兄王敦为敌;自己要是不奉诏任官,则会被晋明帝视为王敦的同党,到那时,站在旁边看笑话的士族必将蜂拥而至,以推倒琅邪王氏为己任。
在这种情形下,皇帝与琅邪王氏只能联手演戏,晋明帝对外宣称王敦已死,王敦讨伐对象只是叛军。王导则配合晋明帝做戏,以琅邪王氏长辈的身份率族中子弟给王敦发丧,再以族叔的名义代表朝廷给王敦的家人们写去劝降信,希望他们放下兵器,避免人伦惨祸:“及明帝即位,导受遗诏辅政,解扬州,迁司徒,一依陈群辅魏故事。王敦又举兵内向。时敦始寝疾,导便率子弟发哀,众闻,谓敦死,咸有奋志。及帝伐敦,假导节,都督诸军,领扬州刺史。”
得知王导的态度后,王敦激愤之下真的就病死了。就这样,在晋明帝数路大军的围剿下,王敦之乱被彻底平定。王敦之乱平定后,王导毫无疑问地成为琅邪王氏的绝对领导者。可由他和王敦以及晋元帝共同缔造的“王与马共天下”格局却走入了消亡阶段。
自此以后,司马家开始接受教训,不再北伐,不再夺权,安心做空头皇帝,而世家门阀也保留了底线,不篡位,给皇帝面子,门阀也不再是一家独大,王家、谢家、桓家、庾家,这些大门阀轮流上台,彼此合作,皆大欢喜。等到刘裕出现的时候,一切都玩不下去,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