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春

1963年11月25日，美国阿灵顿国家公墓，一场国葬刚刚结束。一身黑衣、头顶黑纱的逝者遗孀悲痛地手抚墓碑，长跪不起。

这时，另一个几乎同样打扮的女人慢慢走近，黑色面纱后面是一张标准的亚洲面孔，那张美丽却惨白的面孔上竟然带着笑容。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了吧？”

跪地的女人听到这句充满讥讽的话陡然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说话的人。

两个同样身穿丧服的女人都刚刚失去丈夫，相差仅20天。两位逝者的名字分别是约翰·肯尼迪和吴廷瑈。

这两位刚刚丧夫的妻子，一个是美国前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一个是越南前第一夫人陈丽春。

为什么陈丽春会出现在美国总统的葬礼上？为什么她会对同样有丧夫之痛的杰奎琳出言讥讽？她的丈夫又因为什么而死？

要解答这些疑问，我们就要回到越南，从头说起。

越南地处亚洲东南部，与中国、老挝等国接壤。国名“越南”是1803年由当时的宗主国大清嘉庆皇帝所赐。

19世纪中叶，西方列强在全球开始扩张地盘，抢占殖民地。越南被法国入侵，宗主国大清政府派兵援救未果。

1885年中法战争结束后，清政府放弃宗主国地位，越南正式成为法国的殖民地。

越南法式风格的建筑

1924年，当陈丽春在河内出生，越南作为法属殖民地已经存在近40年。

陈丽春出生在一个显赫的贵族家庭。父亲是法国留学归来的学者，母亲身份非常尊贵，她是越南末代皇帝的堂妹，是越南的皇族公主。

作为长女，陈丽春一出生就是全家族的掌上明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她在家里的地位比小几岁的弟弟要高得多，这在一贯有重男轻女思想的越南很是例外。

陈丽春没有辜负家人的宠爱，她从小就是个美人，外貌漂亮又大气。而且头脑聪明，一口法语说得比母语越南语还要流畅。

贵族教育在陈丽春身上收效甚大，她弹得一手好钢琴，芭蕾舞也跳得出色，很小年纪就在越南国家大剧院里表演过独舞。

陈丽春

别看陈丽春在人前举手投足都是标准的贵族淑女范，但其实在人后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

她娇蛮任性、飞扬跋扈，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拦住。童年时，小她几岁的弟弟为此受尽了姐姐的欺负。

这样的女孩子如果放在普通百姓家里，恐怕早就被父母教训惩处、改弦更张了。

可是陈丽春的父母却是受过西方文化熏陶的贵族，他们眼中的女儿大胆、烂漫、充满西方自由主义气息，正是他们希望的样子。

陈丽春

有这样的父母，是陈丽春的幸运。与绝大多数的同龄女孩都不一样，她的少女时代活得自由惬意、随心所欲。

也正是因为小时候缺少了父母的约束和引导，她个性中的自由任性才会恣意生长，在成年以后如洪水泛滥，为她自己和家人招来滔天大祸。

身处贵族阶层的陈丽春过着优渥、安宁的生活，她每天最大的烦恼是从无数件华服中如何挑选一件最美的，颜色要与当天的发带和胸针搭配才行。

她并不知道，这时外面的越南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1930年一个叫阮必成的越南人在香港九龙成立越南共产党，开始有组织有领导地抗击法国殖民者和封建统治者，以越南解放和独立作为最终奋斗目标。

阮必成

这个阮必成，就是被后世尊为“越南国父”的胡志明。

1940年，觊觎多时的日本发兵入侵越南，一时间，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然而这一切都与陈丽春无关，她所生活的金字塔最高层里依然是锦衣玉食、歌舞升平。

没有人看到哭嚎遍地的底层人民，她们依旧骄傲、目空一切，只对更高的权势奉献衷心。

1943年，还不满19岁的陈丽春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她要嫁人了。

在越南19岁的女孩结婚很正常，家人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但是在得知男方的姓名后，陈丽春的父母立刻开始反对。

19岁的陈丽春要嫁的男人就是吴廷瑈，当时他33岁。

陈丽春和吴廷瑈

吴廷瑈的父亲吴廷可是越南最后王朝阮朝的高官重臣，当年法国人废黜阮朝的成泰皇帝，吴廷可极力反对无效后才辞官归隐。

吴廷瑈是家里的第四子，受西方教育长大，毕业于法国国立文献学校，后来在国立图书馆工作。

他的哥哥吴廷琰一直在阮朝做官，后来因为反对法国殖民而辞职，此时正忙于组建恢复越南大联盟。吴廷琰就是后来的南越第一任总统。

家人的反对不但因为吴廷瑈和陈丽春年龄相差太大，更隐秘的原因是因为吴廷瑈与陈丽春母亲的暧昧关系。

陈丽春的娇蛮任性派上了用场，她从母亲那里为自己“抢”到一个丈夫。

陈丽春在弹钢琴

经过这件事，陈丽春明白一个道理：强硬的态度和手段能够赢得任何想要的东西。这个道理被她当成金科玉律，奉行至死。

婚后陈丽春主动放弃信奉多年的佛教，跟随夫家信奉天主教，成为坚定的天主教徒。

她还一改越南女子婚后不改姓的惯例，用丈夫的名字做自己的姓，成为“瑈夫人”。婚后她和丈夫一共生育四个子女，家庭和睦美满。

直到1955年10月，她的人生出现了转折，这也是整个越南的转折。

这一年，吴廷琰在美国肯尼迪政府的帮助下，罢黜了越南末代皇帝建立越南共和国，与胡志明在1945年建立简称北越的越南民主共和国相对，简称南越。

吴廷琰

吴廷琰成为南越的第一任总统。因为吴廷琰终生不娶，所以在诸多需要女主人出现的官方场合，他急需一位合适的女士担当“第一夫人”的职责。

外表美丽、气质大方、出身高贵、又说一口流利法语的弟媳陈丽春正是最合适人选。

陈丽春迅速进入角色，成为南越第一夫人。吴廷瑈也入主南越政府，成为哥哥的总统特别顾问。

刚刚进入权力中心时，陈丽春很有个人的想法。

她极力模仿西方女性政治家，在越南提倡女权主义和一夫一妻制，企图打造自己“当代征氏姐妹”的形象。

可是她并没有考虑到越南的实际国情，盲目推行女权主义，只会引发社会抵触。

陈丽春

推行女权主义失败让雄心勃勃的陈丽春脸上无光，激烈蛮横的个性让恼羞成怒的她转而走向另一个极端。她促成总统发布了《道德保护法》。

在这部匪夷所思的法律里，禁止民众跳舞唱歌，连离婚和避孕都要总统批准。

《道德保护法》一经宣布，受到全国百姓的抵触，陈丽春的政坛第二脚也踢砸了。

接着她又鼓动吴廷琰实施独裁统治，长期对国内的学生运动强力镇压，对所有对政府有不同政见的反对者严密监管。

陈丽春还组织成立专门的女性部队，她多次去进行视察并且实战打靶，她把枪称为“糟糕但是必不可少的玩具”。

陈丽春

作为当权者陈丽春自然少不了任人唯亲。她将自己所有亲友都安排进政府重要职位，南越俨然成了吴氏的天下。

这时的陈丽春已经完全进入第一夫人的角色，如鱼得水。

陈丽春经常代表国家出访，以其美貌的东方外表和高度的西方内核受到西方国家的关注和欣赏。

南越第一夫人身着民族服装“奥黛”登上美国《Time》杂志封面时，甚至得到了总统肯尼迪和夫人杰奎琳的赞誉。

公正地说，南越初始能与美国有和谐的蜜月期，除去吴廷琰在政府上佳的傀儡表现外，陈丽春的夫人外交也是功不可没。

陈丽春接受采访

相比在美国主子面前的恭顺讨好，陈丽春在自己的国民同胞面前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出身贵族的她高高在上，从来没有瞧得起低贱的百姓，更不用说同情和爱护了。相比百姓的衣食住行，陈丽春更“关心”的是他们的信仰。

越南是佛教历史悠久的国家，在天主教和伊斯兰教进入之前，越南有占总人口90%以上的百姓信奉佛教。陈丽春在结婚前也是一名佛教徒。

然而，改信天主教的陈丽春却不做周全的考虑，她只是出于个人对佛教的反感，也许还有讨好夫家和西方主子的目的。陈春丽与几乎全国人民进行宗教对抗，对佛教极力打压。

总统吴廷琰在这点上与弟媳不谋而合，于是南越政府颁布多项限制打压佛教的法令，严苛到佛教徒必须经过政府批准才可以举办公共活动。

与之相反的是对天主教的过度偏袒。天主教拥有最多的土地、可以免税、有得到援助物资的优先权。

积累日久的民情激愤终于被引爆了。1963年6月11日，66岁高僧释广德在无数教徒注视下当街自焚身亡。

自焚前高僧留下遗言，希望吴廷琰以同情心对待人民，履行宗教平等诺言，并长久保持国力。

释广德自焚

当时惨状令无数教徒哭泣不止。这一幕被美国记者亲眼目睹并拍摄，自焚图片迅速传到了各个新闻通讯社，并刊登在世界各地报刊的头版。

所有看到图片的西方人都为之震惊，就连吴氏政权的主子美国总统肯尼迪看到图片后都动容地说：“没有另外一幅相片可以令全世界如此激动！”

然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陈丽春的反应却让人惊诧到了极点。

她说：“让和尚肉继续烤吧，我们应该拍手叫好。”她甚至嘲笑自焚使用进口汽油不属于爱国行为。

后来她还谴责因为此事而被迫从驻美大使位置辞职的父母太过懦弱。

陈丽春

如此恶毒的话从这么美丽的嘴巴里说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这时的陈丽春39岁，不论是作为同胞还是第一夫人，如此言行都是极其任性荒谬的，毫无任何危机感和怜悯心，连最起码的政治素养都不具备。

权力落在成熟政客手里是工具，落在愚蠢又自大的陈丽春手里就是凶器，伤人也伤己。

得知这些的西方媒体对陈丽春以往的所有好感瞬间消失殆尽，他们认为这个表面美丽内里恶毒的女人就像西方神话里邪恶的龙。

从此，这个蛇蝎美人被叫做“龙夫人”。

陈丽春

震惊之后的肯尼迪亲自写信给吴廷琰，要求他让弟弟、弟媳远离政治权利中心。这是很明确的警告。

可是羽翼渐丰的吴廷琰对其主子的话置若罔闻，反而示意陈丽春在美做巡回演讲时大骂肯尼迪没有义气。这实在是不作不死的节奏。

这时，吴氏政府管理下的南越在政治表现上也差强人意。

政府财政收入连公务员都养不起，全部要靠美国援助。同时走私、毒品交易遍地开花，大量国际援助金被吴氏家族私吞。

就连选举也要作弊，45万选民的选区竟然收到60万张选票。

肯尼迪政府对自己的傀儡如此气焰嚣张和政治混账忍耐到了极点，他们决定做点什么。

吴廷瑈

1963年11月1日，在美国不干预的默许下，以杨文明将军为首的南越军事集团发动政变，吴廷琰和吴廷瑈兄弟二人从嘉龙宫仓皇出逃。

第二天吴氏兄弟被俘后被关进一辆装甲车离开，路上，两人被子弹扫射而死，持续8年的南越吴氏政权消亡。

陈丽春和长女吴廷丽水这时正在美国出访，她恰好不在越南国内，侥幸躲过一劫。

1963年的南越政变其实有延续很久的复杂原因，吴廷琰政府的无能腐败是根本，全国民众的反抗是动力，而陈丽春的愚蠢行为是推手。

合力之下，吴氏江山就被彻底断送了。

有些事情身在其中时不能了然其中的玄妙，回头看才会让人感叹不止。

授意默许南越政变的肯尼迪总统在吴廷瑈死亡20天之后也遇刺身亡，同样身中数弹。

陈丽春没有辜负龙夫人的“美誉”，她赶去阿灵顿公墓特意向杰奎琳·肯尼迪送上“问候”，在应该同病相怜的人最痛的时候再去狠狠补一刀。

其言何等尖刻！其心何等歹毒！

第二年，陈丽春准备回国埋葬丈夫和丈夫兄长，却被南越当政者严词拒绝。从此47年，陈丽春再无故国可回。

流亡中的陈丽春庆幸身边还有女儿陪伴，然而1967年吴廷丽水在法国一场车祸中丧生，陈丽春变成了孤家寡人。

陈丽春和女儿

1975年，南越被彻底解放，第二年南、北越合并建立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越南在分裂22年之后终于实现统一。

1981年陈丽春年迈的父母在美国寓所中被勒死，美国警方认定她唯一的弟弟是杀死父母的凶手。

陈丽春愤怒地发声抗议，称“自己是美国人错误的替罪羊”。她心中充满对美国的仇恨，然而已经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声音了。

以后很多年，孑然一身的陈丽春都在欧洲生活。她除了去教堂望弥撒，几乎足不出户，与世隔绝。

不知道每个安静的夜里，孤独的陈丽春会不会再回忆起年少与弟弟嬉笑打闹的场景？她还会不会想到1955年之前与吴廷瑈的静好岁月？

她后半生的欢娱大概已经在前半生全部预支干净了。

陈丽春

陈丽春的人生结束在2011年4月24日的意大利罗马，享年87岁。

那天正是西方的复活节，但对于陈丽春来说，这样的人生又何必复活再来一遍呢？

在越南，她鄙视自己的传统文化和国民同胞，在国外，她迎合西方权贵和文明时又受到排斥。

乱世夹缝中生存的女人如果能够友善对人，也许还能走出一条生路。

可惜，这些陈丽春都不懂。

陈丽春

所以她的一生，会眼看平地千尺起高楼、眼看觥筹交错宴宾客，自然也会眼看呼啦大厦倾塌了。

一场自导自演的悲剧，观众无数，却无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