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代妻出征,战死沙场。
皇上体恤未出月的嫂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无人照顾,有意为她重新挑选夫婿。
我进宫请旨赐婚。
为将侄女当做亲生女儿般对待,我甚至不惜伤了男儿身,喝了避子汤。
我将她们母女视若至亲,悉心照顾,十几年如一日。
可作为女战神的她,却始终对我冷若冰霜。
后来,我得知哥哥出征前曾在观音殿前许下心愿未还,于是前往还愿。
徐英以为我是去求子,大发雷霆。
她告诫我不要痴心妄想,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给我生孩子。
为表明态度,她不顾外面倾盆大雨,命我跪在院中。
我从照顾大的侄女,也说要给我长长记性,怂恿徐英将我关进水牢。
从水牢回到地面那天,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向徐英提出了和离。
她高高站立于台阶之上,神情冷漠地说,「婚约是皇帝所赐,我想和离就自己去受剜心蚀骨之刑。」
于是,我进入昭狱,将十八道刑罚一一尝过。
在徐英复杂的眼神里,我带着遍体伤痕拿到了皇帝的和离书。
1、
皇上答应赐婚后,每次与徐英同房,我都会喝下避子的汤药。
只为一心一意地将傅江月照顾长大。
和徐英结婚的第十五年,我意外发现哥哥留下的小本子。
上面记录着他曾经去过观音庙求子。
徐英怀孕后,他替妻出征,日期定得急,本想回来再还愿。
谁知,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看着哥哥的遗愿,我当即套马前往观音寺还愿。
一求菩萨保佑哥哥,投胎往生后一生顺遂。
二求徐英母女平安康健。
三求我们一家家庭和睦。
准备打道回府时,天降瓢泼大雨。
庙里的僧人恐我回府途中生意外,提议我暂住寺庙客房。
想起徐英和傅江月今日出门前提起想喝我炖的鸡汤,我谢过僧人好意执意回城。
可等我如同落汤鸡到家时,面对的却是徐英的冷脸。
「傅沉,这段赐婚虽是我点头同意过的,但也是因皇上出面,我想江月有个完整的家,这才勉强同意。」
「你当初诚心跪求,说江月是你今后唯一的孩子,如今心口不一地前去求子!妄念太多的人就应该好好清醒清醒,去院子里跪三个时辰!」
我焦急地上前几步想说出还愿的事情,却被她的下属用长枪对上咽喉。
徐英微蹙着眉头,不耐道,「做都做了,你若是连承认的勇气都不敢,我更看不起你。」
她的话,让我顿时失去解释的念头。
突然觉得她知不知道我去的目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以为她不爱我,但对我的为人也应该有几分了解。
现在想来,我对于她而言,也许还不如陌生人。
对旁人,还会宽容地给出片刻,容对方说明原由。
喉间的长枪逼我步步退至没有遮挡的院落,随后移到肩膀处。
一个用力。
我身体不受力地半跪在地,张开的嘴无力合上。
傅江月走到徐英身边,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阿娘,有些人就是容易得寸进尺。」
「我们就是对他太好了,才敢生出不该有的念想来,阿娘,这次不罚狠些,我看他都不一定记得住。」
这就是我放在心尖上,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心寒得如冷风刺骨。
我紧握着拳头,压下万蚁噬心的痛楚,「江月,你尚在襁褓之时,便是我一手拉扯长大。」
「我将你视如己出,你为何这般对我?」
傅江月冷呵一声,「有你这样的阿父,还不如没有!」
「既不能上场杀敌,也不能如其他人的阿父那般有煊赫的家世,你的存在,只是不停地提示我,你有多废物!」
「阿娘,家里的水牢空闲太久没用,不妨用来让他长长记性。」
她说完便转过头,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恶。
徐英迟疑片刻便应下,让人等我跪够时辰便拉去水牢,关上一天一夜。
傅江月听到这话,脸上的怒意才消退下来。
她挽起徐英的手,兴奋道,「阿娘,房门刚收到三殿下的信,信中说,他已从西塞边城回到京都。」
三殿下赵承佑是大月朝的战神,徐英则是与他齐名的女战神。
民间传言,两人是神仙跟前的金童玉女,派到大月朝来护卫疆土。
更是遗憾赵承佑当年若不是在战场受伤失踪,徐英也不会另嫁他人。
我一年难得在徐英脸上见的笑脸,此刻绽放地如同盛开的牡丹。
但这样的区别对比,让我的心更是如同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徐英高兴地有些手足无措,低头看了看穿着,又伸手摸了摸头上随意挽起的发髻。
「我先去换身衣服,他这次打了打胜仗,必须得亲自去给他道声喜。」
我忍不住再次开口,「徐英,大殿下和三殿下都是立储的大热人选。」
「比起站队,做只忠于皇上的纯臣才是最妥当的。」
徐英眉头紧蹙,「傅沉,你够了。」
「你整日待在家中,根本不懂朝堂之事。」
说完,两人转身进房。
一边讨论着等会要送的贺礼,一边准备梳妆打扮后再出发。
一场秋雨一场寒。
刚过中秋,哪怕不下雨,京都都已经要穿薄棉袄。
我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依旧觉得,身上的寒冷比不得心上半分。
2、
三日后,我才从地下水牢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觉得一天一夜的惩罚太轻,临时给我加码。
呵,无所谓了。
许是太久没见日光,我只觉得眼睛刺痛。
连日的高烧因为没得到及时医治,脑子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全靠最后一丝清醒支撑着自己往外走着。
身上的衣服从腰部一分为二,原来湿着的上衣早已被我这几日的体温烘干,只余下下半身湿漉的衣袍。
一路走来的异样,引得路过的奴仆纷纷侧目。
我微微低垂着头颅,脸上感觉更热了。
哥哥出自榆阳傅家,在一次世家子弟上山围猎的活动中,从虎口中救下我。
他见我伤痕累累,又年幼无依,便把我带回家中认作弟弟。
之后又教我读书识字,习文弄武。
为报答哥哥的恩情,我甘愿放弃自己的人生。
一心守着府邸照料哥哥唯一的血脉,让徐英出征时无后顾之忧。
江月上月已及笄,我自认无愧于哥哥的恩情。
今后的日子,我不想再这么没有尊严地将心思倾注在她们母女身上。
既不想。
也不愿。
身后的湿脚印,从水牢一路跟着我。
青砖上是一团团的黑印,旁边是衣袍、袖口滴下的凌乱水滴。
就像我这十几年的人生一般,狼狈不堪。
「夫人和小姐今日才归家,听跟去的那些丫鬟说,这几日是去三殿下西郊的温泉山庄。」
「是秋枫林山庄吧?!那可是京都一景!旁人轻易去不了,也就是我们夫人得三殿下青睐,才有这样的殊荣。」
踏进徐英的院落时,仆妇的对话声清晰入耳。
原来,这三天的惩罚不是她们想起我给的加罚,而是她们彻底地忘了我。
湿冷的衣袍贴在肌肤上,被秋风一吹。
我哆嗦了一下,身体忽冷忽热的感觉更明显。
仆妇看到我,停止说话,但眼中的鄙夷却比以往更加明显。
我慢慢直起有些弯曲的背脊,拖着沉重的脚,一步一步地踏进主屋。
徐英正和赵承佑下棋,傅江月站在一旁。
傅江月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时,眉头紧皱,抬手捏着鼻子,头撇过一边。
徐英则是顿了下,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近日有些繁忙,忘了让下人放你出来,他们没我命令所以不敢私自动作,你别见怪。」
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说不小心踩了我一脚这样的小事。
我舔了舔干裂的唇,努力咽下没有多少的口水润嗓子。
可说话声依旧嘶哑难听得像锯子割木头,「没关系。」
徐英看我没有要计较的意思,脸色缓和些许。
「我知你性格一向和顺,若是能把身上那点执拗改掉,就再好不过了。」
我扯了扯嘴角,轻声问道,「你说的执拗,该不会是去祭拜送子观音的事吧?」
提及此事,徐英淡漠的眸子染上一丝不满,「不然呢。」
「我整日忙着军务已经很烦了,你就不能安生地待在府邸做自己的事情嘛。」
我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徐英,我们和离吧。」
3、
徐英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想了半晌后开口,「你想用这事拿捏我?」
傅江月嗤笑一声,「阿娘,某些人真是看不清自己的斤两。」
「你就应下他,我倒想看看,他要怎么收场!当年要不是他非要娶阿娘,也不会耽搁阿娘和三殿下这么多年!」
傅江月越说越觉得,徐英和赵承佑是被我给拆散的。
看我的眼神更是带着恨意。
徐英脸上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看了赵承佑一眼,看向傅江月时杏眸微瞪,「瞎说什么呢,我和三殿下只是知己好友,还有你,对你阿父越大越没规矩。」
赵承佑听到心上人撇清关系的话语,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
傅江月曾听闻自己生父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是文武双全的智多星。
这样的大英雄,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
要不是当年援军没有及时赶到,生父也不会为国捐躯。
最后,轮到一个随便的阿猫阿狗来当自己阿父。
傅江月越想越气,嘟着小嘴,不服气地将头扭到一边。
徐英无奈地看了眼耍小性子地女儿。
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了我片刻,开口道,「随便你。」
「但我们是皇上赐婚,若要和离,你就自己去御前向陛下说明,然后再过诏狱十八刑。」
「行刑完毕,这婚约自然就断了。」
她话音刚落,我扯了扯嘴角,立刻爽快应下,「好。」
我的回答让三人都产生不同的反应。
傅江月最好懂,弯着眉眼显露出她的好心情。
徐英则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神色十分复杂。
赵承佑则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偶尔扫到徐英时才夹杂着一丝柔情。
4、
那日我刚转身想离开,便晕倒在地。
昏迷前,只听到一阵惊呼,随后便没了意识。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高烧连连,脑子都是不清晰的状态。
许是烧得太厉害,连鼻子都变得不灵通。
意识模糊期间,我有好几次感觉闻到一股熟悉的幽兰香味。
和徐英身上的味道十分相像。
恍惚中,似乎有一双带着薄茧的温热掌心,正轻抚着我的额头。
眼皮子沉得完全睁不开,但我也知道,这是自己脑子被烧糊涂的幻觉。
她怎么可能来看我。
没有我的干扰,恐怕此时正开心地和赵承佑秉烛夜谈,品茗下棋呢。
我昏昏沉沉地病了月余,才彻底好全。
第二天一早,我便立刻进宫求见。
金銮殿上,陛下龙颜大怒。
「当初可是你亲自向朕请旨!」
我重重磕了下头,沉声道,「陛下,当初是草民强求了。」
虽然上百人的大殿上鸦雀无声。
我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迎接的是无数朝臣若有若无的目光。
最明显灼热的一道视线,应该是徐英。
大殿之上,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徐英,你丈夫说要和离,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若你有此意,朕也不是那恶人,非要将你们捆绑在一起。」
几息后,徐英在我身边抱拳跪下。
那股熟悉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尖,病中抚过我额头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我心头微动,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