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富强,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岁月匆匆,如今的我已临近知天命之年。当下,事业顺遂,家庭和乐,可每当夜幕深沉,内心泛起波澜时,往昔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尤其是年轻时在东莞的那段经历,那些人、那些事,都清晰如昨,其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便是那位与我合租的梅姐。

1998年的夏天,我刚满18岁,彼时高中尚未毕业,我便无奈辍学了。家中经济条件窘迫,上大学于我而言,宛如遥挂天际的星辰,只能远远仰望,难以触及。深思熟虑后,我毅然决定跟着在广东打拼多年的表哥,前往南方打工。
临行前,母亲满是不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泪光闪烁,话语里满是担忧与牵挂:“孩子,那边路途遥远,往后爸妈也照顾不到你了。要是在外头实在待不下去,就早点回家,我和你爸不盼着你赚大钱,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安慰母亲:“妈,您放心吧,我都明白。”可在心底,我早已暗暗发誓,不混出个模样,绝不还乡。
火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我透过车窗,望着家乡的轮廓逐渐模糊、远去,心中既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又夹杂着对未知前路的忐忑。
历经近24小时的漫长颠簸,我和表哥终于抵达了东莞。踏出车站的那一刻,眼前林立的高楼大厦让我目不暇接,仿佛瞬间被卷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周身都被新奇与震撼填满。
表哥带我来到他所在的工厂,并凭借人脉和经验,帮我寻到一个上手相对容易的岗位。虽说工资不高,但十分适合像我这样初入社会的新人熟悉环境。我满心感激,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盼望着能早日出人头地。
工厂的宿舍是一间简陋逼仄的屋子,狭小的空间里住着好几个人。我攥着钥匙,满心期待地准备进屋,却发现门虽能打开,却怎么也推不动。屋内传来一个带着火气的男声,暴躁又不耐烦:“谁在外面?没看到窗帘拉着吗?懂不懂规矩?”
我一时有些懵,赶忙解释:“不好意思,我是新分配到这个宿舍的。”

屋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伴随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路声。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满脸不悦地站在门口,他自我介绍说叫陈明。
“先把行李放床上,出去转一圈,一小时后再回来,正好熟悉下厂区。”他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我刚想问缘由,眼角余光却瞥见里面一张床的帘子后,隐隐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忙不迭地说“抱歉打扰了”,随手把背包扔在空床上,便匆匆溜了出去。
在厂区里,我百无聊赖地晃悠了一个小时,才返回宿舍。陈明随手扔给我一个塑料盆,漫不经心地说:“这个盆你拿去用,反正没人要。”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整个盆子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污渍,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接着又说:“其他住这的人要等晚上八点下班才能回来。给你个建议,虽然八点上班,但你最好六点半前就起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我满心疑惑,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可瞧他那一脸不愿多说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
夜幕降临,宿舍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有几个还算热情,笑着跟我打招呼,简单聊了几句。然而,躺到床上后,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宿舍紧挨着大门,外面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好不容易等外面安静下来,屋里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还有人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声声入耳,搅得我心烦意乱。
那一晚,我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迷迷糊糊中,听见陈明在叫我:“喂,新来的,你怎么还在睡?”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中暗叫不好:糟糕!难道已经迟到了?赶紧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一点,应该不会迟到。可看到陈明脸上那似有深意的微妙表情,我直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过了五分钟,我终于明白陈明为何让我六点半就起床。原来,宿舍唯一的公共厕所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每个隔间门口都站着好几个人,眼巴巴地等着。我捂着疼得厉害的肚子,在楼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人用的隔间。然而,刚打开门,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当场呕吐,只能仓惶地关上门逃离。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跑到外面的饭店借用厕所,还被收了五毛钱。等我解决完,时间已经七点多了,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只能一路小跑着去报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几天,我便感觉身心俱疲,实在撑不下去了。工厂的上班时间本就漫长,晚上又睡不好,精神状态极差,车间主管已经多次批评我了。于是,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我毅然决定在外面租房子住。
我在附近四处打听租房信息,可一圈问下来,才发现自己这点微薄的工资,根本负担不起房租。满心失望,我正准备回宿舍,突然,有人叫住了我:“小伙子,就是你,穿蓝衣服那个。”
我闻声回头,只见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她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针织连衣裙,款式简单朴素,却透着大方得体的气质。
“是在叫我吗?”我指着自己,一脸疑惑地问道。
“不然还能是谁?看你在这转了好久了,是在找房子租吗?”她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关切地问道。
“是在找,但这边房租太贵了,我付不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如实说道。
“你手头能拿出多少钱?”她接着追问。
“大概一百多,但还得留点钱买日用品。”我坦诚地回答。

她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说:“这样,我这有个空房间,原来的合租人刚搬走,一个月80块租给你。”
“我只能按月付,押金也交不起。”我面露难色,犹豫着说。
“没事,等你每月发工资再给我就行。”她爽快地应下,语气里满是体谅。
“谢谢姐,太感谢了!”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见她如此亲切和善,我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搬进去后我才发现,这里的住宿条件比工厂宿舍简直好太多了。不仅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房间,还有干净整洁的卫生间可以和她合用。
我上白班,她上夜班,我们的作息时间完美错开,互不干扰。每天我起床时她都还在休息,常常要到凌晨三四点才回家。但她回来时动作很轻,生怕吵醒我,没过多久,我就适应了这个生活节奏。

梅姐的工作待遇似乎不错,经常能连着休息好几天。一个月后,工资发下来,我把房租给她的时候,诚挚地提出要请她去外面吃顿饭,以表感谢。
她婉拒了我的邀请,反而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了趟市场。用不到请客预算一半的钱,我们就买了一大堆新鲜的食材。回到家,她系上围裙,亲自下厨,不一会儿,就做出了好几个色香味俱佳的菜。我们坐在餐桌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畅快地聊天。
“小富啊,你出来打工多久了?”梅姐夹了一筷子菜,笑着问我。
“没多久,就几个月。”我咽下嘴里的食物,回答道,“梅姐,你呢?你出来打工多久了?”
“我啊,出来好几年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为了生活,没办法。”
“看你手艺这么好,你老公真有福气。”我由衷地夸赞道。
提到老公,梅姐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有些低落:“他啊,在老家呢。我们为了生计,只能分隔两地。”
我察觉到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不过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愈发亲近了。渐渐地,她也开始找我帮忙做一些事情,比如修修电灯、搬搬重物等。作为一个受了她诸多照顾的男人,我自然是有求必应,从不拒绝。
时光匆匆,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那天和往常一样,我八点多下班回到住处。刚一进门,就隐隐听到梅姐房间传来压抑的低声啜泣。我满心纳闷,她前几天才休息过,怎么今天没去上班?而且还在哭,莫不是遇到什么天大的麻烦了?
想到她平日里对我的悉心照顾,要是真有人欺负她,我绝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姐,可以让我进来吗?”我尽量放柔声音,轻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带着浓重鼻音、沙哑的回应:“门没锁,进来说话。”
我推开门,只见梅姐正坐在床边,双眼红肿,满脸泪痕,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无助。我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小富,你坐。”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示意我坐下。
我在她身旁坐下,满脸关切地问道:“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梅姐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的家庭情况。我老公在老家,我们有个孩子。但是,他最近生病了,病得很重,需要很多钱治疗。我在这里的工资虽说不算低,但东拼西凑,还是远远不够支付他的医药费。”
听着梅姐的哭诉,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又复杂的情感。她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辛苦打拼,还要为家里的琐事忧心忡忡,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姐,你别太担心了。”我赶忙安慰她,“钱的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我这里还有一点积蓄,虽然不多,但可以先拿去应急。”
梅姐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富,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你。”
“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态度坚决,坚持道,“我们都是出门在外的人,相互扶持是应该的。你先把钱拿去用,等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就行。”
梅姐看着我,眼中泪光闪烁,满是感激:“小富,谢谢你。你这份心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姐。”我笑着宽慰她,“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不用这么客气。”
从那以后,我和梅姐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年后,因为工作变动,我不得不离开东莞,前往另一个城市发展。离别那天,梅姐执意送我到车站,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眼中满是不舍。
“小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临上车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千叮万嘱,“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我。”

我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满是离别的哀愁与眷恋。我知道,这段在东莞的经历,将会成为我人生中最难以磨灭的记忆,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岁月的洪流冲淡了不少记忆,可每当我忆起那段在东莞的日子,想起和梅姐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心中都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一切顺遂,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重逢的机会。但我清楚,那段经历早已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在我心中熠熠生辉,永不褪色 。
讲述人:李富强 编辑:诗意故事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