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初到深圳,像一株初生的嫩芽,努力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扎根。彼时的深圳,远没有如今的繁华,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和简陋的临时住所。我和几个老乡挤在城中村逼仄的出租屋里,每天穿梭于工厂之间,重复着单调而乏味的工作。微薄的收入仅够勉强维持生计,眼看着春节将至,回家的车票却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的面前。
当时我的工资只有七百多块,扣除房租和日常开销,所剩无几。看着身边的老乡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回家过年的计划,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买一张回家的硬座票都成了奢望,更别提给家人带些礼物了。这种滋味,就像吃了一颗酸涩的青梅,酸楚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老王,晚上去不去华强北?新开了一家游戏厅!”同村的小李总是热情地招呼我。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推说要省钱。其实,我何尝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放松一下呢?只是囊中羞涩,让我不得不放弃这些简单的快乐。
有位老乡看出了我的窘迫,建议我:“要不跟家里说实话吧?”我苦笑着摇摇头,怎么说呢?告诉父母,我在深圳混了大半年,却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找到,连回家的路费都挣不到?这就像一个孩子兴冲冲地拿着不及格的试卷回家,期待父母的表扬,却只能换来失望的眼神。
我依然记得,离家那天,母亲将一个红包塞进我的手里,那是她在公社养鸡场打工攒下的积蓄。她慈祥地说:“儿啊,出去闯荡是好事,见见世面。”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可是现在,我却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含辛茹苦的父母呢?
腊月二十三,我鼓起勇气,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终于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厉害,仿佛擂鼓一般。还没等我开口,母亲温柔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建明,不想回就不回,不用找借口。妈都懂的。”
那一刻,我愣住了,母亲的话就像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瞬间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电话亭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的眼眶却湿润了。母亲接着说:“在外面不容易,要照顾好自己。家,什么时候回都行。”
挂断电话,我站在街边,任凭夜幕慢慢降临。华强北的霓虹灯逐渐亮起,街边茶餐厅飘来阵阵咖喱的香味,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仿佛与我无关。母亲的理解和体谅,像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心中翻涌。那一刻,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深圳闯出一番天地,不让母亲失望。
后来的日子里,我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学习和工作。下班后,我泡在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周末,我去参加各种免费的讲座,努力提升自己的技能。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我终于通过考试进入了一家外企。
三年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招了两个员工,我们专注于软件开发。创业初期,每天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充满了挑战和压力。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母亲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我:“儿子,要不要妈把房子抵押给你救急?”我强装镇定地说:“不用,公司运转正常。”其实,那时公司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我就像一个在钢丝上行走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经过不懈的努力,公司终于迎来了转机,我们接连拿下了几个大项目,员工也从最初的两个人发展到两百多人,办公室也从简陋的筒子楼搬进了现代化的写字楼。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就像一艘扬帆远航的船,乘风破浪,驶向成功的彼岸。
这些年来,每逢春节,母亲都会重复那句话:“不想回就不回,不用找借口。”而我,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一次又一次地推迟了回家的行程。直到去年,父亲突发心梗,我连夜赶回老家,才发现母亲的头上已经布满了银丝。
“你爸总念叨你。”母亲守在病房外,轻声说道,“可他知道你忙,从来不舍得打扰你。”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自责。我终于明白,所有的成功,如果不能与家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就像一个孩子辛辛苦苦搭建了一座美丽的城堡,却没有人可以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我立刻让助理推掉了当晚的应酬,订了最早的航班回家。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我的思绪万千。二十八年来,这座城市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我的遗憾。
飞机起飞前,我给母亲发了一条微信:“妈,我回来了。这次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想您了。”很快,我收到了母亲的回复:“回来就好。”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我红了眼眶。
手机再次震动,是母亲的语音留言:“儿子,这些年你在外面打拼,妈都明白。”我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她都懂。就像那年腊月,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为我煮了一锅热腾腾的粥。
飞机穿过云层,向北方飞去。窗外的夜空辽阔而深邃,故乡的方向,一轮明月正在缓缓升起。就像母亲的爱,永远照亮着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