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聚会时,我无意听见江旋和他的朋友聊天。
“我怎么可能娶王满满,我只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点清粥小菜。”
彼时我正被他的小青梅处处刁难,工作不顺,人生灰暗。
我终于明白我不该奢求不属于我的一切,生活在最平凡的世界里,我只是普通人中的一个。
1
陪江旋参加他朋友的聚会时,我有事耽误了一会。
姗姗来迟,我透过虚掩着的门缝看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喂江旋,你该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小护士吧?我记得你以前眼光不这样啊?”
陌生的声音里满是不屑,我停下正要推门的手,默默站在门外。
“小护士?你说王满满?”
江旋似乎嗤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传出来,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娶她啊?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点清粥小菜而已。”
门内一片吵嚷,刚刚说话的陌生声音再次开口,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
“还得是我江旋哥,最近清秋一直在给小护士找事,都没空来烦你了。”
他们还在说,我站在透光的门缝外,轻轻拉上了门把手。
2
我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点庆幸,又有点难过。
我和江旋的相识很抓马,他飙车伤了腿,来我们科室治疗。
我给他换药的时候不小心弄疼了他,他面色不善的扫过我的胸牌,说要投诉我。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默默给他的病历上加了一项。
疑似脑部组织缺失。
第二天,江旋怒气冲冲拿着病例进来,质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一项。
他质问了我好多次,纠缠了我很多天,语气从不耐烦慢慢变得扭捏。
江旋喜欢我喜欢的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那会我爸爸刚刚离世,哪怕他一直对我很不好,我却依旧被困在亲人离世的暴雨里,每天闭上眼睛就是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噩梦。
那天我本来想要辞职,正巧碰见态度很不好的江旋,所以才会不计后果的在他的病历上写下那一项。
可江旋没有投诉我,和他在一起后,我搁置了辞职的计划。
生活里加入一个人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暮气沉沉了。
最近江旋的小青梅老是来医院闹事,我烦不胜烦。
本想今晚和江旋谈谈,却没想到无意中听见了这段对话。
他和我在一起除了新鲜感作祟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含义。
我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虽然早有预料也早有设想,但还是感觉被人用很尖很细的针扎了一下。
莫名其妙的酸疼。
3
想到这段时间一直来院里没事找事的人,我皱起眉头。
好想辞职,好想不谈恋爱。
多一个牵挂的人真的好烦,当时我需要快速重建起自己和社会的关联,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和正常人也没差。
“嘶——护士小姐,好疼。”
身前的惊呼声唤回了我的思绪,我慌乱松手,看见面前男人的手背已经鲜血淋漓。
“对不起!”
我赶紧拿了棉球处理,顺带着偷偷抬眼打量他。
他很好说话,自从喊了那声好疼之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处理好伤口,我嘴唇煽动了好几下,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你投诉我吧。”
男人震惊的看了我一眼,没想到我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按理说护士很怕患者投诉,他觉得奇怪也很正常。
只是我真的不想工作了,最近江旋的小青梅闹得实在太狠,院里领导已经不止一次找我谈过话。
我不喜欢被人放在话题的中心。
桃色新闻尤甚。
可偏偏我性格扭捏的紧,做什么事情都要为自己找个理由。
如果有人投诉我,我就可以顺坡下驴提出辞职,从而一股脑解决这一大坨烦人的人际关系。
空气沉寂了好久,今晚我值夜班,夜里来看伤的人本来就少,这会突然冷清下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盯着我老半天,突然轻轻笑了笑。
“护士小姐,想辞职的话你完全可以自己去,不用拿我当挡箭牌。”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懂他是怎么知道我想辞职的。
男人怜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闲聊。
“我没有投诉别人的习惯,不过正规医院应该都会允许员工辞职的吧?”
当然允许,这个节骨眼,全院上下的领导都巴不得我主动走人。
可是如果我要主动走,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别人赶走的一样。
我心里过不去。
4
我给他扎好液体,慢吞吞坐回了座位。
电子表滴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的分明,我想起晚上的那场聚会,眼里不自觉的涌上来眼泪。
“不是吧护士小姐,辞职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哭吧?”
我当然不是为了这件事哭,我只是突然觉得好累,累到连最后一次夜班都不想上完。
我明明知道只要我提出辞职就一定能如愿,可我就是需要一个借口。
一个说服我自己不得不辞职的借口。
可是我现在很悲催的发现没有什么借口能说服我自己。
我没有说话,男人摸了摸鼻子,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张贴纸。
“大晚上还怪渗人的,护士小姐你要不别哭了,我把我最后一张贴纸给你行不?”
贴纸是超大的小猪佩奇,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到长得像粉色吹风机一样的猪头。
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笑点,我突然就觉得不难过了。
我抬手擦掉因为突然发笑而溢出的眼泪。
扫了一眼患者登记表,我由衷开口:“陆先生,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谢谢,但是总觉得应该说一声。
在一段感情莫名破碎还要压着情绪上夜班的今天,谢谢他包容我,包容一个陌生人的失措。
“谢我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陆煦和轻轻把那张贴纸放在值班台上。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小猪佩奇,可惜我今天手里只剩这一张了,要不然你还能挑一挑。”
我其实不喜欢看幼稚的动画,可是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接了过来。
5
我和陆煦和一起待到了第二天早上,期间再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液体输完了,走的时候陆煦和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护士小姐,萍水之交也算相识,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祝你天天开心吧。”
我错愕的抬头,只看到陆煦和走远的背影。
这句话是少有的几次我收到的不带任何目的的祝福。
江旋的电话隔了一整夜才打过来,他一听就喝过酒,语气里是谴责和质问。
“昨晚为什么不来?王满满,我的脸都丢完了。”
可我告诉过他我有夜班要值,昨晚我为他不惜得罪领导也要请假,可他并没有真心想要把我介绍给朋友。
我是玩物,是谈资,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女朋友,在他的眼里我们并不平等。
身份,家世,见地,都不平等。
是我飞蛾扑火答应他,可我从不觉得我就该低他一等,他送我礼物,我也会努力送一个差不多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
可昨晚我遇见陆煦和,我明白了这段感情里我缺的是什么。
缺的是尊重。
陌生人尚且愿意给我一份尊重,江旋不愿意。
我的沉默让江旋有点恼怒,他似乎摔了什么东西,态度更加不好。
“王满满,你说句话会死啊,我问你昨天为什么不去聚会?”
“我去了。”只是去的不凑巧,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
“你什么时候去了?王满满你诓我是吧?我告诉你你要是谈不下去就分手。”
“好。”
余光瞥见主任来了,我快速把手机放回兜里。
林清秋跟在主任身后,满脸写着来者不善。
这样的情节,我每天都得经历一次。
难道世界对她单独开了简单模式,明明我每天都那么忙,可她却已经闲到除了找我麻烦就没有别的乐趣了。
“小王,林小姐有事找你。”
主任满脸便秘色,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抬起头,林清秋伸出了自己的胳膊,上面绑着白色的绷带。
“你会不会包扎伤口?我昨天在你这里包扎的伤口今天还痛!这种资质也能做护士吗?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林清秋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傲气,我困倦的眨了眨一夜未睡的眼睛,后知后觉的在脑子里吐槽。
她和江旋不愧是青梅竹马,连说话的方式都那么一致。
都喜欢用你信不信这个句式威胁别人。
我冲她扯了扯嘴角,“那你投诉我吧,麻烦快一点,再晚点我就离职了。”
6
我没再理她,反而正色的看着主任。
“抱歉主任,之前给你们造成了很多麻烦,现在我想辞职了。”
我没有对主任歇斯底里,反正我本就已经烦不胜烦,刚好顺水推舟送她一个人情。
主任感激的冲我笑笑,她很快给我办好了离职手续。
我换好衣服走出门的时候,林清秋不可置信的拦住我。
“你等等!”
她的视线扫过我手里拎着的东西,语气惊疑,“你这就辞职了?你不干了?”
我没说话,面对这个每天来给我找一通事的仇家,我虽然还没到怨恨的地步,但还是讨厌的。
林清秋挠了挠头,声音里颇有不知所措的意味。
“不是啊,我没想让你辞职,我就只是给你找找麻烦,我没想让你辞职啊!
“这怎么和她们说的不一样啊,王满满你回去,你不许辞职!”
她拽着我的胳膊往回走,我忍无可忍,甩开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王满满,辞职了之后你拿什么生活?”
林清秋恼怒的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荒诞。
我辞职离开难道不是因为她每天来找麻烦的结果吗?
我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可她明明知道我要靠这份工作生活,她明明知道,可她还是不厌其烦的来找麻烦。
终于我厌倦了现在的一切要退出,她现在又拽着我的手不许我走。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凭什么啊。
我看了一眼林清秋,终于理解了世界的参差。
“你愣着干什么?你进去啊!”
林清秋还要来拽我,我后退一步,避开她的动作。
“现在这样不是你想要的吗?你现在又要干什么?”
清晨的阳光赤裸裸的扎进我的眼睛,本就一夜没合眼的我态度不免冲了些。
“我没想要你辞职,你又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辞职啊?”
林清秋察觉到我的反感,没有再动手。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抬起头盯着林清秋的眼睛,我的语气嘲弄。
“是啊,林大小姐,我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辞职呢?”
林清秋愣了片刻,再也说不出话来。
7
我没有再和林清秋纠缠,带着满身的疲惫回了家。
手机没电关机,我不想充电,随手把它丢在床上之后,我把自己也重重砸进床上。
困倦一阵阵袭来,我闭上了连熬两个大夜的眼睛。
正午的阳光透过没拉的窗帘直愣愣照在我的身上,我惊觉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抛开所有烦恼和所有交际的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我懵了好久才想起来找手机。
未接99+,消息框里也满是夺目的红色。
我没有清理红色角标的习惯,看过时间之后就没有再管。
之前我一直计划着辞职后要做好多事,可猛的闲下来反倒不知道一时该做什么。
实在无奈,我索性拎了垃圾下楼倒。
我在楼下撞见了江旋。
单元门是人脸识别,他没办法进去,只能等在楼下。
看见我出来,江旋快速熄掉手里的香烟。
他的酒已经醒了,这会拦在我面前,江旋的眼神无措。
“你辞职了?”他的嘴唇几度开合,吐出与我而言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是。”
我绕开他丢掉垃圾,江旋不知所措的跟着我,半天都开不了口。
8
他从小没遇见过什么挫折,吃过最苦的东西可能也就是美式,更别说开口道歉。
可我是普通人,我会累,会烦,我不能每天一边上班一边兼职再一边陪他玩各种游戏,我没办法高高捧起他,努力试过之后我还是没办法。
我改变不了自己,更别说改变他。
这样的话,我宁愿一刀切断所有的疼痛。
我当江旋不存在,径直走进单元门。
江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语气里带着谴责和不解。
“王小满,为什么啊?你缺工作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之前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你突然就和我分手?”
他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抽离,可人如果总听同一句威胁,久而久之会累的。
我受够了江旋逼我在他和工作之间抉择,也受够了他总是拿分手威胁我,这些看似造不成任何伤害的话语,却总能精准的击溃我。
我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东西,但我失去的更多。
我看着江旋,他眼底是非要问出一个结果的执拗,我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你说了很多次要分手的吗?”
“我那是开玩笑,我说着玩的!”江旋的语气激烈起来。
“可是一点都不好笑。”我关上了单元门,把江旋隔离在门外。
我这人就是扭捏,一旦心里生出芥蒂,别人后退一步,我只会再往后退十步。
小时候老师说要什么东西得自己争取,我朝刚下班的爸爸伸手讨要一个拥抱,却换来了一场毒打和辱骂。
我没有问别人讨东西的习惯。
江旋不死心的拍打着玻璃门。
“王满满你给我出来!王满满,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累了倦了不想玩了。
就这样了。
9
我坐电梯上楼,出门时却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陆煦和。
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在等电梯。
我错愕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陆煦和察觉抬头。
从疑惑到恍然大悟,陆煦和冲我轻轻笑了笑。
“护士小姐,你住这啊?”
“嗯。”
对于这个给我很多善意的半个熟人,我想了想还是开口。
“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那天要去我们院里看伤?”
陆煦和从文件里抬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纸页。
“我学中医的,那天实在难受,才就近去了你们那。”
下行的电梯到了,陆煦和冲我摆摆手。
“我的医馆离这不远,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尽管来麻烦我。”
我和陆煦和住在同一层楼。
可能是我之前每天忙着上班,从来都不知道陆煦和也住这。
江旋的电话还在打个不停,我不想再被骚扰,点了接听。
“王满满,你出来,我就在楼下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语气淡淡,透过窗外的云层直直看进碧蓝的苍穹。
“我和林清秋没什么,王满满,你相信我,我们没什么。”
江旋的语气焦急,视线落回窗前的镜子,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
我等江旋一股脑说完,才慢吞吞开口。
“江旋,是不是谁告诉你我辞职是因为吃醋了啊?
“凌驾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林清秋,我不管你们怎么了,可我有正经工作,你纵容甚至引导林清秋来找我的不痛快,却从没想过这会给我造成什么后果。”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我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只是个想要平凡活着的普通人,我现在很累。
“江旋,和你的这段感情让我很累,反正你也不是真心要和我有什么,别总是让我做白日梦,好吗?”
我不会因为某件事情一个劲糟践自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就不会再做任何纠缠。
挂断电话,我叹了口气,一回头却和陆煦和面面相觑。
他站在电梯里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
被迫偷听完全程的陆煦和冲我笑笑。
“护士小姐,我回来拿贴纸,那个…原来楼下是你男朋友啊,我看他这几天一直在这,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
我回给他一个笑,订正道:“是前男友。”
10
我进了自己的屋子,泄愤般的把手机砸到床上。
我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人,连生气都只能把手机往床上砸,因为砸到地上会摔坏。
可我自己不会轻贱自己。
我在家里待了好几天,等再出门的时候,江旋已经没有再纠缠了。
这样最好,虽然我不怕别人议论,但我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成为他人的谈资。
虽然受了一点小伤,但是我自己可以养好。
晚间的风吹的很缠绵,我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随便点了些烤串。
之前有班要上,我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完整的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耳机里的音乐应和着晚风的节奏,我轻轻眯起眼睛。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回过头,看见来人是陆煦和。
“你好,可以拼个桌吗?”这会正在上人,店里坐的满满当当。
好歹之前见过几次面,我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护士小姐,你人还挺好的。”
这个点陆煦和应该是下了班过来的,身上穿着常服。
我冲他笑笑,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开口:“别叫我护士小姐了,我已经辞职了。”
我原本以为说完这句话会冷场,却没想到陆煦和听完我的话瞪大了眼睛。
“你真的辞职了?”
“嗯。”我轻轻回答他。
“我还以为那天晚上你心情不好说的气话,没想到你真的辞了,太勇敢了吧!”
没有指责,没有惋惜,也没有担忧。
陆煦和的每一次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磁场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我和陆煦和总共才只见过不到五次面,可是这种舒适的气氛却是每一次都有的。
见我恍神,陆煦和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好吧,不叫你护士小姐,那我该叫你什么?见了这么多次面,我还连我的邻居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在盘子里挑捡了一会,才抬头看他。
“我叫王满满。”
“王满满?好名字。”
陆煦和把写好的菜单递给老板,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哪里好了。”
我这名字起的最随意,当年我妈妈生下我后,我爸不满意我是女孩,根本不想好好给我起名,他看见堆的满满的米仓,随口就取了满满。
比起满满,我反倒觉得陆煦和的名字起的很好。
煦和,像是一阵和顺的微风,轻轻吹进每一个和他对话的人的心里。
名如其人,想来就是这样子。
11
“你看啊,满满,做什么都满满,收获也满满,你每一次付出都不会空手而归,这样多好。
“而且和你亲近的人可以叫你小满,小满可是个好时节,绿草葱郁,山花烂漫,满满的都是鲜活的生命力。”
陆煦和引经据典说了很多,见我连烤串都不吃了,他不好意思的停下话头。
“不好意思啊,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就喜欢开导别人。”
我摇摇头,托腮看着远方的落日。
目光扫过陆煦和袋子里的贴纸,我指了指:“你为什么要装贴纸在身上啊,还是小猪佩奇的贴纸。
“你不是医生吗?”
陆煦和顺着我的手看过去,听清我的话后,他把那一叠贴纸从包里拿了出来。
“我可不止有小猪佩奇,我还有小马宝莉,还有…算了,这个我也不认识。”他把贴纸一溜子摊开。
“看起来不太像正常人能做的事。”陆煦和轻笑一声,“我是中医大夫,来找我治病的不止只有执行力强的大人,还有很多小朋友。
“小孩子调皮,出的问题一般不大,大多都是扭伤或者脱臼。”
“所以你就拿贴纸引导他们配合你?”
我接过他的话。
陆煦和不置可否,他冲我呶呶嘴:“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何乐而不为呢。”
他把贴纸递给我,语气自然。“呶,你挑一张吧,上次我包里只剩下一张贴纸,你没得选,不过今天我还有很多,你随便挑。”
我接过贴纸认真看了一遍,还是挑了小猪佩奇。
“还是这个?看来那天还挺巧的,我唯一剩的一张贴纸正好是你喜欢的。”
陆煦和笑着把剩下的贴纸收好,我瞥见他一直带着笑意的嘴角,扭过头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就觉得这样很好。
12
从店里出来,我和陆煦和一起回家。
路边的灯光忽明忽暗,陆煦和温和的声音隐在夜色里。
“王满满,反正你现在已经辞职了,不如来我的医馆帮我抓药吧。
“正巧你以前也是护士,经验方面也足够。”
冷不丁听见陆煦和的话,我惊的左脚绊右脚。
一个趔趄稳住自己后,我惊讶的抬头。
“可你是中医大夫,我之前虽然做过护士,可我完全不认识中药。”
我咽了口唾沫:“要是抓错药的话,会完蛋的吧。”
空气凝固了一会,陆煦和揪了一片树叶。
“那你可以帮我记药方。”
见我没有回答,陆煦和又补充:“我的医馆事情可少了,定时定点下班,自由时间超级充足!”
“怎么样,这种条件你还不心动吗?”
我思索着陆煦和的话,觉得这样的话的确不错。
刚要说话,手腕却被人猛的抓住。
“王满满,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辞职,原来早就找好了下家!”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我不耐的抬头,看见江旋更加不耐烦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震惊,愤怒,难过,还有一丝不知为何而生的厌恶。
见我看他,江旋指着陆煦和。
“王满满,你给你自己找的这种下家?我看也就不过如此!”
他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愤怒:“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王满满,以前是我不珍惜你,可你总不能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我想说话,江旋打断:“王满满,你别和别人在一起,我喜欢的人真的是你,我没骗你!”
手腕被攥的越发生疼,我用力掰开江旋的手。
也许这一番话在江旋看来已经算是示弱,可是调节矛盾的前提,是我们之间有关系。
现在既然已经分手,那些矛盾调不调节又有什么关系。
我丝毫不留情,直直看向江旋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我找的下家?我难道不能有朋友,我难道只会靠那些手段得到资源?江旋,我好像从来没有和除你以外的男性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
江旋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我并不想就此打住。
看着他的表情,我嘲弄笑笑。
“就因为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还是因为我收了他一张贴纸?
“仅凭这些就能断定私情的话,我真的怀疑你有没有上过学,你家里有没有人教过你尊重。”
我一把拉过陆煦和的手,把他拽到江旋面前。
“你看到了吗?这样才叫疑似有奸情,我不明白,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一下子就扣这么大一桶脏水在我头上。”
或许是我的反应过于激烈,江旋无措的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
“不是的,满满,我喜欢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不想和你分开,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他或许的确有爱,可我却怎么也感觉不到。
感受不到的爱,也能叫做爱吗。
“你喜欢我,所以就不允许我单方面退出,你喜欢我,所以你让林清秋给我找各种麻烦,你喜欢我又怎么样?想和我复合,你做梦去吧。”
13
我拽着陆煦和快速离开。
一直走到单元门内,我才冲他开口:“刚才谢谢你。”
我不喜欢别人过分插手我的事情,更何况今晚陆煦和本就是被牵连进来的,而且这一切说到底还是我和江旋的纠葛。
陆煦和冲我摆摆手:“小问题,满满,我那会和你说的让你来我医馆工作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见他神色自然,我心里也稍稍缓和了些。
垂下头思考了一会,我没有看陆煦和:“可是是可以,不过陆医生,我刚辞职不久,能不能等我休息够了再去报到啊?”
“当然。”
回家之后,我靠坐在床边,盯着外面的天空。今晚江旋这一闹,我不免回想起以前刚工作的时候。
从小到大,我的长相都不算太差。
桃色绯闻贯穿在我成长的每一个阶段,初中时有男生恶作剧拉我的内衣带子,最后挨骂的却是我。
高中时被小混混调侃骚扰,到最后却是我被造了漫天的黄谣。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撑腰,可我妈妈早亡,爸爸又从来拒绝出席任何有关我的场合。
明明我这样的人合该烂在泥里,可我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一次又一次拯救我自己。
她们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自命不凡,不喜欢我自视甚高,她们想扯断我的脊梁,把我永远留在烂泥里。
可是我从来不会轻贱自己,我会把扯我内衣的男生打的满脸是血,也会偷偷扎烂骂我的那个老师的车胎。
我会把自己的照片从秽乱不堪的公告板上撕下来,然后扯着始作俑者的头发往墙上撞。
刚工作时遇到领导骚扰,我不惜一切代价开了他的瓢。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欺负不了我。
我是疯子,也是生生不息的野草。
从前江旋从没有说过这种话,可今晚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才惊觉无论什么时候,话语都是伤人的利刃。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一切,他和那些想要折断我的人没有区别。
14
很多天之后我接到了江旋母亲的电话。
她的声音雍容,带着浓浓的傲慢。
她要我去见江旋。只见一面就行,事成后给我十万块。
我拒绝后,江旋妈妈的声音明显尖锐起来:“你不愿意?小姑娘,做人别太贪心,十万块够你挣很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愧是一家人,看待别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刻薄。
我沉默了一会,电话对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你开个价吧。”
她嗤笑一声,“你也算有点本事,我儿子最近为了你吃不好也喝不好,你拿了钱,就给我把他哄好。”
我抿了一口水,嘲讽意味十足的开口:“阿姨,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花钱给你儿子找个更好的?”
没有理会对面人的气急败坏,我利落挂掉电话,拎着包出门。
远在异乡的朋友好不容易放了假,我急着和旧友见面,才不要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但是我没想到江旋和我的朋友认识。坐在席间,我看着毫不知情的朋友和同样坐在席间的江旋,无奈的叹了口气。
江旋见缝插针的和我说话,我不想扫了好朋友的兴,只能敷衍的随便回答。
吃完饭后他们还有夜场,我不想再参与,提前离了席。我打了车,走到路边却觉得两脚发软。
江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扶住了我。
“你松手。”我挣脱了好几下,江旋却强硬的把我按在怀里。
“满满,我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身体上的不对劲让我意识到自己绝对吃错了东西,可席间除了饮料,我几乎没有喝过别的。
是江旋,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准时的出现。
我拼命挣扎,江旋却死死扣住我的腰。“满满,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他抱着我上车,我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凭着仅存的意识,我盲打了一个电话。
没人接听,手已经开始使不上劲,我费劲的让自己睁开眼睛。
手指摸索到车上放着的烟灰缸,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拿起来,狠狠砸向江旋。
黑暗中我看不清到底砸在了哪里,禁锢着我的力气一松,我把江旋踹倒一边,用带着血的烟灰缸威胁司机停车。
挣扎着从车上下来,我已经意识恍惚,只隐约看见路边店铺的灯牌。
…中医馆。我拖着发软的躯体走过去,刚把门推开就重重摔倒在地。
15
我做了个梦,梦里一会是江旋的声音,一会是陆煦和的安慰。
中学时代拽过我内衣带子的男孩,造谣过我的女孩,辱骂过我的老师,还有我的爸爸,他们在某个瞬间汇聚在一起成了江旋的脸。
陆煦和说的不对,他说我无论做什么都会收获满满,可是这一次我没有。
我没有想到世间远有比我的认知更恶毒的行为。
江旋那句“我们回家”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我猛地惊醒,入目是雪白的墙壁。
不认识的医生拿着文件夹,见我醒来,他冲我笑笑:“醒了?我刚要关店你就倒在医馆门口。”
他递给我一杯温水:“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头疼的厉害,我动作缓慢的下床。
“现在几点了?”我想问问时间,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现在已经四点半了,你昏睡了六个多小时,我发现你药物过敏情况很不好,幸好我妻子是西医大夫,我多少懂点急救。”
“谢谢你。”我喝了一口温水,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手指无意识在手机上滑动,竟然不小心拨通了陆煦和的电话。
他接了,陆煦和温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耳朵,我什么话都还没说,眼泪就先一步落出眼眶。
“怎么了满满,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
陆煦和的声音焦急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濒临崩溃的情绪。
“陆煦和。
“你能不能…来接我。”
16
陆煦和来的很快,我说不清楚地址,他干脆让我把位置共享给他。
半个小时后,一身睡衣的陆煦和出现在医馆门口。
他快步跑进来,把手贴在我的额头上。
“怎么了,怎么大晚上来这边了。”
陆煦和问出这句话之后,我已经抑制住的情绪突然就决了堤。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的哭。
断断续续听完我的经历,陆煦和很生气。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休息。”
我摇摇头,用力抓住他的手:“不,我要报警。”
“好,我陪你一起。”
凌晨五点的警局里空无一人,我找到接待的警员,一五一十告知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我也砸了江旋,车里很黑,我看不清砸的哪里。
警方传唤的时候,江旋还在医院。
他来时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布,听到自己要被拘留查看,江旋指着我。
“她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凭什么要拘留我?我也受伤了啊!”
我冷眼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江旋,我昨晚药物过敏,只差一点点就死了。”
如果不是我砸了他,我根本就下不了车,也许我就真的会无声无息死在漆黑的车里,现在我和江旋之间已经不再是什么破情感纠纷,他是凶手。
江旋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触及到我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药物过敏。”
我拒绝和解,江旋说他不知道我会过敏,可他昨晚到底想干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我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原谅一个差点要了我命的凶手。
事情闹得很大,终于还是惹得江旋家里动手摆平,我拒不和解,江旋因此被拘留了一个多月。
江旋妈妈捞他出去的时候,江旋目光祈求的看着我。
“满满,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冷冷看向他,冲他做了个口型。
“休想。”
那夜的恐惧还历历在目。
我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可乘之机,我要保护好我自己。
17
陆煦和陪我回家,他纠结了很久,才认真的看着我:“满满,你别捡垃圾了,你和我谈呗?”
我愣了一下,触及陆煦和希冀的眼神,我也收起了玩乐的心思。
“陆煦和,你很好。”
我刚说完第一句,陆煦和就失意的笑笑:“好吧,都给我发好人卡了,看来是没戏了。”
我失笑摇头,拍了一把他的小臂:“你听我说完啊。”
“陆煦和,你很好,毫不犹豫的说,你特别好,如果和你相处的时间久,我肯定会很喜欢你,但是我上一段感情太失败,你让我缓一缓。
“好不好?”
“真的?”
陆煦和将信将疑的看我一眼,“你该不会压根就不喜欢我,编笑话逗我玩呢吧?”
见他率先放松气氛,我也搞怪的举起手发誓:“绝对保真。”
笑了一会,陆煦和摆摆手:“好了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干,先走了。”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
“王满满,你也很好。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我错愕的抬头,陆煦和已经走远。
他也这么觉得?
正好,我也觉得王满满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番外:长路漫漫
再次遇见林清秋是一个日光和煦的午后,她来陆煦和的医馆就诊。
她嫁了人,却怎么也怀不上孩子。
看见我,林清秋不确定的开口:“王满满?”
我冲她点点头,她的神色五味杂陈。
就完诊后,林清秋约我喝茶。
她说现在江旋过得很不好,闹出之前那样大的事,稍有声望的家族都勒令不许自家孩子和他往来。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耐心的充当倾听者。
“以前是我不好,我给你造成了很多麻烦。”
林清秋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看我:“我那时候太自以为是,伤害了很多人。”
她目光恳切:“王满满,这句抱歉好像来的太迟了,但是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我无视林清秋的视线,过了好久才开口:“我不能替以前的自己原谅你。”
回到医馆,我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
陆煦和把一包油纸放在我面前,我疑惑的看他一眼。
“打开看看?”陆煦和冲我挑眉。
我拆开油纸包,里面是棕黄色的连翘。
“连翘?给我这个干什么?”
“不错嘛,现在我们小王护士都已经认识连翘了。”
陆煦和打了个响指,“那我再问问你,连翘的功效是什么?”
连翘的功效?
我仔细思索了一会,对上陆煦和的视线,我冲他轻轻一笑。
“我不会太放在心上的,你放心。”
“啧,谁问你这个了。”
陆煦和不满的敲敲桌子,“我就是一时间忘了连翘的功效,问问你而已。”
他继续拿起戥子称药,不再看向我。
目光落在散落的连翘上,我的声音正经:“陆煦和,谢谢你。”
连翘,用于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不会让其成为未来的阻塞。
长路漫漫,我的眼睛永远看向前方。
“谢我干嘛?我又没做什么。”
陆煦和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很久的岁月,传进我的耳朵。
我撇了撇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应该说句谢谢。
——全文完