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朝贵之死:太平天国东王、西王的权力内斗秘闻

莱健浏览过去 2024-11-16 15:32:51

1832年,广西浔州府桂平县鹏隘山东旺冲,文盲客家山佬杨庆善,领着个面黄肌瘦的男娃,一瘸一拐地往自家走。这男娃五岁丧父九岁丧母,是杨庆善的侄子,他起誓要让收养自己的伯父享尽世间富贵。21年后,这誓言实现了,不止杨庆善,所有杨姓亲戚都“鸡犬升天”,虽然只有三年。

这男娃,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国东王九千岁杨秀清。

一个偏远山区的草根,为何取名秀清,已不得而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洪秀全都是太平军中唯二的两个“秀”儿,不用避讳上帝次子的名讳,也算是独一份的荣耀。

至于天朝后期双壁之一的李秀成,原名李以文、李寿成,与杨秀清同岁,“秀”字是多年后天王为拉拢所赐。

伯父恩虽重,也仅限于让杨秀清活着。成年后,他分家出去,所谓“家”,就是个半穴式土坑,四壁糊着泥巴,主打一个风雨无阻。在鹏隘山,良田都被早来的土人占着,杨秀清无田可耕,只能在陡峭贫瘠的山坡上开荒,种点玉米、番薯、蓼蓝,额外还要兼职烧炭佬,夏天入窑,冬天翻山越岭去到处贩卖。

孟老爷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杨秀清不知道亚圣说得对不对,但照这样下去,他不是饿死、累死就是病死。

1844年,21岁的杨秀清在山坡上见到了改变他余生命运的冯云山。冯先生身着短襟平易近人,两人蹲在山坡上唠家常,冯云山还帮重疾(不时口哑耳聋)在身的杨秀清把地给犁了。彼时的冯云山正为传教奔波四处拉人,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找到了一个练兵的军事奇才,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小他8岁的干瘪小伙子,会在七年后成为造反队伍的全军统帅。

1847年6月,冯云山遭当地士绅王作新陷害,二度被捕,关在桂平县衙,洪教主第一时间逃离广西。拜上帝教群龙无首,开始群“仙”乱舞模式,这里的“舞”就是字面意思。浔州府地处偏远,迷信“降僮”巫术,即神明附在某人身上传达话语。好家伙,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等大仙全都“下凡”紫荆山区轰趴。

杨秀清是众多行为艺术家之一,扮演“天父皇上帝”,舞台风格主打狂放不羁,口吐白沫手舞足蹈,有次甚至跌伤了脖子、胳膊。

假扮神明附体,杨秀清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杨的舞台观众不少,有个姓萧的粗壮汉子,每每聚精会神若有所思,他是杨秀清的哥们、妹夫,名叫萧朝贵。

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画像

萧朝贵本姓蒋,年幼时被生父蒋万兴过继给浔州府武宣县人萧玉胜。过继的当然不如亲生的,多年后,作为拜上帝教“天兄”耶稣代言人的萧朝贵,仍醋意满满地抱怨养父母过分偏爱兄长萧朝隆,都不多疼自己一点。这份缺爱的执念,或许为萧朝贵后来被逼斩杀养父母时削减了些许自责。

萧朝贵比杨秀清大3岁,都是鹏隘山区烧炭佬中的话事人,长期处理、摆平各种人际关系,猴精猴精的,“文盲会权斗”此时就埋下伏笔。

萧朝贵的老婆杨云娇,本名黄长妹,彼时广西客家女性大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如谢满妹、蔡晚妹。黄长妹的生父黄权政将她过继给杨家,改名杨云娇,成了杨秀清的养表妹。

所以,萧朝贵算得杨秀清的妹夫。

至于洪秀全常称“贵妹夫”,是因为在1847年,洪入广西传教时,杨云娇谎称十年前有一金发老者让她追随从东方而来的传教者,这等于给洪站台。洪秀全大喜,当即认杨云娇为“天妹”,教众讹传为洪宣娇(下文统称此名),其夫萧朝贵就被洪称作“贵妹夫”。

这个洪宣娇不简单,抱紧了洪教主大腿,四处奔走积极传教,又在自己家里随“二哥”洪秀全学《天父诗》。看到中意的人妻就认妹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认字吟诗,洪教主好手段。

广西女性本来就性格豪爽,识了字的洪宣娇愈发骄横,不把“糟糠之夫”萧朝贵放在眼里。萧自然气不打一处,但这个心思缜密的糙汉子,正默默等待时机。

1847年,洪、冯二人一个潜逃一个下狱,拜上帝教内忧外患,外有王作新等武装团练,内有不少教众利用神明附体搞内斗。洪秀全返回紫荆山时,冯云山已远行(教众用科炭钱买通官府,冯被押送回籍),洪急需扶植一二个“表演者”为真言,辅佐他结束教内混乱。

1848年的4月、10月,杨、萧先后登台展现行为艺术,时间上不早不晚,他俩为什么能获得洪教主青睐,脱颖而出呢?

主要有两点:

一、杨秀清、萧朝贵极有心机,他俩一传天父言,一传天兄言,处处维护洪秀全的教主地位,为其谱写神话,捍卫拜上帝教的理论基石。洪以教主身份承认杨、萧的地位,显然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

二、杨秀清、萧朝贵除了桂平、武宣等县,势力已跨出紫荆山区,杨就曾前往贵县汇报演出,反响热烈。洪秀全对他们传言身份的认可,是对既成事实顺坡下驴般的承认,也有受到杨、萧教内势力压迫的影响。

有了洪教主的盖章背书,杨、萧一下子从普通教众跻身高层,开始合力剪除一众教内对手。洪宣娇就成为被打压典型。“天父”、“天兄”轮流表演,各以父亲、长兄的身份,当众训斥女儿、妹妹洪宣娇逞强好胜、口无遮拦。萧更是带头传诵“女学胡九妹”,挤压洪宣娇的教内地位,一套组合拳下来,洪宣娇退居幕后,之后的唯一记录即永安受封西王娘。

“天父第六女”洪宣娇年画形象

权力面前,管你什么妹妹、老婆,啥也不是。

下一个目标是冯先生。

贵县赐谷村王盛均、王为正父子是洪秀全的表亲,拜上帝教的最早信徒,在杨、萧联合打击下,赐谷王家一蹶不振。大冲曾家助冯云山在紫荆山区打开局面,曾玉珍、曾云正、曾观澜、曾玉璟等老资格也遭到杨、萧排挤,有的后来都没有参加金田起义。

冯云山是创教、传教元老,他能完成从零到一的太平天国基业,除了不辞辛劳尽心竭力,还与其遥奉洪秀全为教主密切相关。试想,文盲山佬们见到博学多才无所不知的冯先生,就已经惊为天人,那“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洪先生还得了。

冯云山的本意是奉洪秀全为虚君,自己以军师身份决策国务。但杨、萧的崛起打破了冯云山独做军师的权力格局,拜上帝教神学体系的构建权被杨、萧以天父、天兄传言的形式瓜分。对于广大文盲教众而言,虚无的宗教信仰被鲜活地搬进现实,每天看表演简直不要太爽。

萧朝贵绕开杨秀清,独自传谕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俱是军师也,杨、萧二人是双凤朝阳也”。因为支持冯云山的势力大多是有底线的读书人,再加上他不擅长权争,教内地位逐步被杨、萧赶超,退至第四位。

外人斗完了,就是好哥们的对决。

杨、萧二人都有一定的“施法”技能,否则无法在以宗教立国的拜上帝教立足,简单说他们是一“硬”,一“软”。

杨秀清主要依靠培植众多耳目,猝然发难令人惶恐,深感天父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树立个人的“神威”。如在永安突然代天父下凡审明周锡能叛降案,整起案件诡异离奇,吓得周锡能全家被杀前痛哭流涕向天父悔恨认罪。东王的驭下手段就是威权霸道,集中权力令行禁止,这和东殿的施政方针强相关,而非杨秀清个性使然。

反观萧朝贵则相对温和,他的绝技是给教众“超升灵魂”,说白了就是一种催眠术,让人沉沉睡去,残存一丝意识,以为自己灵魂升上天堂。现存大英图书馆的《天兄圣旨》就有多起天兄超升教众灵魂的记载,动辄几十人。能让这么多人集体中招,“催眠师”萧朝贵的暗示功力一定不浅,当然也包含一定的外力,如借助秘药的迷幻、麻醉造成集体致幻。

天父与天兄,虽然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儿子,但直到永安封王之前,杨、萧的权位高低不相上下,共同把持了太平天国重要事务的最高决策权,杨略占上风。

电视剧《太平天国》萧朝贵剧照

转机发生在1850年的8、9月,杨秀清忽生哑病,两个月内不能言语。彼时正值造反前最关键的准备阶段,萧朝贵顺理成章接任“首辅”,执掌教内最高权力。这是他取代杨秀清的最佳时机,但仅仅两个月后,杨就病愈复出,改变萧的保守主张,积极接应各地到金田团营的队伍,甚至不惜公开与大清官军开仗。当年底,迎主之战、蔡村江之战、牛排岭之战连续打响,太平军经受了实战的考验,得以立足。

广西多股天地会党慕名投奔,知名的有张钊、罗大纲、田芳等,因张钊、田芳等人受不了严格到变态的天条军规,反复横跳最终降清,杨秀清点名怒骂,与粤籍会党划清界限。萧朝贵则截然相反,他认为天地会党虽然纪律松散,但不失为一支善战的武装队伍,更是一股可以争取过来对抗杨秀清的力量。

对会党的态度,是杨、萧的主要分歧之一。

起事初期大敌当前,教内高层必须全神贯注应对,否则全得歇菜,杨、萧之间的权力纷争被搁置。但即使在广西转战期间,萧朝贵始终没放弃超越杨秀清,“陈来案”就是典型。

1851年4月,罗大纲因外出联络会党,将病妻托付给陈来(杨秀清岳父)照看,结果罗妻病故,陈来“私自捡起他金戒指一只,银牙签一副”,被人告发给萧朝贵。其他人都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最多返还即可,因为此前张钊、田芳等人反草变妖,罗大纲虽未背离,仍受牵连被太平军轻视,而陈来却是杨秀清的岳父。

让陈来没想到的是,萧朝贵代“天兄”下凡,一日5次审讯他,直到逼其认罪为止,陈来之子陈得桂向“天兄”跪地哭诉求情。

“天兄”说:“尔求得天父下凡,托秀清口出讲准赦,朕就准也。”

杨秀清的态度没有留下记载。

但天兄最后宣布“照朕高兄主意,尔父亲十死无一生”,陈来应难逃一死。

通过“陈来案”,萧朝贵一石三鸟:为自己树威、笼络罗大纲、打击杨秀清。

但与杨秀清和平超越冯云山不同,今时不同往日,杨、萧都有各自的武装支持,萧的内斗花招无法复制上一次“和平夺权”。

当年9月,太平军攻克第一座州城永安,12月17日,天王洪秀全正式敕封王爵,不论彼时是封了四王(一说翼王后封)还是五王,最关键的有且只有一句话:

所封诸王,俱受东王节制。

杨秀清趁着萧朝贵在永安城南水窦村负重伤的机会,将太平军高层的排位,最终以制度形式确立下来,萧除了暴力夺权,别无他法。

往昔的两个穷哥们,仅用三年时间就一飞冲天,28岁的杨秀清称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东王九千岁,31岁的萧朝贵称右弼又正军师、前军主将、西王八千岁。

太平军由桂入湘及湖南主要地点示意

1852年6月底,太平军占据湖南道州40多天,发布三道讨清檄文,用满汉矛盾来吸收大量底层汉人兵源,以弥补“死一个少一个”的广西狂热老兵。湘南会党遍布,早已是装满炸药的火药桶,在永安就加入太平军的天地会征义堂会众、湖南郴州人李能通,奉檄联络故旧,浏阳周国虞命亲信传来一条重要情报:

长沙城墙破败、兵力空虚,大有搞头!

长沙守军只有8千,3千多还是团勇。城墙也破败不堪,吴三桂之乱后就没整修过,几场大洪水后已破的不成样子。湖南巡抚又在换届,骆秉章要调走,新任张亮基还没到,负责城防工作的是新任云贵总督罗绕典,他路过长沙听闻湘南打成了浆糊,便就地停留观望。

罗绕典见城墙太破,就计划搞出三道防线:第一道设在长沙50里外的跳马涧,第二道设在大规桥、妙高峰到天心阁,第三道在城内设月城,开挖内壕。

但这三条防线都没有完工,因为要拆掉城南大地主们家的高楼,罗绕典“强龙不压地头蛇”,吵不赢那些长沙本地的有钱人。

反观太平军,彼时正在郴州休整,对于周国虞“长沙空虚”的情报,杨秀清主张从长计议,萧朝贵则认为机不可失。最终,诸王商议决定,由西王萧朝贵率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带精兵三千北上奔袭长沙。

杨秀清的主张不无道理,太平军主力尚在湘南筹粮休整,郴州距离长沙足有3百多公里,若大部队行进一定会引起清军察觉,若小部队偷袭,一击不能得手,就会陷入敌围九死一生。

萧朝贵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认为此行若能得手,长沙将是太平军攻克的首座省城,太平天国很可能定都于此。自己立下这份奇功,是份巨大的政治本钱,他势在必得。

西王一行连克永兴、安仁、攸县、茶陵、醴陵,顺风顺水,各路会党闻讯纷纷投效。却突然出了件大事,杨秀清差人赶到萧朝贵营中,称西王养父母萧玉胜夫妻在其奔袭长沙期间同卧,触犯男女分营制,该如何处置。

杨秀清这一出,无异于背后捅刀,萧朝贵陷入两难:

秉公则有违人伦,徇私则威信扫地。

萧朝贵权衡良久,大声道:“不遵天令者,不足为父母也!”忍痛下令斩杀养父母。

随后,西王率部于11月初进抵长沙郊外的石马铺。西安镇总兵福成所部及浏阳民兵两千多人刚驻防此地,以为远在后方连战壕都没挖,被太平军歼灭大部。

太平军围攻长沙地图

萧朝贵大喜,全军直奔长沙城。战场上有个常识,就是溃兵永远跑的比追兵快,因为前者求活命后者求战功。在石马铺被杀败的清军,一路马拉松跑到长沙城南,罗绕典正在巡城,大惊急还,紧闭城门登城防守。

几乎同时,西王前锋也追到城南,因地理不熟,错把高耸的天心阁当作南门,醒悟之际为时已晚。萧朝贵下令抢占城南高地,在妙高峰督造炮台,与城内清军对轰。结果在9月17日,身着黄缎镶龙长袍的萧朝贵,被魁星楼上的炮兵远远发炮击中胸膛,洞穿乳部,当天就不治身亡。

长达四年的杨、萧之争,最终以西王的意外阵亡宣告结束。在普通太平军的眼里,萧朝贵“升天”,是“天兄”耶稣抛弃了教众,但他们看不到的是杨、萧之间隐秘且冷血的权力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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