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儿,还得从1984年那个夏天说起。
那会儿我刚从机械厂分到一套单位房,就在厂区家属院里头。
我叫李守平,今年28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厂里看我爹生前对厂子贡献大,就我这个年纪,轮不上分房呢。可能是上头觉得就剩下我和老爹相依为命,老爹又走得早,这才破例给我分了套房。
那天下午我正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王嫂突然就过来了。这王嫂是我们车间的老人了,平时爱管闲事,嘴巴也特别碎。
「哎呦,小李啊,听说你分到了老赵家那套房?」王嫂一进门就这么问。
我心里顿时就犯嘀咕:「是啊,就是306。咋了?」
王嫂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那房子可有点事儿。」
「啥事儿啊?」我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老赵家搬走之前发生过一件大事。」王嫂说着就在我屋里坐下了,「那时候老赵媳妇刚查出来有病,天天不在家,老赵自己也是整天闷闷不乐的。后来有天早上,隔壁玉莲嫂去敲门送饭,发现老赵。」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嫂赶紧闭了嘴,冲我使了个眼色。
进来的正是隔壁的玉莲嫂。这玉莲嫂长得确实挺好看,三十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跟二十多岁似的。她老公老张在厂里是技术员,常年在外头跑业务。
「小李啊,听说你今天搬家?要不要我帮你收拾收拾?」玉莲嫂笑着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是真好看啊。
王嫂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玉莲,你家里不是还有饭没做呢吗?」
「没事儿,反正老张又出差了,就我自己。」玉莲嫂说着就开始帮我整理东西。我看她手指白白的还挺好看,干活麻利得很。
等王嫂走了,屋里就剩我和玉莲嫂。她一边收拾一边跟我说话,问我平时喜欢吃啥,会不会做饭。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我爹。
「你爹走得早,你一个人在这边过,多不容易啊。」她叹了口气,「要不这样,以后你要是想吃啥,就跟嫂子说。」
我正想说不用麻烦,就看见她在收拾墙角的时候愣住了。我凑过去一看,只见墙角有个不起眼的暗格,里面好像有个信封。
玉莲嫂的手突然就有点抖,额头上流出很多冷汗。她赶紧把信封塞回去,故作镇定地说:「这墙角还挺脏的,我去拿抹布来擦擦。」
等她出去后,我偷偷打开那个暗格,把信封拿了出来。信封已经发黄了,上面写着「致莲」两个字。这字迹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正纳闷呢,玉莲嫂突然回来了。看见我手里的信封,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个。这个还是放回去吧。」她说着就要来抢。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就滑倒了。信封掉在地上,里面掉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长得特别像年轻时候的玉莲嫂。照片背面写着:「1974年夏」。
玉莲嫂看见照片,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一把抓起照片,也不管地上的信,转身就跑了。
我捡起信想去追她,可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让我觉得不太对劲:「莲,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告诉你。」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珍珍,厂里新来的会计。她敲了敲门:「李师傅,厂长让我。咦,你这是在收拾房子吗?」
我赶紧把信塞进口袋里:「是啊,刚分的房。」
珍珍看了看屋里:「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玉莲嫂刚帮我。」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珍珍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
「玉莲嫂?」她欲言又止,「你可能不知道,厂里人都在传。」
这时候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好像是玉莲嫂回来了。珍珍赶紧闭上嘴,冲我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心想这306到底有什么秘密?玉莲嫂和这封信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每个人提起这事儿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新房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楼道里时不时传来脚步声,每次听见声音我就紧张得要命。这个秘密,好像就藏在这四面墙里,就等着我去揭开。

搬进新房子已经十多天了,我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倒不是因为房子的问题,而是因为玉莲嫂。
自从那天发现了信封的事儿之后,玉莲嫂反倒更勤快了。每天早上准能听见她轻轻敲门的声音:「小李啊,我熬了粥,给你送来点。」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自在。毕竟她是有家的人,这样天天来我这儿,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可是每次我想拒绝,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天早上,我刚到车间,就听见几个女工在那儿嘀咕。
「诶,你们听说了吗?玉莲嫂天天给小李送饭呢。」
「可不是嘛,我前两天下夜班回来,还看见她从小李那儿出来呢。」
「哎呦,这事儿可不太好说。」
我心里正难受呢,珍珍突然过来了:「李师傅,这是上个月的工资条,你看看对不对?」
珍珍是真会找时候。她把工资条递给我,手指不经意碰到我的手背,我顿时紧张了起来。抬头一看,就见她脸微微有点红。
「那个。李师傅,我听说你。」珍珍欲言又止。
「咋了?」
「没事儿。对了,后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到时候记得来财务室啊。」说完她就走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可能是我想多了,这几天珍珍总是找各种理由来车间。有时候是送文件,有时候是查考勤,反正能看见我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说上两句。
这天中午,我正收拾着准备去食堂,玉莲嫂又来了。她手里提着个饭盒:「我炖了排骨,你尝尝。」
我刚想说不用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嫂子,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是珍珍。她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玉莲嫂愣了一下:「我就是看小李一个人可怜。」
「嫂子,您是好心,但是。」珍珍看了看我,「这要是传出去,对您名声也不好。」
气氛一下就尴尬了。玉莲嫂放下饭盒,转身就走了。我追出去想解释,却见她进了自己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那天下午,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干活的时候老是走神,差点把手指划破。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问一直没说话的珍珍。
珍珍叹了口气:「李师傅,你可能不知道厂里都在传什么。而且。」她犹豫了一下,「你听说过老赵的事儿吗?」
我心里一惊:「老赵是不是就是这房子以前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有人喊:「老张回来了!」
我赶紧往外看,就见玉莲嫂的丈夫老张大步往家走。按理说他这趟出差要到下个月才回来,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更让我意外的是,老张的脸色特别难看。他进门之前,往我这边狠狠瞪了一眼。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不时传来说话声,好像是老张在质问什么。突然「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我猛地坐起来,想起那封信还在我这儿。我从抽屉里翻出来,借着月光仔细看。信纸已经发黄了,上面的字迹也有点模糊,但还是能看清楚:
「莲,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那天晚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我赶紧把信藏好,打开门一看,是满脸是泪的玉莲嫂。
「小李,我。我能进来说会儿话吗?」
我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就让她进来了。谁知道她刚坐下,门外又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玉莲!你给我出来!」是老张的声音。
这下可热闹了。我屋里坐着玉莲嫂,外头是她暴怒的丈夫,而我手里还握着一封不知道是谁写给谁的信。

那天晚上的事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玉莲嫂坐在我屋里哭,外头是老张的砸门声。我那个急啊,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玉莲!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去找厂长了!」老张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狠劲。
玉莲嫂突然站起来:「小李,把那封信给我。」
我愣了一下:「啥信?」
「别装了,我知道你留着那封信。那天我看见你偷偷把信塞进抽屉里了。」她的眼神有点吓人。
我哪能不给啊。刚从抽屉里拿出信,还没等递过去,门「砰」的一声就被踹开了。
老张冲进来,看见玉莲嫂就要动手。我赶紧拦住他:「张哥,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老张冷笑一声,「你知道为啥天天往你这儿跑吗?」
这时候外头又来人了。是珍珍,还有住在楼下的李婶。
「咋回事啊这是?」李婶问。
老张抢过我手里的信:「让大家都看看,这是啥!」
玉莲嫂突然就扑过去要抢信,可还是晚了一步。老张已经把信打开了。
「莲,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那天晚上看见你在后院的不是王大婶,是我。」老张的声音颤抖着,「你说你是为了给家里攒钱才去城里打工,其实我都知道,你是去找老赵了是不是?」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玉莲嫂瘫坐在地上:「你。你知道多少?」
「我都知道!」老张把信摔在地上,「老赵是你初恋情人,你俩是一个村的。后来你家里让你嫁给我,你也答应了。可你一直忘不了他是不是?」
这时候李婶插了句话:「可老赵不是。」
「对,老赵后来也结婚了。」老张接着说,「可你们还是忘不了对方。前年他爱人查出有病,你就总往他家跑。今年他爱人走了,你更是天天给他送饭。」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赵就是这房子上一个住户,他媳妇得了重病,前几个月刚走。老赵伤心过度,申请调去了外地厂子。
「你知道老赵为啥要调走吗?」老张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因为我去找过他。我跟他说,要是他敢再见你,我就去厂里告发你们的事。」
玉莲嫂猛地抬起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狠心!」
「我狠心?」老张笑了,「要不是看在咱们结婚十年的份上,我早就。」
「够了!」我突然喊了一声,把自己都吓一跳。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从地上捡起那封信:「这信是老赵写的,可他最后也没敢给玉莲嫂。你们知道为啥吗?」
我指着信上的日期:「你们看清楚了,这信是去年写的,就在嫂子查出有病那会儿。」
「啥意思?」老张皱着眉头。
「老赵在信里说,那天晚上他看见玉莲嫂去医院找他爱人,给她送药送饭。」我深吸一口气,「他说他一直以为玉莲嫂恨他,毕竟当年是他先放弃的。可看见玉莲嫂对他生病的爱人这么好,他特别愧疚。」
屋里又安静了。
「老赵想跟玉莲嫂说声对不起,可又怕节外生枝,就把信藏在墙缝里。」我看着老张,「后来他爱人走了,他更不敢面对玉莲嫂,就申请调走了。」
玉莲嫂突然哭出声来:「我就是可怜他爱人。那女人多好啊,整天笑呵呵的,从来不抱怨。我寻思着他们日子过得不容易,就想着能帮就帮点。」
老张的脸色变了好几变:「那你这些天老往这小子这儿跑。」
「我是看他跟老赵似的,一个人可怜。」玉莲嫂抹着眼泪,「再说了,他爹当年对我们家有恩,我这不是想着报恩嘛。」
我这才想起来,我爹在厂里当车间主任的时候,好像是帮过玉莲嫂的娘家。
李婶在一旁叹气:「老张啊,你这心眼也太小了。玉莲这么多年在家里任劳任怨的,你咋就。」
珍珍突然笑了:「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可不是嘛。说到底,还不是一场误会。老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个。玉莲,是我不对。」
玉莲嫂别过脸去:「哼,早干嘛去了。」
最后还是李婶和珍珍劝着,两口子才算和好。临走的时候,玉莲嫂回头看了我一眼:「小李啊,以后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点头:「嫂子放心。」
等人都走了,珍珍还站在门口没动。
「那个。」她脸有点红,「李师傅,你说你一个人住也不方便,要不。」
我心里突然就暖和起来。这姑娘,挺好。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后来我跟珍珍处了对象,玉莲嫂和老张的感情也越来越好。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有些事儿看着复杂,其实就是个误会。
只要心里装着善意,一切都会慢慢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