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我去了一趟哈尔滨跟雪乡，我去的时候不知道运气是好还是不好，有两天气温飙升，太阳下的温度甚至到了10度以上，雪乡的“雪蘑菇”哗哗往下滴水，天气太热了。我走后没多久，冰雪大世界、雪乡、松花江冰雪嘉年华都宣布闭园。

我以为东北的冬天不过如此，没想到临走的时候，给了我凶猛一击，全家都中了不知名的病菌，发低烧、全身酸痛、失眠，折磨了我们一周多，直到现在还在咳嗽。

东北的白山黑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我学到了。

1940年，84年前的2月23日，杨靖宇将军壮烈牺牲，我在东北的时候就决定写文章纪念他，现在时候到了。

艰苦卓绝的东北抗联

整个人类战争史上，像东北抗联所处战争环境这般恶劣的，绝无仅有。

说起东北，台湾人会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我们会想起东北物产丰饶，饿了拿着棍子到松花江里对着江里的鱼“乓乓乓”一顿敲，就能拎着鱼下锅了。

听起来挺浪漫，但是现实很残酷，因为东北还有漫长的冬季。

在寒冷的冬季，抗联战士缺衣少食，没有藏身之处，最关键的是，没办法隐藏脚印，无法摆脱敌人的追捕。我在东北的时候，常常遇到这种情况，看着人畜无害的皑皑白雪，一脚踩进去，雪几乎埋到腰，要挖个半天才能把靴子挖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被敌人发现踪迹，就几乎面临着灭顶之灾。

东北的雪

东北全年一半时间被大雪覆盖，气温零下几十度，实际上，东北抗联战士中死亡比例最高的不是战死，而是冻死、饿死。

东北抗联刚成立时有11个军，其中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军长分别是大名鼎鼎的杨靖宇和赵尚志，我在哈尔滨街头到处可见用“靖宇”、“尚志”、“一曼”命名的道路跟胡同，用这种方式来纪念英雄。

11名首任首长，6名战死，2名叛变，1名被错误处死，活到建国的只有第四军军长李延禄和第五军军长周保中。

抗联的编制看着挺大，号称11个军四十个师，但是人多的军也就四千多人，人少的军也就几百人，抗联兵力巅峰时也才三四万人，而他们面对的时70万关东军，以及33万的开拓团。

据统计，从1931年9月18日到1945年8月15日，东北大地反抗日军的人共有130多万，活到抗日胜利的只有万余人，不到百分之一，在全国各地的抗日组织中，生存率是最低的了。

东北抗联的环境有多苦？

1、无时无刻的冰冷，人的各种机能会大幅下降。

2、没吃的，有吃的也是干吃冷吃。

3、当地农民并不是很支持抗联，比较冷漠。

4、信息不通，孤军奋战，时时处在一种绝望无援之中。

5、精神高度紧张，时刻防范日本人和奸细。

肉体精神双重顶级折磨。

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史上，公认的有三段最艰苦困难时期，其艰苦程度远超人类的承受能力。

其中相对最轻松的是长征，都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跟长征比起来，东北抗联物质条件可能差不多，但是长征是有精神buff的，大家充满希望，互相鼓励。长征路上也跑了很多人，但是留下的就是精英中的精英。我以前写过文章，长征没有那么苦，说的就是这个精神buff，大家都有希望，坚信革命未来是光明的，这能抵消很多物质上、身体上的艰难困苦。长征途中，大家互相扶持，而且跟中央在一起，大家心里有盼头，大不了一起完蛋，长征持续的时间也最短。

排第二的是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大家零散分布在南方八省，你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背叛了，也不知道党中央还在不在，那种内心的煎熬，看不到希望，人是很容易崩溃的。

抗联也一样，信息不通，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后续做什么，只知道和日本人干就行了，自己几条鸟枪，这鸟不拉屎的山沟里打几个冷枪，日本人坦克大炮，整个东三省都是日本人的地盘，这么抗争有什么意义？这种状态很容易迷茫和丧失希望。

这种孤军奋战与外界隔绝，绝望，如同幽灵，时时刻刻侵蚀所有人的信心，一大半就崩了，敢和杨靖宇上山干，就不会怕吃物质上的苦。但是精神层次上，确实存在差距，当然这个差距就是和铮铮铁骨的英雄相比，比普通人，已经是秒杀了。

1955年授衔，出身东北抗联的将军只有10人，东北抗联活到建国的创始人只有一个：周保中。

所以再回头看杨靖宇这样的战神，战神，是对英雄最低的褒扬。

我认为，抗联的斗争环境应该是人类史上最残酷的环境。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下，别说战斗，就是在野外挺过一个冬天，已经是英雄了。

无论是长征，还是抗美援朝，或者是斯大林格勒，或者是冲绳岛之战，或者是诺曼底登陆，这些战场在主角方回忆中，似乎总还是能找到浪漫主义色彩。唯有杨靖宇的抗联，哪怕如今再回忆起来，依然让人心底发怵，脊背发凉，那种黑暗与绝望，完全无法用最终的胜利去释怀。

杨靖宇就是神。

英雄杨靖宇

杨靖宇将军原名马尚德，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

1928年，是马尚德在河南的最后一年。

他的女儿出生了，但严峻的革命形势，却迫使马尚德必须离开河南，去完成党交办的新任务，未来他将以“杨靖宇”的化名，走向辉煌，名垂青史。

临行前，马尚德给刚出生五天的女儿，起名“躲儿”。

老母亲问：“是花朵的‘朵’？”

马尚德说：“不，是咱村住不了，躲到孩子姥姥家的‘躲’。”

舍小家顾大家，为了千万中国人民的儿女，革命者的儿女东躲西藏本是家常便饭，中途夭折更屡见不鲜。

作为父亲的马尚德，没有来得及给女儿起大名，这背后的深意，如今亦为人父的我，每每不敢深思，怕想穿了便会痛得扯心扯肺。

郭莲，杨靖宇的妻子，烈士牺牲五年后，她盼来了抗战的胜利，却没有等到丈夫的归来。国民党和日伪的连番迫害，不但逼死了烈士的寡母，还彻底折磨垮了郭莲的身体。贫病交加的她，临死前把丈夫的照片交给孩子们，嘱咐说：

“等革命成功了，红军回来了，拿着相片去认你爹。见了你爹，你说娘对不起他，没等到他回来！”

1949年，河南全省解放，马尚德的女儿终于等到了父亲的消息，从省会开封回来的哥哥告诉妹妹：

“躲儿，爹跟日本鬼子打仗，早在1940年2月就光荣牺牲在长白山里，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此时，距离杨靖宇将军壮烈牺牲，已经过去整整9年，可怜杨靖宇的儿女们，竟然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也许，在他们心中，始终怀着一丝希望，坚强勇敢的父亲还活着，在中华大地的某个地方，英勇打击敌人，先是日本人，再是国民党反动派……

1940年2月23日，杨靖宇壮烈殉国。在牺牲前的6天里，他没有进食过一粒粮食，在牺牲前的94天里，他没有住过一天房屋。

林海银装埋忠骨，雪原素裹念英魂。杨靖宇生前令侵略者闻风丧胆，牺牲后同样令敌人心惊胆寒。残忍的日军将其割首剖腹，发现他的胃里尽是枯草、树皮和棉絮，竟无一粒粮食。

为纪念杨靖宇，1946年东北民主联军通化支队改名为杨靖宇支队，濛江县改名为靖宇县。

1958年2月23日，杨靖宇的遗骨和遗首合体安葬。党中央为杨靖宇举行了国家级的公祭安葬仪式，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献上挽联。因为杨靖宇没有给自己的亲人留下任何遗物和遗言，抗联老兵将一块桦树皮赠予杨将军的后代，唯以此物寄托思念，也希望他们告诉一代一代的孩子们：东北抗联部队就是吃树皮草根来抵抗日本侵略者的。

从此，这块桦树皮就成了马家的传家宝，代表着马家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民族的脊梁

亚雪公路上有一个景点，叫作“大秃顶子山”，坐摩托雪橇上山，我去的那天山上风特别大，温度不到零下10度，但是特别冷，在南方很难看到这么大的风，真的是刺骨的寒风，几乎可以把人吹下山。

大秃顶子山

我就在想，这么艰苦的环境，是什么力量让抗联战士，让杨靖宇们坚持下来。

杨靖宇的牺牲可以说全是因为叛徒的出卖，先是程斌，杨靖宇第一军第一师师长，杨靖宇最得力的助手，1938年7月率部投敌，投降叛变后捣毁了杨靖宇在深山密林中修筑的补给点“密营”，将杨靖宇逼入绝境。

第二个叛徒张秀峰，军部警卫排排长，1940年2月，携带机密文件、枪支及抗联经费，叛变投敌，向日军提供了杨靖宇的突围路线。

第三个叛徒张奚若，抗联第一军第一师特等机枪射手，叛变后开枪射杀了杨靖宇。

杨靖宇突围途中，跑丢了一只棉鞋，几天粒米未进，在濛江县保安村以西五里的山里，他看到4个上山砍柴的农民赵廷喜、孙长春、辛顺礼、迟德顺，委托赵廷喜给他买一双棉鞋跟几个馒头，承诺多给钱，叮嘱他们不要告诉日本人。赵廷喜这个无耻的叛徒，因为害怕其他人抢先告密，向日本人通风报信，最终导致杨靖宇被包围。

杨靖宇与赵廷喜曾有一段对话，赵廷喜劝杨靖宇投降，说现在皇军不杀投降的人，杨靖宇沉默片刻，笑着说：“老乡，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这个可耻的叛徒1946年被枪毙，罪有应得。

出卖杨靖宇的，围捕杨靖宇的，打死杨靖宇的，都是中国人。

一个民族衰落到何种地步，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英雄？

中华民族的脊梁，不是靠大多数人，大多数人觉得不行了，都投降了，少数像杨靖宇将军那样的英雄，就是不投降，这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

为什么在1940年2月的那个时间点，赵廷喜做汉奸做得如此简单，毫无心理压力？恐怕与东北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历史时期有关。

中国这个概念，实际上是抗日战争之后才形成的，在那之前，中国都只是个地理、文化概念，而非国家概念，是个典型的前现代化国家，对老百姓来说，改朝换代，那都是皇帝的事，不管谁来当皇帝，我一个农民，还不是照样交皇粮国税，跟我没关系。八国联军、甲午战争、甚至918事变，均是如此。

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再加上918事变，少帅张学良下令不抵抗，将东三省大好河山白白交给日本人，东北这块土地沦为日本人统治，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现状，没有跟中华大地其他人一样，接受抗日战争的洗礼，形成中国这个想象的共同体。

这才是赵廷喜当汉奸毫无压力的原因，对他来说，没有国家意识，皇军、满洲皇帝，都是可以效忠的对象。

杨靖宇们，带领中国人民抵抗侵略，就是帮助这个古老的国家完成了现代化，构建了中国这个想象的共同体，一旦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形成，外国人就再也别想欺负我们！

毛主席曾说，中国人已经组织起来了，是不好惹的，惹翻了，是不好办的。为什么中国人能够被组织起来？一是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二是民族国家意识的形成，民族凝聚力的形成。

时至今日也是一样，只要我们中国人团结在一起，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们中国人打败！

杨靖宇将军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