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龙胜的山歌，是在黄洛瑶寨三月三歌圩节的活动上。

那一天，这个小小的村寨里挤满了人，包括周边各个村寨的村民、外地来的游客和众多摄影师。

在喧闹的主场区之外，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节目”。几个老人坐在一个角落里，拿着话筒音响在对山歌。他们神态从容，旁若无人。歌词从他们嘴里一个个接连蹦出来，似乎不用经过太多的思考。可能在那些被拉长的音调里面，他们的大脑在迅速地搜索词句。

很显然，这是活动安排的节目。但是几位老人并没有因为观众少就少了兴致，甚至因为他们精彩的临场发挥而引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因为当天下着小雨，许多的年轻人来到旁边的屋檐下躲雨。他们对老人的山歌好像没什么兴趣，可能也听不懂，一个个低头玩着手机。山歌似乎已经成为老人们的“游戏”了。

曾经山歌是年轻人的“专属”，男男女女互相对山歌以表达情意：在劳作的时候，在休息的时候，在节日的时候……那些歌词质朴又俏皮，他们靠山歌来拉近彼此的关系。

现在，那一批唱山歌的人都已经老了。

龙胜的山歌七字一句，四句一段，一段之后换另一个人。这样的形式有点像古诗里的七言绝句，只不过山歌没有那么多的格律和要求，但是唱起来同样朗朗上口。

歌词里面包含着许多带生活气息的情节和事物：

“要想捞鱼要下河，要想快乐要唱歌”

“高山高岭种苞谷，花的花来绿的绿”

“杨梅好吃树难栽，山歌好听口难开”

还包含着不少客气和赞美之词：

“你是飞鹰翔宇宙，我是鸭子地上待”

“龙胜诗群起歌台，怪我愚夫无肚才。想要搭伴唱几句，躲在家中不敢来。”

“兰姐诗妙歌又多，羡煞三哥没话说。人又漂亮又温柔，声誉八桂每角落。”

还有一些豪放派：

“哪个出门不唱歌，哪个唱戏不打锣，哪个山头鸟不叫，哪条沟水不通河。”

有准备大战三百回合的：

“不是肥土不栽姜，不是好汉不出乡。老弟望妹兴安走，听你唱到大天光。”

“唱了一轮又一轮，粗歌接你细歌音。今夜遇着歌师傅，干脆莫睡到天明。”

山歌的内容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场景和事物，蕴含着简单质朴的道理，就像他们所处的环境一样，他们所做的事情一样。这是在群山环绕的大山里面孕育出来的。

随着现在手机的普及，对山歌的形式也在发生着一些变化。从前只能面对面对山歌，现在许多人开始通过手机来对山歌。

原来他们都有自己的微信群，经常会在群里对山歌：在吃过午饭后，在农闲的傍晚，在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在群里唱山歌是一种休闲娱乐，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唱起来。

山歌对他们来说意义可能还不止于此，如果山歌已经融入进生活，那么到一定的时候它还能带给人力量。

那时，白面瑶寨的大火刚刚过去不久。在政府的规划下来后，人们开始振作起精神修建自己的房子。这个时候他们都还住在临时的帐篷里，有的住在村口的游客接待中心。这个游客接待中心空间很大，临时用作村民睡觉的地方。里面用篷布隔出了很多间房间，当晚我就睡在里面。

到晚上10点左右，我听到了楼下传来一阵阵歌声，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在一片黑暗里唱山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很有可能他是在微信群里对山歌。

经历了这次大火过后，他们的房子被烧掉，留下一片狼藉。但是，他们的山歌还在，他们所坚持的那种生活方式还在，他们互相之间感情的纽带还在。

那一刻他让我相信，有了山歌，他们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